那个我儿时又怕又怨的男人（一）

我的家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陕北农村家庭，五个孩子，四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千呼万唤使出来，集全家三代人的宠爱长大的男孩。家里人都没上过什么学，姐姐上三年级前，爸爸是学历最高的，小学三年级学历，对于子女教育问题，没有方法和理论，也没那么多经验和思考。对最小的弟弟，所有人只知道使劲对他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都留给他，舍不得他哭，舍不得他累，他要的，都给他，他不要的，也要给他。对女儿们，家教是严厉的。首先一件事，就是要有骨气，要争气。不吃人家的，不拿人家的，最好，也少去别人家，小时候家里没电视，我和姐姐总是趁爸爸不在家跑邻居家看电视，最爱看《还珠格格》，《西游记》，为此，没少挨爸爸的黑脸和冷眼。

到现在印象也很深刻的是，爸爸的摩托车的声音我们能辨别出来，只要听到熟悉的那个声音，我们一秒之内关掉电视机，然后各居其位，做起家务来，假装一切一直都是眼前的模样，爸爸回家来，总装作我们不曾看过电视。爸爸也总装作不知道，没有一次揭穿过我们，倒是妈妈，每次都帮着我们伪装现场，瞒过爸爸，虽然他是没说过不让我们看电视，长时间下来，也知道他的脾气，他会生气，会失望，而作为孩子的我，讨厌他的专制和严厉，讨厌他偶尔的气话，有时还要小小的报复一下。对于养育五个孩子的责任，我今天才知道，那份重量，那份操心，我今天也不曾体会到，这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与我们而言，57岁他，我们的爸爸，他的前半生，是伟大的。爸爸和妈妈的结合，是无奈的，是本不愿意的。他们结婚的时候，爸爸26，妈妈20，岁月谁也不扰过，奶奶家里穷，外婆家也不嫌，因为妈妈婴儿时生病，医生打错了针，生了病，想事不如别人周到，做事不如别人多虑，说话听话也不知道宛转和多加思量，自是不挑人，他们结婚。结婚后先有了姐姐，一年多的时间，我出生。我的出生，很不幸，是不允许的，计划生育没少闹，没多久，全家搬走，惹不起，就躲着走。后来，隔一年，就生了两个妹妹，和弟弟。妹妹们出生不久，被爷爷奶奶领走。因为，年成不好，孩子不好养，我和两个妹妹，都已经给找好了人家，交给想要孩子而没孩子的人家。爷爷一辈子没有自己的亲骨肉，他不舍，接了妹妹们回去，和奶奶一起带她们长大到六七岁。

十几岁的我，总觉得爸爸对我们孩子们不太好，对妈妈也不好，倒是对街坊邻居，对外婆家的舅舅姨姨们不错。我一边恨恨的嫉妒着，一边讨厌爸爸，暗暗发誓要让他有一天后悔。我那时哪里懂得，人间的路，爸爸走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却时时不忘让女儿们自尊自爱，争气，不受气，到哪里也不卑不屈，不吃白饭。

年纪不小了，在社会上摸爬了几年，愈是觉得爸爸伟大，毫不夸张，那个我儿时害怕又有怨气的男人，他隐忍了太多的不好甚至很坏很坏的东西，他一个人面对，孤立无援，只能叩问天地和他自己的心。他是明智的，或许也是无知无畏，他怕过放弃过，不过还是坚持了，让我们一家人无缺而完满，走过那段日子，今天，我甚至找不出契合的形容子去修饰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