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城往西北40多公里就是昌平区,昌平区的西北有一个叫“××”的村子。村子东西各有一条河。西边是京密引水区的分流,东边的叫辛店河。河两岸遍植垂柳,河道最宽处,设一道橡皮坝,每逢涨水时节,水流从橡皮坝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宽且矮的小瀑布。春日的清晨,垂柳在晨雾中舒展身子,小鸟与溪流合唱,村子在朝阳中醒来。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景色。
这里就是我的故乡。确切的说,她是我母亲的故乡。但我自幼生长于此,所以也认她是故乡。
故乡有许多有意思的人,发生了许多或有趣或悲伤的事儿,虽不甚轰烈,亦体现出人生的况味。
今天我就跟您聊聊我们村的企业家。
“企业家”是我们村的传奇人物。说来我跟他并不熟,在街上见了,甚至分不清是他还是他弟弟,反正都是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但我总能在不同场合听到他的光辉事迹,每一次都会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或好笑或心生敬佩。渐渐地,在我心里,他成了村中的代表,我喜欢在不同的场合把他讲给人听。
他当然另有名字,“企业家”是个诨号。由这诨号也知道他是个能折腾的人。
他年轻时当过兵。有一次,扛枪站岗时,远远一台拖拉机咣当而来。“企业家”正无聊,就高声跟那人攀谈,一聊竟是同乡。“企业家”扔下抢坐着拖拉机就回了家。这种有组织无纪律能行么?军队派下人来,带了回去,直接送往军事法庭…后来据说是得了个处分。
转业后的“企业家”真的搞起了事业。九十年代,小公共特别赚钱,“企业家”也干起来。那时市场经济尚不够规范,司机都特别橫,你别问价钱,问了就得坐,否则司机或者售票员嘴里就不干净起来。“企业家”这种不拘小节的人,自然也不会斯文。一日,就打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谁知竟是澳门华侨。于是,“企业家”又进去了。这次,是和跟死刑犯关一起,“企业家”不能淡定了。他弟弟去监狱看他,他嘴巴咧到后脑勺,放声痛哭…
他学车时,驾校教练十分看不起他,还扬言,我也没有求你的时候。若干年后,“企业家”弄了辆二手奥迪,行至村口时,正赶上当年那位教练在等公交车。“企业家”一挥手让教练上车,此时的教练已是一个老人,二人叙过家常之后,“企业家”终于忍不住,说起当年往事。老人连连摆手,别提了别提了…“企业家”也就不再说下去。
是啊,往事何须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不管“企业家”赚钱能力如何,花钱绝对是老板级的。女儿出嫁,他送辆宝马,买车的五十万,倒有四十五万是借的。就是这么霸气!
曾有老丈点评:骆驼驼钱也供不上他花。说这话已是十年前了。
折腾来折腾去,“企业家”这大半生也没折腾出什么大事业。最落魄的时候曾在村边挖过沙子,旁人问起,他说,再不挖,锅都长锈了!
最近几年,村里一直嚷着拆迁,嚷了几年,却一直没有拿出像样的方案,一切都不确定,却糊弄着村民签字。“企业家”说,“某某(村书记)不下台,我不签!”这话掷地有声,让人叫好。
坦白说,在年少时代,我是不大看得起“企业家”的,说他那些故事,更多是觉得好玩儿。随着年龄增长,我心里对他生出一种亲切之感。他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回首他那些往事,会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就像年幼时听梁山好汉的故事。他用他的肆无忌惮,践行着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大快朵颐也好,潦倒落魄也罢,都是恣意飞扬的。而这种率真与勇气,恰恰是被现代社会俘虏的我们所缺失的。
值得一提的是,前文说的“拖拉机司机”倒真成了企业家,资产数亿,与我们的“企业家”一直交情不错,据说看重他的仗义。
有关“企业家”的最新消息是,他也开始感慨了,感慨女儿太能花钱!邻居揶揄道,不能花钱,就该验DNA了…
我哈哈大笑,却又在笑过之后,生出英雄迟暮的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