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居三十三重天。
这里云雾缭绕,金光万道祥云滚滚,触眼皆是朦胧紫雾。渐渐地,雾气褪去,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与琉璃造就,碧气沉沉的南天门交相辉映。
离近些后,方赫然发现,那几根柱上都刻着向上盘绕的金色羽龙,栩栩如生,放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数十根柱子分立,将最中央的南天门衬的金光琉璃,光华万丈。
南天门口,四员守门天将铠甲金盔执戟拥剑,屹然而立。
紫气东来风瑟瑟,青瓦琉璃景悠悠。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威严赫赫的三十三重天,我真的不是第一次来。
我低低叹了口气,随即偏头望了眼千夙。
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早换了件应景的雪白长袍,袍色如雪,与凛然仙气辉映,微光四溢。三千墨发如绸低垂而下,风起衣动,飘飘然若云中雪落,画中泼墨。
方才一路从冥界飞至仙界,他静静随在我身旁,亦是未置一词。
“你不问我怜儿是谁吗?”我出声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你若不想说,那我问了也是白问。你若想说,就算我不问,你也会说。” 千夙伸手挥开一片祥云,而后转过身子,将目光落到我身上,“既然如此,问与不问,又有何不同?”
我瞧他许久,终是笑了笑,“千夙,待此事了结,我为你讲讲我从前的事吧!”
他瞳色越深,似泛了深不见底的旖旎,半晌,他勾起唇角,轻声应道:“好!”
我知南天门非寻常地方,断不好进,因而正在心中盘算如何瞒天过海偷溜进去时,一个白衣身影朝前一步,负手而立,悠悠道:“归灵墟千夙,拜访仙界!”
我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后才惊觉是千夙报出了他身份,一时,心上微动。
“归灵墟千夙?”右侧一个手执白金长戟的天将疑了疑,转而又道:“是归灵墟上尊大人遣来的仙上吗?”
我被守门天将这话问的也一时怔住,思了片刻方明白过来。
千夙活了十九万载,被六界尊为上尊大人,寻常些的仙神自然是不敢直呼他名讳。
如此,千千万万年,“千夙”这个名字被渐渐遗忘,六界八荒只知归灵墟的上尊大人,却不知归灵墟的上尊大人,名唤千夙!
“你只管报与天君便是了!”千夙淡淡应了声。
那天将睁圆了眼欲再将我与千夙好生打量一下时,另一个肥头大耳,眼如细线的天将低声催促道:“快去通报!”
未出片刻,那个天将便回来了。
不知这一会儿的功夫,可又发生了什么?
只见那天将腿脚都有些不稳,从南天门渡出来时,还不小心脚底打滑险些摔上一跤。
“天……天君请……”那天将喉咙滚动许久,才又道:“请……两位仙上……进殿……”
千夙浅浅淡淡地道了句:“有劳!”
那天将欲哭欲笑半晌,又将身子躬得更低,急急侧过身给我和千夙让了道。
身后隐隐传来一声询问:“你咋了?被雷劈了?”
许久,有个细若蚊吟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那位,或许是……归灵墟……上……上尊……”
我与千夙走的有些快,因而后面的字也再未听清,不过,我倒是能晓得那句话最后两个字,乃“大人”二字。
南天门外时,看仙界不过彩云昭昭,仙气层层,然南天门一入,便是另翻景致。
地有白玉铺就,房有青瓦琉璃,宫殿座座齐整而建,云桥穿云覆日连起无数亭台楼阁,金光白匾,祥云紫气,依次现于眼前时,着实有些晃人眼目。
我不由自主缓了步伐,随在千夙身后,与他一道走过九十多层白玉台阶,立在了仙界第一宫殿——凌霄殿前。
凌霄殿玉楼金殿,耸入云霄,殿外雕梁绣柱,精美绝伦,殿内白玉雕砌,流光溢彩,令见着心生敬畏。
此时,从我站的这个方向望去,只瞧得见殿内乌压压一片仙家,以及那金座之上一身明黄衣袍的仙界天君。
天君衣绣飞龙,发戴金冠,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他面有慈悲之色,身覆帝者之气,玉楼金殿之威严,竟不及他十之一二。
此刻,他面有怒色,正蹙眉望着殿中某处。
千夙拽了我从侧方殿门渡进去,立在了几个仙家身后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
天君目光微动,眼神有意无意朝我与千夙所在之地瞥了一眼。
千夙不动如山,我微微侧身,往一处玉柱后躲了躲,瞬息间又听得几声耳语。
“这上生星君平日里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不曾想竟会做出如此之事。”
一仙道:“若是真的,便委实有些狠辣!”
又一仙道:“怎么不是真?那蓬莱山神亲自送来,亲自为证,上生星君不仅未曾辩解,反而自请天君制裁,十之八九便是真了……”
我了悟,原此时,众仙齐聚凌霄殿,是因裴煜之事。
我探了探头,往殿中瞧了一眼,便见前川眉间朱砂红艳,凛然而立,他身侧立着玄初,再往下,便是双膝跪地的裴煜。
“上生星君,方才前川之言,你可有异?”
裴煜身身形未动,只微微抬头,道:“无!”
天君咬了咬牙,道:“那你是认罪了?”
裴煜道:“是!”
“好!好!好!”天君连道三声好,一声高过一声,而后,他立起身来,“上生星君听罚……”
裴煜应道:“罪仙在!”
“褫夺你星君封号,剃去仙骨,罚往背阴山蛮荒之地看守结界,永生永世不得回仙界!”
“罪仙……领旨!”
“天君!”玄初突上前一步,躬身道:“背阴山乃纯阴无阳之地,多邪魂野鬼,魑魅魍魉,兄长已非仙身,怕是……”
“玄初!”天君厉声道:“若是细分罪责,单凭你那身铠甲,你也难逃罪责。”
玄初静默片刻,缓声道:“兄长戕害黑鳞鲛人,是为真,但究其根本,却是因我而起。至于那……”
玄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至于那身铠甲,我会亲自交还,还请天君……”
“宸阳将军又何必假仁假义?”跪在殿中的裴煜突讪笑一声,打断了玄初的话。
“将军怕不是忘了,下界之时,我欲掩盖事实,让你替我背上罪责!”
玄初目露悲戚,轻轻唤了声“兄长!”
“将军莫再如此!”裴煜又轻嗤一声道:“千年前为你寻护身铠甲,是我真心为之,千年后,欲拿你顶罪,亦绝非假意。”
玄初顿了顿,一时再未有后话。
天君摇了摇头,唤来几个天兵将裴煜押了下去,又与殿内仙家客套了几句,将他们打发走了。未出片刻,偌大的凌霄殿内,便只余六人。
天君,玄初,前川,千夙和我,以及一个白发长须,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千夙凝眉沉思的老神仙。
前川早几步渡过来,垂着眉立在千夙身后,玄初抱拳躬身唤了句“上尊大人”后,又与我微微颔首。
天君在金座上缓缓起身,而后绕过座前案几,面带微笑踏步而来。
千夙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微微抬起,悬于腰际,淡淡道:“天君!”
天君爽朗一笑,客气又疏离地唤:“上尊大人!”
“不知上尊大人来我仙界,所为何事?”
千夙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道:“她有位故人在仙界,我陪她寻人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欠了欠身,道:“小仙见过天君!”
“哦?”天君微微偏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瞧了片刻,方道:“你竟能让上尊大人陪同,真是个稀罕事?”
“不知你所寻是谁?可有封号?报于本君,本君也可帮衬一二。”
我俯身,恭恭敬敬地道:“不瞒天君,她并无封号,连她究竟在不在仙界,也不一定。小仙只是听说,故而前来碰碰运气,委实不敢劳烦天君。”
“哈哈哈……”天君望了眼千夙,朗声道:“倒是本君多事了!”
“既如此,便留于仙界自己找找吧!”天君理了理本无褶皱的衣衫,方与玄初交代道:“你宸阳宫旁的清云殿闲着,先带上尊大人他们歇歇脚!”
玄初拱手道了句:“是!”
千夙望着天君,神情淡淡,悠然道:“有劳!”
“上尊大人随意!”天君微微一笑,侧了身子迈步而去。
许久,千夙突然道:“你瞧他与我,谁的身份高一些?”
我收回望着天君背影的目光,道:“不知!”
千夙道:“我看是他!”
我只好道:“为何?”
千夙望着我,“你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喘,而在我面前……”
他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许久,他又道:“啧啧……”
我不解,问道:“啧啧……是什么意思?”
“不听话的意思!”
“你听他胡诌!”那位立在不远处的老神仙终于出了声,而后迈着悠然的步伐渡了过来。
他上下左右将千夙瞧了个遍,才慢悠悠地道:“还真是你!”
千夙转过头,道:“是我!”
老神仙道:“归灵墟被刨了?”
千夙道:“没有!”
“六界大乱了?”
“那倒……也没有!”
老神仙突兀皱了皱眉,吸着鼻子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来瞧你。”千夙浅浅一笑,又蹙了眉,道:“不过,几万年不见,你怎地换了副这么不讨喜的样貌?”
老神仙面露不满,哼了声道:“我乐意!”
千夙道:“我不乐意!”
老神仙便道:“这正合我意!”
“……”
我正听得有趣,却突觉手臂上一重,未来得及反应时,身子便又随之一动,而后有个须发皆白的头凑了过来。
有个声音语气怪异地道:“小女娃,你是如何被他骗过来的?”
我偷摸瞧了眼千夙,见他眼角抖了抖,却没说话。
那老神仙又道:“小女娃,你别怕,老实说出来,我老神仙给你做主!”
我疑道:“啊?”
千夙道:“老头!”
老神仙沉了沉眉,立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千夙大叫,“好小子,几年没见,越发没大没小了!”
我惊地不轻,心道:这“老神仙”瞧着老,却不曾想也真的老?连十九万岁的千夙在他面前,都能被他称之为“小子”……
我对他,立时又多了份敬意。
千夙微微蹙眉,扶了扶额,有些不情愿地道:“老神仙!”
老神仙神情丰富地白了千夙一眼,抚着须道:“你可别忘了,你上回来仙界,祸害瑶池,烤天君养的兔子,都是我给你背的锅,你可……”
千夙伸手将一个酒壶在老神仙面前晃了晃。
他立即住了口,神色欣喜地道:“浅醉?”
千夙点了点头!
老神仙吸吸鼻子,咽咽口水,又换了副讨好的神色,呵呵笑道:“烤他几只兔子怎么了?想吃就说,我再带你去烤!”
千夙轻轻挑眉,晃了晃手中酒壶!
老神仙的眼睛一边牢牢盯着那晃荡着的酒壶,一边与我道:“小女娃你模样生的好,与这小子甚配,甚配!”
千夙又晃了晃手中酒壶,“甚配?”
老神仙斩钉截铁地道:“甚配!”
直到老神仙将那壶浅醉,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走出老远后,我仍未回过神。
千夙抬手轻轻在我头上拍了拍,而后垂了眸子望我。
他似乎心情颇好,眼角眉梢都染了极深的笑意,浅浅淡淡如温玉在怀,如暖阳照身。
我动了动,暗戳戳将头在他掌心蹭了蹭,仰头道:“看来大人,年纪也不不是很大!”
千夙沉了脸,抽回手去。
“宸阳将军,带路吧!”
我听他声音涩涩地道。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