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记忆

墙面上瓷砖深处朦朦胧胧的影子,仰面躺卧着,粗糙的线条有着原始涂鸦的味道。我深深沉迷其中,想起少时的光景和那群可爱的蝌蚪群。当时我就躺在蚪群下面的水草丛中躲避伙伴们寻找的目光。他们的影子沿着午后强烈的日光,象纸片一样,斜斜地透过蚪群在我的身体上面滑过来飘过去。我的双手和双脚紧紧地扣住水草,努力不让身体浮起来。他们寻了很久,年龄最小、住在我家隔壁穿着黑裤衩的小家伙急得大哭。其间,有人曾停下来好奇地观望我含在嘴里露出水面的青芦苇,他的影子让围住芦杆的蚪群显得更加拥挤。

清澈的河水轻轻摩挲着我有些发冷的肌肤,清脆欲滴的凉意使我异常清醒。蝌蚪们的白肚皮象午夜蠕动的星空,闪烁着神秘的光茫。光茫洒落在水草丛中,水草上面霎时布满晶亮的鳞片,鳞片随流水时隐时现,仿佛无数尾鱼游戏其中。

水下寂静得可怕,世间的喧嚣被一层透明的浅浅的水流完全隔绝。我静静地躺着,试图通过那时的我看看现在同样仰躺着的我的模样。窗外不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及扬起的灰尘与噪音将我裹得严丝合缝。楼的南面是一条静静的水面呈黄绿色的小河,河岸上种着花草与景观树。现在的我也很“寂静”,墙面上的影子也将我与世界分开。我安静地享受着这种循环的氛围,沉寂在时光断流层的沟壑之中。

我被鼻孔前面的小鱼啄得坐了起来,同时坐起来的还有我现在正躺在床上的身体,他们一起打着喷嚏。

我被呛得不轻,颤巍巍地抖落掉黏在身体上面的蝌蚪与断裂的水草叶子。湿汗衫和湿裤衩紧张地贴在身体上面,完全失去了水下飘逸的风姿。芦苇杆斜卧在荡着涟漪的水里,和我一起在阳光下瑟瑟发抖。坐在床上的我也莫名地抖个不停,仿佛已经消失的少时清凉的河水穿透时空的阻隔长久地浸泡过我的身体。这大概就是艺术家们常说的通感吧?我的眼睛穿过窗子静静地看着南面不远处马路上有序排列、来回穿梭的汽车,一条两岸种满花草与景观树的黄绿色混浊的小河紧紧地傍依它们延伸向远处西边天际的环形立交桥和东边架向天空的大运河渡桥。由于楼房与厂房的缘故,我的目光无法穿过它们看见更远的地方。

小伙伴们早已围着我笑作一团,两位好心的邻家兄弟忙着帮我拍打透不过气来的后背。我的胃与肺在经历一阵痉挛后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大环境。大家笑眯眯地瞧着我一点点掀起掖在裤衩里面的汗衫,积水与蝌蚪一起抖落在干燥的泥土地上面,形成两扇不规则的雕刻着花式凸纹的圆门。圆门散发着古老甲骨文的味道,显得诡异神秘。我久久地凝视它们(门的后面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全然顾不上伙伴们的提醒(他们不时提醒我,这儿的夹缝那边的旮旯里,还藏着几只软软黏黏的小家伙。)。我看得清楚那时的模样,就象那时的我也能够看见现在的我一样。我们隔着时空四目对视,都想努力寻找出彼此的不同之处,然后努力从对方的一个个微不足道的表情里面探寻出正在发生的事情及事情的本来面目。

爱说诨话的几个家伙,他们因为觉得无趣了,便悄悄下起“黑手”一一当我目瞪口呆地瞪着套在脚踝上面皱巴巴的湿裤衩时,脑子里却还在努力回想门后世界的神奇景像。他们哈哈大笑着躲到不远处的老柳树下,树荫里是一幅幅略显灰暗的阴谋得逞后的开心模样。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为何会溜得那样快,就像叼着食物慌乱蹿逃的黄鼠狼一一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的下场有些悲惨,被捉住后,汗衫和裤衩都会被剥除带走,他只得精光着身子一路上苦苦地哀求讨要,就象饿狗盯上了别人手里的肉骨头,那是世俗间惨不忍睹的事件。通常都是乐够了才肯归还,一件一件地还,一路走到村口将要进村时才能全部讨齐。光身子展览了一路,不知会经受多少次诧异或鄙视目光抛过来的“砖头瓦片”,脸皮薄些的,便抽着鼻涕“梨花带雨”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精屁股”成为风糜一时的新时尚,俊男俏女们紧绷在大腿根部隆起的裤面上,都会用彩色的丝线绣出两瓣极富煽情魅力的精光的屁股,在川流不息的街市上,这些摇曳着的精屁股编织出一幅幅颇具异国风情的长长画幅,象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一样精彩神秘。青花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几乎亲身经历过精屁股变迁的所有精彩场景。从少年时阳光下纯粹的精光到后来艺术氛围浓烈的精屁股,他都是主要策划者与参与者。如果以学院派的标准评价,他,青花绝对是这个领域的大师级人物!一一连他的老婆也是靠这手特长讨到手的。

青花是村里唯一一位不嫌精屁股难为情的毛头小子,他生有一身白净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尤其精白,远远望去就象精活的瓷娃娃。那时,他总爱说要娶他后来的小舅子凯歌的姐姐做老婆。凯哥是伙伴中一位精瘦腼腆的孩子,以前青花衣着整齐开玩笑说起这事时,他只是淡淡地笑笑不以为意。但是自从青花有了精屁股的嗜好,再说起这事,他都会气愤地回怼。有几次在村子口看着青花光着屁股唾液横飞地谈着这件事,他竟然气得大哭。我那时还想不明白为何大家都说青花是故意的,包括他故意裸露身体都有醉翁之意。

凯歌的姐姐是村里出名的美人儿,身材高挑,大眼睛里溜动着星光。只要看见青花,就会一顿长长地奚落。有一次在村口,她竟然一把夺过攥在别人手里的青花的花裤衩,奋力抛到老柳的断枝上面。挂在柳枝上的裤衩子迎风招展,上面的桃花朵朵盛开鲜艳夺目。那一次青花憋红了脸,默默地看着自己那只很是招摇的花裤衩,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溜滑洒脱。他们两个的眼睛都红红的,被水珠子滋润着,象晨间鲜艳的桃花。

后来,她却真的做了他的老婆,并且成了远近闻名的绣花师傅,在精屁股大流行的那阵子,据说她店铺里绣着精屁股的裤子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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