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

      父母年轻时在同一所学校教书,每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步行。学校离家很远,远的程度,是以我现在来看,根本不可能步行回去的距离。可是那时候别无选择。父母两家住在相邻的两个村子里,于是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父亲陪着母亲,行走在归家的路途,总是穿过自己的村子,先把母亲送回家。

      那时候的母亲,个子高高的,模样清秀,自信开朗。父亲个头不高,但英俊,浓眉,小眼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在五官中很突出。颇像如今韩剧中的男主角。不知道他们在这段长长的路上都聊着什么,不知道父亲何时对母亲有了情愫,只有这条路可以见证。

      父亲追母亲,是费了一番周折一番心意的。当时的母亲,心里已经暗暗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们的同事林。林潇洒倜傥,长相俊美,和母亲互有好感,但不知为什么,姥爷不喜欢他,姥爷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看人家,多机灵多懂事能干。“人家”是指父亲,父亲装作不知母亲的心事,照旧护送母亲回家,到母亲家后要么帮着干活,要么坐在炕上和病中的姥姥唠嗑,也不嫌弃姥姥身上久病的异味,唠得姥姥笑逐颜开。姥姥病逝后,母亲不忍惹姥爷生气伤心,一心一意和父亲交往起来。期间,父亲去了部队,成为一名军人,远在长春,也许,距离产生美,加剧了思念,不久,母亲嫁给了父亲,分居两地。

      在有了二姐后,父亲因为惦记奶奶家里太穷,放弃连长的职务复员回了老家,却灭了母亲做随军家属的梦,那时候,随军,是很光荣的事。父亲在部队多年的奉献,落下了腰腿痛和胃病,人又瘦又黑。也落下了“洁癖”,不喜欢穿新衣服,旧衣服洗得发白,衬衫永远是平平整整的,领子是雪白的,皮鞋刷得黑又亮才能出门。家里叠被子是他的专利,永远是呈直角的。我们叠得不好,他会掀掉重来。母亲很辛苦,早晨第一个起床,做饭生火,要上班教书,还要照顾我们,侍弄菜地,喂猪养鸡,晚上我们睡觉,她一人在灯下缝缝补补。省下一口好吃的也要留给父亲。我小学五年,给父亲打了五年牛奶,每天书包里都放着奶瓶,放学后直接去奶牛场,打了牛奶再回家。在母亲的照顾下,父亲的身体恢复好了,胃病也痊愈了,仕途顺利。父亲总说这个家幸亏有母亲。

      父亲和母亲,为了这个家,操劳着,有时也吵嘴,但父亲总是很快会哄好流泪的母亲。父母他们这个年纪的夫妻,互相不直接喊名字,也不像如今“老婆、老公”地喊着,都是“哎——哎——”地唤着,对外人称“俺家里人”。父亲和母亲不,彼此叫着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或者两个字,正式的场合介绍说“这是我爱人”。同学来家里玩儿,往往会很羡慕很稀奇,我反倒惊讶于她们的反应。留心下来,原来,是与周围的邻居不同啊。

      多年后,是个冬天,家里的气氛有点特别,因为要来的客人是林叔叔。妈妈搬出一个大盒子,打开后,居然满满一盒子的黑白相片,全是一张张年轻的单纯的笑脸,还有的合影每人手里握着小本本,齐刷刷的。我兴奋地看着,一张张与认识的人的现状对比着,惊讶着,感叹着。第一次听说了妈妈与林叔叔的故事,第一次在照片上见到了林叔叔,真的很帅气,像“郭富城”。我们起哄着,采访父亲对林叔叔的将要到来有何反应,父亲只笑说,来就来呗,你妈跟我多有福气。

      林叔叔终于来了,得到我们一家人的热情款待。母亲准备了很丰盛的饭菜,其中有油炸丸子和包子。母亲说林叔叔最爱吃这两样。饭间叙旧,林叔叔说他好多年没吃到这两样了,原来他的婚姻很糟糕,妻子不贤惠不体贴,有点男人性格,好在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他安慰。母亲躲到厨房悄悄抹眼泪。饭后,父亲和林叔叔合影留念。院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雪花儿飘飘洒洒中,镜头中的父亲和林叔叔,英俊、帅气依旧,只是脸上添了几道皱纹,身上多了几许沧桑。那天的母亲,心里该有多少种滋味啊。

      再没见过林叔叔。大约一年后,惊闻林叔叔卧轨自杀的消息。母亲哭得很伤心。父亲也唏嘘着。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绝望能让一个大男人抛下妻女走向绝路?!父亲带着母亲去了他家,去了他的坟前烧纸。责怪他不该走这样的路,但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来帅气的有点忧郁有点落寞的林叔叔了。父亲回来后,亲手把他们的合影从中间剪开,我问为什么,父亲淡淡地说,不想再看到。父亲还说,林叔叔的性格,如果母亲和他过,未必幸福。母亲听了,流着泪说如果和他过,他也不会走这条路,他会幸福的。那段日子,父亲对母亲呵护有加。家人再不提林叔叔。

      父亲和母亲相濡以沫,家搬了三次,我们也都如硬了翅膀的鸟儿,一个个飞离了他们营造的暖巢。母亲常和人笑言:“我们家加我五朵金花,现在只剩下我这朵黄花了。”电脑刚能合成照片那年,我找来父母订婚的照片,给父母合成了一张婚纱照。披着洁白的婚纱的母亲,高雅纯美,身材修长,笑意盈盈,轻偎在穿黑色礼服系着白色领结、英气逼人的父亲旁,那么般配,那么幸福。母亲见到照片,笑得停不下来,直到流了眼泪。母亲,一定是从照片里,看到了曾经的青春,曾经的爱情风华吧。

      如今,父母早已退休。母亲热衷于参加社区街道的各项活动,尤其是扭秧歌之类。父亲在家寂寞,托旧友找了一份工作,一家事业单位的门卫,每天收发报纸、接接电话,每天都要给母亲打一个电话,无非是问吃饭没有之类的话,接电话的母亲,面色红润,开心幸福。偶尔,父亲会在母亲面前任性地耍耍小脾气,母亲也不真生气,笑着对我说,我就当听歌儿了,呵呵。

      写到这里,我笑了。

                                                                                                      2007.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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