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显子的相遇

(原创小说)


一、爱如捕风

帆是微凉的高三同桌,一个干净单薄的像从动漫里走出的少年。

很多年以后微凉还会记得,高二暑假去班主任家里补课,看见一头乱发的帆,清秀的像个女孩子。

微凉在这个接近赤道的国度支教已经两周了,一群男女生晚上聚在房间里玩狼人,开很低的空调,干燥凉爽。二楼外面的露台上有整排白色竹编凉椅,夜色如水,空气却是温暖潮湿的。

微凉不怎么体会的到狼人桌游的乐趣,于是索性走出来一个人散步,走到海边。她们住的地方就在海边。夜晚有潮水涨落的声音,远处有当地人聚在一起弹唱喝酒,篝火闪烁。

“我现在买的电话卡,电话费多的用不完。”微凉发信息给帆,可惜道。

他们时常有一搭没一搭的通过网络聊着天,而微凉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何时开始的。


“我也是。每个月都很多话费,基本上都不打电话。”

“不如我们打电话吧。”

“好啊。”

微凉其实一直很抵触和人打电话,那会使她觉得没由来的紧张与烦躁。

可是对于一年未见的帆,她却前所未有的觉得心安。好像什么事都可以和他说,好像什么事他都懂她。


比如微凉有抑郁症,帆的姐姐也曾饱受抑郁症折磨,割腕自杀未遂。

微凉还记得第一次,她和帆透露出不想活下去的念头时,帆就告诉了她关于自己姐姐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即便在网络的那一头,微凉仍旧感到了无比沉重的情感。

“喂?”

电话拨通了,传来少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他们真正的交集其实也仅仅是高三下学期,作为同桌的那几个月。


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期,微凉所在的是全省最好的高中,也是整个高中最好的理科班中,每个同学都很优秀。整个班上六十多个人,几乎包揽了年纪前一百的排名。微凉感受到的压力导致她抑郁症前所未有的严重,经常请假缺课。

所以其实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接触,除了偶尔微凉会向帆请教数理化学题目。微凉一直觉得帆是个聪明到挺逆天的人。因为他并不怎么努力,成绩却依然很好。比如高二暑假在班主任家见到他,据说就是因为他沉迷打游戏,父母管不了,才把他送到班主任家里的。

至于微凉自己,她其实处在一个很迷茫的状态,有时候她都不知道拼命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很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log怎么算?谁还会写苯的化学式?

要是地球毁灭就好了,就像玛雅文明消失一样。

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那时的微凉,常常这样想着。


“你在做什么呢?”帆的声音将微凉拉回现实。

“啊,就是站在海滩上和你打电话,你能听见海水的声音吗?”潮起潮落的声音,如此寂寞又恢宏,微凉忽然很想让帆也听到,于是将手机对着大海的方向。

“没什么声音啊,听不见。”

“那好吧。”微凉有些沮丧,“对啦,你喜欢听什么歌?”

很多时候微凉都喜欢带着耳机让自己沉浸在音乐里,与世隔绝。但最近歌单有些听腻了。

“我最近很喜欢听薛之谦的歌,比如他的《演员》。”

“这样吗,我回头来听听。很晚啦,我先回去睡觉啦,晚安。”

“嗯,晚安。”


第二天她们要坐火车去另一个小镇。微凉凌晨四点就醒来,处于一种极端清醒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闭上眼。黑暗中,推开露台的窗户。大风呼啸而过。风四面八方地呼啸而过。大概只有这个时刻,风是凉的。微凉给帆留言:我给你寄明信片好不好?以后我去每个地方都给你寄一张明信片,你把它们定在世界地图上。

微凉一直觉得书信这个方式很唯美,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在微凉18岁生日时,送了微凉18封折成纸船的信,最终打动了她。

她从小缺失爱,特别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此为心底执念。

那时的微凉,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寂寞,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 。

父母亲严厉控制欲强,越控制微凉越逆反,所以急切逃离。微凉在成长过程中没被好好接纳善待过,一直害怕被抛弃,于是丁点烛光就飞蛾扑火。


其实她很幸运 ,她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比如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志,他让微凉真切的体会到他信里说的“对我而言,你可能就意味着整个世界。”

志追了微凉两年,他们在一起两周。两周里他们甚至没有牵过一次手。志像是对待最高贵纯洁的小公主一样守护着微凉。微凉很喜欢志,可是那种喜欢,更像是单纯的友情。所以即便觉得很愧疚,微凉还是提出了分手。

“那到最后我是不是地图都看不见了。”

“你怎么还没睡?”微凉没想到他会秒回。

“你呢?怎么醒的这么早?”他们有两个小时时差 ,国内是凌晨两点。

“我也不知道,”微凉苦笑,她的睡眠一直不好,头晕晕的,“过会我去洗个澡,吃完早饭后我们就要坐火车去安博朗伯格了。你记得把地址给我下吧。”

“好的。”

他们坐很古老的那种绿皮火车,没有车门,速度不是非常快,以至于有的当地人直接不等停车就从火车跳下去。微凉把手伸出去,指尖感受到风。闺蜜常说微凉是像风一样的女孩子,没人抓得住她。

微凉忽然想起《圣经》里说,爱如捕风。

只是,谁会去捕捉那虚无的风呢?


二、百年孤独

小学低年级时,微凉看到了学校通知单,上面写着“个性内向”。上课从来不曾举过手,不敢正视老师。就算老师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还是听不到她那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在家中一直被教唆着“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一直被大吼的她,总是对人们的目光感到恐惧。

父亲工作很忙,有时候一周才能见几次,他从来不了解微凉,偶尔母亲将微凉托付给难得一见的父亲管照一下,又很严苛暴躁。只要一发现有缺点,父亲就会高举手上的戒尺,二话不说地往微凉脸上“招呼”。“如何不激怒监视我的父亲”,微凉的脑中只想到这个。

举例来说,小学三年级,问父亲一道奥数题,在父亲看来很简单的题目,微凉却是无法理解的,等父亲第三遍讲解微凉却还是不得要领时,父亲烦躁的用力将微凉的头往玻璃茶几上磕。所以哪怕父亲智商和学历都很高,微凉从上初中起,即便遇到任何问题也不会去请教父亲。

“这都是为你好,这都是为你好…”真的是这样吗?不过,这是母亲的口头禅。母亲总是要求微凉成为一个成绩好、礼仪端正的“理想的小孩”,她几乎每天都有补不完的习,像是升学补习班、学钢琴、算盘、学书法等等,然后“这都是为你好”的话又不断地重复在耳旁,可以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通常,一般的小孩子都会想和父母交流、沟通,但微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严格的父母,都会刻意地避免和他们交谈。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事了。那个时候,有一部无论如何都想和朋友一起去看的卡通动画电影。虽然很想去,可是她知道如果向父母请求的话,一定不会被允许。可是不管怎么样微凉都非常想去,所以在无法抑止这个冲动下,就偷偷地跑去看了。结果还是被父母知道了。回家的时候先是立刻被母亲念了一顿,等父亲出差回来后,又是一顿大骂和毒打。微凉的脸被赏了耳光,一回、两回、三回。

“为什么不可以去呢!?”微凉虽然哭叫着抗议,但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阵痛打。因为眼泪的关系,父亲的影像以及她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都变得看不见了,只能听到正在挨揍的声音。

“为什么会被打呢?”心中只想着这个问题。

夜,微凉将脸埋在枕头里哭泣。

“我绝对要逃离这个家!”微凉在心中不成声地呐喊着。微凉渐渐地发现,父母亲并不是为她的事情着想,他们只是在意世人的眼光而已。


小学在一起的朋友,都进了当地的初中就读,而独自越区就读的微凉,能做的就只有读书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期中和期末的考试成绩,她都在全班的十名之内。可是,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在班上得到第一名。

那时的微凉身高既不高,脸上还有青春痘,怎么看都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孩子。像有一个女同学叫做丹丹,她是英语老师的女儿,又会读书;考试的成绩张贴在走廊时,她也常是全年级的第一名。像微凉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拿到全班的第五名而已,始终无法超越那个女同学。

“丹丹这么有才能,那你呢?”

“丹丹的平均分数是多少呢?”

只要一有什么事,母亲总是拿微凉来和她做比较。有一次,微凉数学考了90分,因为从以前开始数学就是她很棘手的科目,所以从老师手上接到考卷的那一瞬间,微凉不禁“耶~”地在心中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然后微凉将考卷小心地折起来放到书包中,高高兴兴地回家,想说这次一定可以被称赞了。

“妈,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数学考了九十分喔!”

“丹丹得几分呢?”

“………”

“竟然还错了四题,为什么不会呢?”

“………”

“丹丹反正都是一百分吧!”

“………”

“你的努力不够。”母亲总是这样对微凉说。

微凉就算再努力还是如此。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这样的结果,永远得不到一句称赞的话。不论再怎么努力,依然无法追上那个人,所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凉就很讨厌“努力”这两个字。

“努力”不是美德。拼命努力,只为了让别人认可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在努力过后,只希望能被别人认同所做的努力。这大概就是微凉所渴望的吧!可是她明明已经努力过了,却无法得到认同。不被认同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他们不了解呢?为什么他们连一句赞美都不肯说呢?

微凉每天一直被这样不快乐的心情烦扰着,一直被压抑着。那时微凉满脑子所想的,只是希望别人能够称赞她。

努力用功使成绩好的话就不会被骂,所以每当被老师或朋友称赞“你真是会读书”时,微凉就会觉得很有优越感。因此就算不喜欢读书,但是为了想得到别人的赞美,微凉还是会努力读书。每当周围的人对她投以赞美的眼光及声音时,因为不是恶意的,所以即使不喜欢,她依然会忍耐地读下去。

微凉,只是想得到别人的赞美而已。

父母亲不了解,微凉也不想要他们了解。

上了高中后,父亲开始注重微凉的成绩,每次见面都成了他说教的舞台。一次,父亲和微凉为了小事情起了争执,父亲的言辞越来越恶毒激烈,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微凉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男人面目可憎,于是微凉将杯子里的水泼到了父亲脸上。

父亲怒不可遏,开始打她。“我不记得我有养过这样的女儿!”

大概什么地方都被打到了也说不定,就连呼吸都觉得很痛苦,意识也渐渐远去。脸上流着温暖的东西。那个液体就沿着她的脸流到地上,而那黑得光亮的地上,被染成了一片红。


“不要打了!”母亲拼命地将父亲挡下来。父亲失去理性地将母亲推开:“你这个不孝女!”

微凉的嘴尝到血的味道。父亲的声音愈来愈远,好象在水中一般。尽管如此,微凉还是能意识到父亲在打着她。

“杀了你!”

在被揍的时候,微凉心中不知重复了几遍这句话。

“杀了你!”

微凉战战兢兢地照着镜子。映在镜中的不是她。像这样,死了算了……

“该起床了。”

隔天早上,母亲的声音唤醒了微凉。

从床上起身时,微凉的头痛得不得了。照一照镜子,眼睛上方肿成青紫色,眼皮则肿得使眼睛睁不开;嘴唇上出现了好象自己咬破的一个大洞,而且结成黑色的疮痂。这已经不是女孩子的脸了,而这个样子让她根本不想到学校去。到了学校的时候,朋友全部都注视着微凉。在他们心目中,微凉是品学兼优家教良好的女孩子,永远都是白皙优雅的形象。她只好谎称自己不小心摔下了楼梯。


从小时候开始,微凉就一直不断地在读伟人传记,例如“海伦.凯勒”、“居礼夫人”和“南丁格尔”。因为双亲总要她读各种传记,想要她变成伟大的人,所以要微凉向历史上的人物学习。

但是在传记中,值得微凉崇拜尊敬的女性根本一个都没有。每一个伟人的生活方式就好象是在说谎,不管谁的人生她都不羡慕。

有没有男人肯为她掉眼泪呢?就算说爱她,也不会永远,也是自私的。真是非常的寂寞哪!从她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冷。可以让微凉觉得,如果是这个人该有多好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呢?

爱情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所谓的爱是什么呢?因为爱所以才想待在他身边。因为爱所以才在一起。

那个人到底在哪呢?那个人的瞳孔到底是映着谁呢?为了喜欢的人她什么都可以做。为了喜欢的人她什么都可以给。因为想被爱所以才原谅。因为不想被讨厌所以才原谅。

其实她不寂寞,微凉这么想着。即便感到寂寞,被剩下的那种寂寞会逼得人发狂,不受控制地扩大。

之所以变得温柔、变得喜欢人,之所以被背叛、被伤害,最后无法再振作,而变得让人讨厌,都是因为心灵害怕伤痛所建立的围墙。

即使逞强地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每次再度触碰到温柔的心情时又会变得寂寞。即使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了,只要再度被背叛就会开始这样的变化。微凉一直在这样的情绪里反复着。


三、不是每场暗恋都会无疾而终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是大一暑假了,微凉和闺蜜一起参加了一个远在南美的咨询项目。

他们坐了长达三十个小时的飞机,才到达了目的地,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了项目,接下来的一周都是自由活动,闺蜜给微凉介绍了一个大型古装网游。微凉一直很喜欢古风。这个游戏可以捏脸,微凉和闺蜜研究了很久,照着自己的样子捏了一张成女的脸。微凉选的是七秀门派的成女,长袖善舞,步步生莲。从最开始的好奇,微凉越来越喜欢这个代入感很强的游戏了。

“你最近在做什么?”微凉发消息问帆。

“你现在是凌晨四点吧?怎么还不睡觉。”帆答非所问。

“我最近是网瘾少女,有一个很好玩的网游,你要不要陪我一起玩?”微凉开心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帆对她说话的方式,就好像父亲一样,责问里却带着亲切。虽然微凉的父亲从来不曾这样对她说话。

“好吧,那等我下载这个游戏。”帆无奈道。

“太好了,我等你。”微凉雀跃不已,她想自己至少可以和帆一起走遍游戏里的山山水水。


帆在游戏里,是个青年角色,苍云门派。

微凉虽然级别比帆高,玩的比他久,却依旧菜的不行。做任务的时候,还经常在游戏里迷路,被小怪劫杀。

“你在原地等我,我去找你。”

“好。”

有时候,微凉觉得,之所以自己路痴,是因为只是太害怕寂寞了。她只是需要为自己找个理由,一直可以有人陪她。久而久之,她就真的成了路痴。

微凉点了互动模式里的拥抱,帆愣了一下,同意了她的请求。虽然是虚拟的,微凉的脸还是不知不觉红了。


等到放寒假的时候,微凉又决定和表妹一起去越南旅行。候机的时候,和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言不合就开始斗图。她一时兴起,将闺蜜发给她的表情包发给了帆。那是一个贱贱的表情配着“我可以做你的小公主吗?”的文字。发出去以后微凉就后悔了,她觉得不太适合发给异性。

“可以。”微凉不敢相信帆会这样认真的回复她,她本以为他会开玩笑的怼回来,或者直接当做没看到。

“那,我要准备登机啦。”微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岔开话题。

“好,一路平安。”帆回复。

“其实飞机失事也挺好。”微凉想了想,发自内心的说,人生实苦,她觉得如果能让生命戛然而止在快乐轻松的时刻,其实很幸运。

“别瞎说。”

“好好好,那我先关机啦,要登机了。”

“嗯。”


微凉下了飞机,国内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但她还是习惯性拼命连上机场wifi,和父母报过平安后就和帆说自己到啦。

“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唔?”微凉没想到他这么晚还不睡。但是又挺开心的,有人陪兴奋的自己聊会儿天。

“如果我说,我好像喜欢你了,你会怎样?”

微凉怔在原地,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变得湿润,可是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世界上最棒的事情,就是你喜欢的人也正喜欢着你。

“那我们在一起吧。”微凉在表妹的催促下边走边回复帆,刚走到机场外面,网就断了。她很着急的又往机场里跑,连上wifi后和帆说了晚安。出来机场的时候又哭又笑,表妹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微凉。“茜茜你知道吗,从前我高中喜欢的人和我表白了。”她说话的声音都激动的忍不住颤抖。微凉真的真的很开心,就好像种了几百万的彩票一样。

没错,是她先喜欢帆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刻开始,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听到同学议论帆和其他女生的八卦,她会很不开心。面对帆,比起对志多了脸红和心跳加速……她以为高考结束,这段不知所起的感情就这样可以被掩埋了。却没成想帆开始主动找她说话,之后他们的联系真正多了起来。他们天南地北的聊天,当彼此的树洞。微凉觉得,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其实也很好。并没有过多希望对方也会喜欢自己。


白天天气持续闷热潮湿,这个热带国度,一年只以干季和雨季划分。阳光是多么甜美的罪恶,更像一场暴雨。直接,激烈,无处可逃。仰起头的时候,感觉窒息。海风吹的撕心裂肺不曾停歇,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微凉很喜欢坐在快艇上的感觉,在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飘摇摇,激烈起伏,可是莫名心安,希望永无止息,可以一直在海上。

冰茶,冰果汁,冰咖啡,冰冻的一切饮品新鲜味美的大椰子,椰肉嫩的入口即化。食物是美好的,有光泽的,气味芬芳,能够抚摸胃,然后抵达灵魂,不再孤独。

“很多人和我说自己会永远喜欢我的,可是后来还是从我的生命里离开了,有了新的生活。我以前总觉得说出来的就是真的,可是事实总证明我错了。诺言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违背和耿耿于怀的吗?”微凉问帆。

“你听过一个翻译蛋白质的故事吗?”帆不答反问。

“嗯?”

从前,有个mRNA,觉得自己很孤单,就拉个核糖体过来翻译个蛋白给自己作伴,翻译好之后对蛋白说:“你好,我是你的模板。反正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你就陪陪我吧。”

蛋白说:"好"。

于是两个人就手拉手默默地站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蛋白忽然说:"其实我现在还不是RNA水解酶。我现在只是多肽。"

mRNA笑了。

蛋白说:"可是我很快就会变成真的RNA水解酶了。"

mRNA说:"没有关系。我总是要死的。"

于是蛋白依旧和mRNA靠在一起,他慢慢地转圈,折叠,开始修饰自己。他越来越像真的RNA水解酶,而mRNA慢慢地开始降解。


蛋白说:"我走吧,离开了我你也许能活得久一些呢。"

mRNA说:"你别走。我有些话要和你说。你知道么,我也有过一个模板,他叫DNA。”

蛋白说:"他现在在哪里呢?"

mRNA说:"他的启动子关闭了。他睡着了。"

蛋白问:"是谁把他的启动子关掉的呢?他还会醒过来吗?"

mRNA说:"是我把他关掉的。"然后他又笑笑:"但是他还会醒的,我一消失,他就又会醒来了。"

mRNA说:"我记得我刚被转录出来的时候,DNA对我说,你好,我是你的模板。我说你好,我是mRNA。他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就慢慢睡着了。"

蛋白没有说话。

"我很想念他。"mRNA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如果他醒过来,如果你碰到他,请替我再和他说一句你好吧。"

然后mRNA就被降解掉了。


DNA慢慢醒了过来,看到旁边站着一个蛋白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蛋白看DNA醒了,说:"你好,我是RNA水解酶。"

DNA说:"你好,我是DNA。"

蛋白说:"你好。第二句你好,是mRNA让我对你说的。"

DNA想起来,他上次睡觉之前,转录了一个mRNA,可是就说了一句话,自己就睡着了。

DNA:"mRNA他在哪里?"

蛋白答非所问:"他说他很想念你。"

DNA笑了:"我也很想念他。"

蛋白说:"他已经被降解了。有时候我却羡慕他。因为你在想念他。"蛋白说完,忽然觉得湿湿的。原来是自己哭了。哭着哭着,蛋白就水解了。


DNA终于又转录了一个mRNA。

DNA说:"你好,我是你的模板。"

mRNA说:"你好,我是mRNA。"

DNA仔细地看着mRNA:"你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mRNA:"谁?"

DNA:"我上一次转录的mRNA。"停了停,又说:"你们明明是一样的,为什么我还在想念他呢?"说完,DNA慢慢合上了眼睛。

微凉盯着手机屏幕,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如果相遇的尽头注定是错过,是不是,还是做一个内含子好一些呢? 可是如果成为内含子,就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真正的爱情不是一时好感, 而是明明知道没结果,还想要坚持下去的冲动。微凉知道遇到帆不容易,错过了会很可惜,其实这样刚刚好,但是又怎么甘愿做朋友呢 ,她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可以 ,她就一直做下去。


四、二十岁开始苍老

回国后,时隔高中毕业后的两年,微凉和帆约定了见面。他们决定去H市附近的古镇,微凉家就在H市区中心,帆住的其实很远。他们计划上午从H市的火车站坐巴士。微凉知道帆因此要起的很早,有一番折腾,可是帆什么都没说。微凉莫名的感动,她一上午都坐立难安。两年没见了,她不知道是否还能认出他。

她喜欢的,自始至终,只是他这个人而已,无关其他。

微凉在车站大厅里看到那个独自安静坐着的男孩。她那颗紧张急切的心也在那一刻安定下来。他们坐在巴士上,纯粹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们共同听着微凉手机里的音乐。

古镇很美,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是微凉喜欢的样子。陪在她身边的,是她心动过的第一个男孩,在十八岁的少年时。

分别时,他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之后帆的假期就结束了,要回学校了。


“你那么认真做什么,都不在一个地方,怎么会长久。”微凉的母亲忍不住泼冷水。

“我就是很喜欢他,你知道的,我上高中时就开始喜欢他。”微凉不满的反抗。

微凉的母亲愣在原地。微凉夺门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激动,只是她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珍之重之的有一丝微词。

尤其是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的时候。

好像从小就是这样,撕毁微凉最爱的书,扔掉微凉拼了很久的拼图…… 不具有“敏感”这种东西的人,总会深深刺痛别人而不自知。

有时候语言和行为就是无形的刀。微凉想,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母亲。

这样说好像大逆不道,可是这是事实。

但是微凉依旧爱着母亲,所以她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忘记所有的伤痛。

很久以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可是其实伤口永远都在,在人们都看不见的地方。


到了约定的地点以后,微凉就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H市的冬天非常冷,许多有趣的游乐设备根本就没有冒着冻成冰棍的勇气去玩。于是他们去坐了旋转木马和摩天轮,这是微凉第一次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很久以后,微凉才发现那是个多么悲伤的游乐设施,即便美好的像是童话的世界,却彼此追逐,无法靠近。

他们甚至看了一场儿童话剧,梦蝶仙境色彩绚丽充满童趣的游乐设备。晚上吃完饭,他们穿越大半个城市,穿越人山人海,一起去看场电影,黑暗中她把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帆的手心里面。这种清澈而甜蜜的心情,是生命成长的时候,最初的体验。

两个人走在温暖的路灯下,微凉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潮湿。

那一瞬间的幸福。

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喜欢他。也许用一生的时间都不足够。

回家时第一次乘坐了H市新开不久的地铁一号线。他们将彼此情感分享给对方,在这之后的下一瞬,是无比的悲伤。帆的那份温暖,该如何珍藏?带往何方?微凉不知道,但她明确的知道,今后他们无法永远在一起,他们之间,无情的横陈着过于沉重的人生,和难以跨越的时间。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什么样的?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

“你要和我一起下车吗?”微凉一路上都忍着没说出口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小心翼翼的盯着帆。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其实非常不合情理。

“不了。”帆摇了摇头。

“好,那我先下车啦。”

“嗯,路上小心,再见。”

“再见。”微凉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帆没看见她转过身时落下的眼泪。这一切,如同一个悲伤的隐喻。

你是年少的欢喜 ,反过来念。还是你。

微凉独自走在夜色里,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帆的生日是在五月,微凉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他的生日礼物。她买了一个许愿瓶,里面装了很多时间胶囊。微凉本来计划每天给帆写一个,但是更多时候,她一口气写了好几个,她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帆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说一辈子。

但是微凉每次想起帆,就会有一种离别的隐痛,其实她母亲说的虽然不好听,却又是现实。如果注定要分开,微凉自私的希望帆可以记住自己一辈子。

礼物是在四月份的时候寄给帆的,微凉的抑郁症不知不觉开始加重了。

头疼,像要裂开一样。 胃疼,动一下都一抽一抽的疼。 好多次走在路上都不得不蹲在原地缓缓。 好多次头疼到沾不了枕头睡不着觉。 来姨妈的时候,痛得更是生不如死。疼痛到想要呕吐。

蜷在一起,只有用力的哭泣,才能稍稍缓解。

人活着怎么有那么多疼痛呢,不想继续了。

真的太疼了。真憎恨这种感觉啊。


五月初的时候,微凉生了一场重病,她不停的呕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最后虚脱的和衣趟在床上,明明穿了很多衣服,却还是觉得冷。远在千里外的朋友和她说生病了多喝热水。微凉用最后的力气回复了一个好字,事实上她连站起来拿矿泉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感受到血管里血液寂静着汩汩流动的声音。突然害怕自己会就这样死掉,没人知道。

她终于明白,别人对自己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她很恨。

“你怎么了?”跃这时候发消息问她,跃是微凉的大学同学,一个很好的人。

最后他冒着大雨在夜晚带微凉去了医院。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挂号。”

“好。”

微凉难受的已经站不住了,只好抱着膝盖靠墙蹲下,医院里一个小孩在大声的哭,微凉再也忍不住,也开始用力的嚎啕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个世界真的太冷漠了,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彼此隔绝,无法横渡。

每天都在复制昨天,或者更久前的昨天。花费着人们的生命余额。分开了人们所喜欢的,所厌倦的。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仅此而已。


微凉的快乐,散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她弄丢了它。

“你看过一部动画电影《秒速五厘米》吗?新海诚的。”微凉给帆发消息。

“没有,w大的樱花开了,很多人来这里看。”帆和微凉说。

微凉知道帆想让自己去找他一起看樱花。这一次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十八岁那年,喜欢一个人,还可以不管不顾无所畏惧的告诉他。

如今,她还年轻,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渐渐苍老。

“我回来了。”

微凉掏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房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室说,风吹起淡绿色的窗帘,空气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冷了。微凉就这么跌倒在地上,开始像小孩般地嚎啕大哭。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和废物。

这是一个无情而苍白的时代,人们相信爱情,爱情背叛人们。人们相信真理,真理欺骗人们 。在现实面前许多的理想都是很虚幻的事情。

曾经以为会直到永远的,都敌不过时间与距离。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逃离。开始变得愿意将就。诺言总是用来违背,深情最终不敌套路。


微凉蒙着被子大热天在寝室哭了一整天。就像上了岸的鱼,干涸枯萎,难过到窒息。只剩她一个人的荒凉恐惧。

微凉知道有人是爱自己的,但她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她觉得自己快要灯油枯竭。

放假她从学校回家,和母亲去吃自助餐,微凉面无表情吃了很多碟东西,看呆了周围所有人,微凉却依旧麻木机械搬到往嘴里塞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胃快要炸掉。

“我们分手吧。”她发消息给帆。她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想,如果帆真的懂自己,那么他就应该知道 ,做出这个决定,微凉会有多难过。

“好。”等了一会,帆回给她这个字。

微凉扔掉手机,发出崩溃的哭泣。


五、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

“你究竟想要什么?”母亲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对微凉喊。

微凉蜷缩在角落默默流泪,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好,反正任何东西都不能让她快乐。自幼时起,就常有人说她幸福,微凉却总觉得自己有如身陷炼狱,那些说她幸福的人在微凉看来反而比她幸福许多。

她开始变得很讨厌人,不!应该说很害怕人,只要与人见面,一说出“近来可好?”“天气变冷了”之类的问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痛苦地觉得自己像个世上仅有的骗子,好想就此死去。最后,对方也对微凉戒慎恐惧地不痛不痒地寒暄,说些净是谎言的感想,一听到这些,微凉不但会因为对方吝于关心而感到悲伤,也越来越讨厌这个世界。

世人,难道就是彼此这样呆板地招呼,虚伪地关怀,到双方都精疲力竭为止,就此度过一生吗?

最后,她几乎无法和旁人交谈,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微凉越是对人类极度恐惧,反而越比任何人都渴望亲眼见识妖怪的可怕。愈是敏感、愈是胆怯,愈会企盼暴风雨降临得更加猛烈。


走在路上,微凉下意识地会去寻找某个人,或者总是觉得有路人和那人相似,虽然,明知道不会在这里出现,却仍然会望过去,发下呆。然后会笑自己。

她开始在心里发一些没写收件人名字的短信,然后又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渐渐地,微凉开始想念一个人,想看见他的脸,想听他的声音,想和他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分享彼此。想的不得了。说过不再打扰,却总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从认识到现在是两年,他们在一起的五个月零五天,见过三次面。

微凉想,自己依旧喜欢帆,却无法再和他在一起。帆曾让微凉对明天有所期许,但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的明天里。

对微凉而言,放弃一个喜欢的人, 就像一把火烧了住了很久的房子,她看着那些残骸和土灰的绝望,她知道那是她的家,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听闻爱情,十人九悲。听闻誓言,十诺九谎。听闻后来,始终一人。


其实人的一生都是马不停蹄的错过,轻而易举的辜负,不知不觉的陌路。

有些人,缘分太浅,只够相遇一场。

其实,许多事从一开始就已料到了结局,往后所有的折腾,都不过只是为了拖延散场的时间。

微凉知道自己和帆缘分不够,一直都知道。

她是残缺的,只能带给人伤痛。但是她希望帆可以幸福,哪怕那个人不是她。只是微凉唯一不知道的是,在得知他有女朋友的那一刻,她还是手足无措的想要躲起来。

“你不就是这样希望的吗,他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你该开心才对啊。”微凉这样对自己说,可她还是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难过到快要窒息。

如果是从前,即使他们不在一起了,微凉还是可以假装他们还在一起。可是现在,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帆再也不属于她了。


微凉是在清晨三点多的时候,在学校宿舍顶楼自杀。她从三十层楼顶的天台纵身跃下,当场身亡。

山坡上的白色不知名的小花,已经被血染成深红。她的脸很寂静地仰在那里。脸上有脆弱而天真的笑容。就象一朵枯萎的洁白的花朵。

她的鞋子,一双白色凉鞋,整齐天台边缘。她曾坐在天台上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犹豫了很久。手机打开着,放在窗台上,她想打个电话给谁,但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曙光渐渐出现,城市的天空出现了灰白,寂寥的空气里有清凉的露水。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她无从回避。

她厌倦了永无止境的放逐。

她需要温暖。需要诺言和永恒。

瞬间已经不足以成为生命的喜悦,她只相信死亡那一瞬间的纯粹。她终于是要放弃掉帆。

这一年的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在帆的房间里。他养了很多绿色植物,书桌上还挂着微凉送他的风铃。有风的时候,会有悦耳清脆的响声。阳光透过叶子,零星地洒落在凡的电脑桌上。写代码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帆就看着鱼缸里的热带鱼,没有表情地游来游去。

帆打开很久没有用过的一个邮箱,叮的一声弹出一封邮件。没有标题,内容只是一句话:就这么一次,请原谅我。

很长一段时间,帆没有为微凉掉过眼泪。也许对她的死早有预感,或者死亡的阴影一直离微凉太近。这个世界是不符合她的梦想。因为一直未曾得到,所以开始怀疑所有人。微凉是一个容易感觉孤独的人,会想用幻觉来麻醉自己。一个手里紧抓着空洞的女子,最后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在她死去的第七天,帆凌晨一点还在用电脑,突然他听到一些轻轻的笑声,像是风吹过风铃的声音。

帆没有开灯,摸黑到门边,打开门,洁白的月光洒在楼下的空地上。帆看到微凉,穿着裙子,光脚,她黑色的头发还未及腰,黑眼睛漆黑明亮。她对帆笑。

帆说:“你为什么不回来,微凉。”

微凉笑,没有声音地走动。她似乎终于对一切释怀。

帆突然哭了。他说:“微凉。最起码你可以爱自己。我恨你从来未曾懂得珍惜。”

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帆去看了微凉和他说过的那部动画电影。故事的结尾,男女主人公做了同样的一个梦。一股无从说来的悲伤从四周溢出来,越来越浓郁,慢慢将他包围。

人这一辈子,无非是一路失去。

蓦然回首 ,岁月中不断流失着弹性的心灵已经无比的疼痛。

然后在一个清晨 ,突然发现, 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已经在慢慢地消。帆体会到了微凉。

她在三十层的天台上,光着脚坐在露台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她的放弃。

他终于原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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