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东二姨那搬出来后,我就又回到了大鸟的怀抱,只是当时他已经无暇给我取暖了,因为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是师范大学艺术系的大四学生,圆号专业。在此之前我不相信有女孩真的会选择圆号,那的确需要很大的气量,还得转着圈往外排除气体。演奏时,一只手还得塞到管子里面,很多人都会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手塞进去,是在猜拳吗?
后来我问过大鸟的女朋友,她说,是的。
又过了好多年,我再问她,我说,有个微信群里的人考到我了,这很严肃,涉及到音乐学院的名誉问题,不要再逗我了。
她便说,好吧,你看这乐器,除了把手塞进去,也没有太好的地方可以拿着它了。手在里面还可以阻拦一些音量,让发出来的音色不那么刺耳,有了右手的帮助,声音就圆润了。
冬天来了,我们邮票乐团没办法在津湾搞露天演出了。陈总让我去三楼找出根单簧管来,用一冬天的时间学会这玩意。我说不可能,我同学他们学了很多年呢。陈总说,没有人办不到的事,去吧,别让我失望。
于是我摇着头去自学单簧管了,心想,隔行如隔山啊,不懂就是不懂。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玩意比弦乐确实好学多了!我练了一小时就能吹半首《白桦林》了,不用找音准的乐器还真轻松啊!
蒲老师笑着对我说,怎么样,简单吧?管乐上手快着呢!你知道吗,世界上最简单的乐器是什么?
我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会说,古筝?
他摆了摆手,说,钢琴!
为什么啊?
你想啊,你弦乐得找音准,管乐得费嘴皮子,弹拨乐费手指头,钢琴嘛也不用啊!手指头张全了就弹去呗,五岁小孩按一下是这个音,朗朗按一下也是这个音!
我说,对对对。
在房哥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不少地方演出,每次都是那些曲目,我都有点腻了,这帮大爷大妈却来劲得很。
我们去养老院演出,那些花白头发的老人们极不情愿地被护理人员从房间里推出来。我们在台上保持着专业的笑容,时不时跟随着音乐还舞动一下。有的老人听着听着就捂起了耳朵,有的老人隔一会就朝台上吐口水,护理人员就用手帕给他们擦嘴,边擦边大声地说:您忍着点啊,再有两首就完事啦!别再吐了,假牙吐掉了我可不给你洗啊!
我们去部队演出,兵哥哥们特别重视,列方队迎接我们,在台下坐得那叫一个整齐。每首曲子一结束,连长就看房哥,房哥一点头,示意已经结束了,连长就转头给大家一个眼色,所有人齐刷刷地开始鼓掌。
演出结束后还非要让我们留下吃饭,每个班长都要来我们这敬酒。我们喝一杯,他们对瓶吹。后来还是我们先喝醉了。
我们去街道居委会演出,观众都是老人带着孙子孙女,演出会经常被打断,孩子们好奇,总是跑到舞台上给我们翻谱子,用手敲敲乐器,顺便把电线拔掉。
房哥有些着急,指责他们老人怎么不把孩子管好,大爷大妈们笑着说,让他们玩去呗,你们来这不就是给我们找乐子吗?
可惜,乐团终究没能等到第二个夏天,津湾的露天演出再没能重现。那年,邮市猛然下跌,跌得陈总天天喊奶奶的。起初,他叫房哥寻找新的楼房,因为津湾太贵了,一年要一百万租金。后来找到新的场所,我们也租不起了,只好选择告别津湾。
演出没有了,排练也没有了,老年萨克斯队又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大桥下排练,只是那里早已被其他闲散乐手占领。有的人说,他妈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去陈总那玩,玩来玩去把自己老巢给玩没了。
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活在当下的人,从来不会回头,只记得眼前的得失,想不起来曾经得到过的温暖。
陈总每次去自己五楼的办公室都是爬楼梯上去,他说电梯太费电。那时我心里乐道,不就一上一下吗,能费多少电啊?后来要撤退的时候,他们说哪天把剩下的电费用完,哪天就搬走。有一天,我们发现电梯不动了,他们说电费可能没多少了,随时做好准备撤吧!
结果,我们又整整用了一个星期的电,才彻底把电耗完。
临搬走的前一天,陈总把我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他问我,小西,现在公司暂时不经营乐团了,你还想不想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干?
我说,我想干啊,我还没做什么呢,总感觉事才做了一半,这时候我走的话以后肯定后悔的,等我什么时候能把一件大事做完时,我再想要不要走。
陈总用手掐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许久,说,嗯...那你就忍耐忍耐,以后和别人的职务一样,学学邮票知识,干干业务,等我东山再起时咱们再继续把乐团搞起来。
我说,行。
那天我从陈总的办公室出来后,发现外面已经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了。房哥正手舞足蹈地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把一样样东西搬走。我独自又去了三楼,想着当初来这时房哥对我说要把这里改造成一个小音乐厅,而现在它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一会,那些人就一起上来了,他们把地上的乐器一件件抬走,最后我也搭上了他们的车。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我望向那栋依旧富丽堂皇的五层小楼,不断地问自己,明天真的不会来这上班了吗?
小楼没有任何回答,它只是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司机转弯,一排红墙彻底把它挡住。
我就这样,从人人口中的西老师,变成了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