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2011-2013年,广西玉林市兴业县大平山镇南村的一名留守女童遭18名中老年人性侵,初次受害时仅11岁。施害者年纪最大的76岁,最小的也有44岁。案发后,女童及其家人遭受了村民的羞辱和敌视。
2018年6月,十九岁的甘肃女孩李奕奕在众人的围观中跳楼身亡,猥亵她,令她患上创伤应激障碍,导致她最终自杀的高中老师吴永厚最后的处理结果仅仅是,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禁止其在刑罚执行完毕之日起三年内,从事教育培训等与未成年人有密切接触的职业。
2018年10月20日,大连一名年仅10岁的女童被害身亡。犯罪嫌疑人,同小区的蔡某某未满14周岁,因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不用承担刑责,被收容教养。
2019年6月,白莹与中央美术学院其他学生共计9人,一同向中纪委等有关部门提交了实名举报信,举报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研究生导师、花鸟系主任姚舜熙利用职务之便和教授身份,用威逼胁迫的手段猥亵学生,向学生索贿,恶意打压学生。校方仅在内部对姚舜熙做了处理,并未对姚舜熙猥亵、性骚扰学生一事做公开通报,受害人至今也没有收到姚本人的道歉。
同年11月29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就此事下达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受害人白莹自2016年9月被确诊患上抑郁症,需每日服用抗抑郁药物。
对于很多受害女性而言,那个被侮辱的回忆远远不是一次性的,它会膨胀,加深,绵延,反复地进行折磨,变成终生的阴影。
她们异常频繁地洗澡,揉搓抓挠皮肤,直到发红破皮。
她们失眠,无法入睡,内分泌紊乱。
她们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深受折磨,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会生活。
她们尝试各种方式的自杀,有的成功了,有的被人救起,捡回一条命。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可真正的悲剧是,人们乐于围观。
她们死于性暴力,死于无情的嘲讽,死于恶毒的构陷,死于冷漠的围观。
被侵犯之后的血雨腥风
为什么被性侵后的女性痛苦不堪地回想受害时的情景,亦或反复擦拭自己的身体?
因为她们被重复地提醒,自己变脏了。透明的杯子里被滴进了墨汁,清澈的湖水里绿藻丛生,将恶臭的污水无情地排放进小溪,一切已经不可逆转。肌肤被触摸,纯真被破坏,身体被强制性地污染,自由意志被践踏。施暴的动作是快准狠的,造成的后果却是绵延的。
她们在深夜舔舐伤口,白天还要承受流言蜚语的中伤。两相加持的威力,足以毁掉支撑一个人的所有力量。
4月9日,《南风窗》的一封“血书”将高管鲍毓明性侵养女事件瞬间推向公众舆论的顶峰,女孩把自己的伤口扯烂,血肉模糊之惨烈的确刺痛了人们的神经,一时间整个社会的同情性泪水奔涌而至。还未及她喘息和疗伤,集体失忆便再一次上演。十几天之后,网络热度消失殆尽。
现实的残酷绝不会这么简单,凶猛的反扑接踵而来:
财新某记者对这起案件作了自定义的诡异报道,这位女记者的内心很难不用黑暗去形容。
5月1日下午,距离《南风窗》的报道近一个月后,鲍毓明通过其微博,发出“十问韩某”,字字锥心:
鲍毓明所说的上一个帖子,就是当天稍早时,他在微博上引述美国前总统林肯的话:“你可能在某个时刻欺骗所有人,也可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某些人,但不可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人”。
这条“十问”随后被其删除,次日他又发布以下两篇微博,尽显律师的巧言善辩。
看到这些文字,我们不能再简单地将其视作流言蜚语了。
这是一种群体式的舆论包围,观念输入:
无论是否自愿,你们已经脏了,不再是纯洁的处女;
你们是有问题的,不是发育过早,就是心肠歹毒;不是满嘴谎言,就是另有所图;不是抑郁症缠身,就是童年缺失。
从今以后,你们应当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穿着保守的衣服,约束自己的生活,洁身自好,才不会有苍蝇来盯,才会有男人再可怜你,收留你。
可是,这种“脏”的概念从何而来?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又是通过谁的口来说的?
和其他犯罪受害者相比,受到性侵犯的人,会出现严重的耻辱感。
有的人不停地后悔当天的行程,责怪自己不应该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有的人远离了亲友(相比其他伤害,他们更少地得到亲友的同情),活在孤独的自我当中。
小时候看电视剧,常常有女性角色被强暴的情节(我并不理解为何一定要设置这样的情节),如果被人解救,侥幸逃过一劫,便是梨花带雨,情郎一番温柔抚慰,余生尚可相守;如若不幸被玷污,则是羞愤自尽,不然就是因此性情大变,总之有情人是不能成眷属了。
她为之悲恸欲绝的,真是自己的贞洁吗?实际上她捍卫的是她情人或者丈夫的权益。
她的贞操,肉体甚至整个生命都不属于自己,而是某个男性的所有物。就像原始部落采集到的果实,射杀的猎物;现代的内裤,牙刷,刮胡刀,是某个男人的私有财产。一旦她被别的男人占有了,之前的那个就产生了财产被掠夺的折辱感。
女性被设定成要追求完整、完美,一旦被强奸,就觉得“我已经被破坏,无法达不到好的状态了。” 这样狭隘的观念正是社会灌输给女性的毒药。为什么女性一定得是纯洁完美的?为什么被人侵犯就不完美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性肉体的贞洁远比她的生命本身更重要。这样的贞节牌坊,是社会文化、价值观体系和男权话语体系精心建构出来的。它能够影响甚至左右人们的意识、情绪、认知,似乎真实地存在于人们的大脑中,殊不知是掌握了社会资源和话语权的另一些人营造出的幻象。
女人被强奸,就真的变脏了吗?
从实质上来讲,这和行人走在路上,被驶过的汽车溅了一裤腿污水并无二致。只是出于自我保护,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性病,做好避孕措施。但是,一旦主流的声音说,女性被强奸是变脏了,那么整个社会乃至女性自己也觉得被强奸后的自己变脏了。即使到了现在,中国的大多数性侵受害者还是独自忍受痛苦,想尽办法遮掩,恨不得改名换姓消失于人海,实在承受不住折磨的,便选择自残,自杀。
从古到今,从戏剧到现实,何其相似的结局。她们不能歇斯底里的控诉,不能再有正常的约会,不能报警,不能接受记者采访,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晓。她们自己乃至周围的人都认为摊上这件事是奇耻大辱,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去寻求法律的帮助,让犯罪者必须被曝光和严惩,从而无法避免更多的女性遭到侵害。
强奸的表面是不顾女性的意志强行进入其身体;实质却是男性权力的碾压,压制女性的性自由,借由对身体的强迫达到对精神的控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施暴者免于被责难,被害者却因为牢固的耻感文化,遭受滔天的非议。
明明是强奸犯的错,竟成了女性的错;明明是犯罪者的人生污点,却让受害人忏悔终生。
好悲哀的文化。
文学,法律都是巧言令色吗?
林奕含在采访里讲,她对胡兰成有同情,原因是在胡兰成的身上,可以看到他有很根深蒂固的一个空虚,那个空虚是国破家亡。胡兰成说过,“杀一个人是不道德的,但是杀千万个人就无所谓道不道德”,他是在战乱底下养出的。她觉得胡兰成和李国华是超级渣男跟犯罪者的差别,在现今的和平年代不该有胡兰成这样的人。
可我对胡兰成并没有丝毫的同情,他辜负了张爱玲,强暴了小周,但他马上用一个战乱年代的背景,用自己的文学素养作为锋利的工具,为自己挣脱了。他在道德上是超级渣男,视女性如衣物,性的欢愉是他创作的灵感;在本质上他就是一个犯罪者,爱玲因为他而“低到尘埃里”,尽管她的文学造诣高于他之上,小周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那样精美的文笔不就是伪君子的外衣吗?所谓中国士大夫的传统,所谓的文以载道,在这些人的身上根本是演戏。
内心腐朽的人却写出了优美的文字,我一直觉得是这种剧烈的反差,逼死了视文学如信仰的林奕含。
她发出质问:“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他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
更加矛盾的是,因为他们是有文化的,读过许多的经史子集,写得一手好文章,所以对自己非常的自恋,无限的宽容。他们用学识去屏蔽道德上的重大缺失,使得人性的表面看上去毫无缝隙;整个社会对精英文化的崇拜,对所谓的精英阶层,圈子的向往又令他们备受尊重,人们对他们的信任凌驾于事实之上,更远远超过对受害者的信任。
那么,法律呢?司马迁在《史记・日者列传》里透过司马季主对宋忠和贾谊说的一番话,表达了他最痛恨的一种态度:了解法、掌握法是为了绕过它,得到投机的机会。越是了解规定的人就越能找出方法钻漏洞,从而得到好处。这些人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与土匪无异。前面说的鲍毓明不正是这种败类吗?将法律玩弄于鼓掌之上,连性侵女孩的时间都计算精确,为的就是保护自己,逃避罪责;行天下最奸恶之事,又要享世间的荣华富贵。
鲍毓明的存在,令千万学习和从事法律的人蒙羞,把高贵的法条拽下了神坛,原来法律不仅可以保护弱者,更可以保护懂法的恶人。就像李国华用“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这样诗一般的语言,用具有强大魅力的所谓“学识”去诱骗精神世界还很弱小的女孩们,然后又用更精美的诗句,更真挚的倾吐,继续麻痹这些女孩子。
林奕含曾经质疑:“艺术从来就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所谓的艺术家,他不停的创新形式,翻花绳一样就是创造各种形变各种质变,但是这些技法会不会也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呢?”
或许在一些“业内人”的心中,法律是另一种形式的巧言令色,它不像文学那么委婉,看似疾言厉色,滴水不漏,如果运用自如的话,一样可保自身无碍。
可耻的不是我
不幸遭受厄运的女孩们,首先请爱自己。我们不会因为受伤了,流血了就嫌弃自己的身体,只会去清洗,消毒,治疗伤口;那么,如果被侵犯了,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脏”呢?
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的生命权也是我自己的,它不隶属于哪个男人、哪个家族。只要我的灵魂洁净,我的身体就永远不会肮脏。
应该羞愧和无地自容的,是那个侵犯我的人,而我依然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
这个世界并非好人就有好报,坏人就有恶报,这种“天道“其实不可依赖,仅仅是人们的美好愿望。真正存在的,是人内心的准则,支撑我们一直走下去的是内心的强大。
生活中总有一些勇敢的女性:“已经35℃了,穿着吊带长裙出门,工作人员说衣衫不整不允许坐地铁?” 网友“嘟嘟”近日在豆瓣发帖称,自己因着装被杭州地铁安检拦下。“嘟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当时她和朋友在杭州地铁2号线钱江世纪城站F口乘地铁。安保人员拦下了她,“先是检查了绿码,然后就说我的衣服不能进,属于衣衫不整,让我穿个外套。我后来找了同行的朋友,拿了衬衫穿上,才进入地铁的。”网友“嘟嘟”说,她和安保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纠纷和冲突,她穿上衣服后也很顺利进入地铁。可之后越想越不对,现在天气变热,穿着吊带衫的女性也越来越多,吊带裙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其他多个场合都能进入,为什么杭州地铁会有如此规定?
该帖子发出后,引发讨论。钱江世纪城站站长解释道,“我们的确提出让这位女士披件衣服,可是是好心。我们的意思是站内外温差大,怕她感冒。” 杭州市地铁运营分公司工作人员则表示:“虽然是好心,但是我们的表达方式不够准确,给乘客带来不好的体验非常对不起。我们也会加强工作人员的服务意识培训。”
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这是开往清朝的地铁?“。清朝到底是如何光景,我不知道,这趟倒车开的不错是真的。我真心地佩服这位姑娘,事后敢于质疑无理的要求,并且诉诸网络,寻求广泛的支持。
我们的社会不需要那句提醒,那件衬衫,需要的是充满共情能力的警察,不会掐住受害人的脖子去还原侵犯的情景;需要有良知的媒体,敢于报道真实的黑暗;需要完善的性教育,不要再掩耳盗铃地佯作不知;需要友善的聆听者,热情的声援者,专业的法律援助者。
可是我们仍然不能指望,不能依赖他们的出现,只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自我觉醒,抛弃“贞操”,丢掉“耻感”,从束缚和黑暗中走出来,性侵带给女性的伤害才能减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