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江湖儿女》从前期筹备到影片上映可以说都赚足了眼球。去年入选《电影手册》“年度最期待电影”,以及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也给作品增加了一圈光环。
戛纳电影节首映后,外媒更是毫不吝惜赞美之情。称其具有“怀旧而浪漫的笔触”。认为不光只有街头江湖的热血、市井儿女的情仇,也有时代对每个人的雕琢。
这是贾樟柯首次以爱情故事向全世界观众展示时代巨变之下,中国所独有的江湖情义。
巍峨威武的关公像、卑劣昏暗的街头等元素,暗示影片将以流逝的时间为背景,切入近20年的时代巨变,血性讲述一段充满儿女深情和江湖义气的中国往事。
贾樟柯在文章《江湖儿女:我在等待另一个自我》中将这个故事描述为“对时代的一次回眸”。从山西的煤都到三峡的云雾,从大漠的星空到城市的楼群,从监狱披雪的萧瑟到三峡发电站的泥泞,贾樟柯试图用他的构图和审美串联起中国十余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城市化进程,更将人在变革下的挣扎和妥协尽数放大。电影开场时的几幕对在车上静坐发呆的人们表情的特写,仿佛在诉说那些年代中国人的惶惑与忧郁。
那是一种怀旧的感伤,是中国一个时代的迷思。
贾樟柯用一部经纬纵横的中国的发展史,与我们娓娓道来,故乡纵然是情之所倚,而人生和时代才是永恒命题。
故事中,江湖和儿女各有正反两个面向的不同逻辑,并且双方又要互相毁灭与生成。
江湖,有序时表现为义,失序时表现为利。郭斌自己是个仗义的人,在二哥出事之后和巧巧一起拿出不少钱给二嫂,所以他自然也期待自己的人因为义气而聚在一起。
因而他把各自带来的酒倒在脸盆里用杯子舀着喝,不分贵贱,不问酒的档次。因而他带着兄弟们,背依“其利断金”,坐观《喋血双雄》。
江湖,在他的想象和行为中,或许就是这样一种豪爽,是《山河故人》对未知远方的想象,是《天注定》的“林冲夜奔”式悲剧,是“红脸关公”的仗义精神。
但浇灌的烈酒里,往往也勾兑着现实社会中的杂质。浑浊辛辣,粗粝难咽。
当他入狱后,弟兄们树倒猢狲散。其利断金的实质反而成了以利相交,利尽而亡。在一个内以利相合,外以力相交的江湖中,他已经失去了建立秩序的基础。江湖早已不再是他所认知的江湖。
同样,儿女,有序时表现为情,失序时表现为恨。巧巧起初只想安安稳稳和郭斌过好下半辈子,为了这个念想,她可以将情矫饰为义气,为爱情付出了自由,在被男友抛弃后,她同样不卑不亢,独自面对狭隘的困境。她以为就算江湖不再,但儿女终究能有聚首之日。然而天不与情长,剧终时,江湖多风雨,山河无故人。
可以说,《江湖儿女》正是在二人 “被男性虚妄的面子打碎”和“被女性矫饰为义气”的两种爱情之间不断游移。
或许正如贾樟柯所说:“江湖’意味着动荡、激烈、危机四伏的社会、险恶的冒险旅程、复杂的情感经历、秩序之外的世界、规则之外的情义;‘儿女’意味着有情有义的男男女女。”
江湖因儿女浪掷青春,而变得令人向往,儿女因江湖风雨飘摇,而如不系之舟。
江湖消亡了,儿女们自然没了庇身之所,消磨了英雄胆气,成了贩夫走卒。而儿女们梦想的消亡,自然也就为江湖衰亡奏起挽歌。
「江湖儿女」英文名字"Ash Is Purest White"意为灰烬是最纯的白色。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电影主题,消亡以及回归最初的状态。
说起来,贾樟柯的江湖儿女,一点也不潇洒。
在「五湖四海」的歌舞升平中开场,落幕于局促狭窄的棋牌室和一旷无际的山西大地。重情讲义的时代终于逝去,大哥瘸着腿不再是大哥,大姐垂垂老矣守着不大不小的棋牌室。
鲜活的个体被这时代洪流裹挟,无力改变,无法挣脱,尽管有人在缅怀,有人在对抗,但终究会被理智冷静客观的洪流碾压吞没,再没人记得。
你很难讲是喟然叹息亦或是惆怅萧索。
世事运转如刀锋般锋利,江湖在宇宙中如同尘埃灰烬,行至最后,谁都未必能完全摆脱仰望星空的宿命。
在这样一个“狮虎同笼”的怪胎社会中,所谓儿女江湖,都只是时代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