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成了孩子样儿
我们在父亲的呵斥与训诫中慢慢的长大，父亲又在我们慢慢长大中渐渐变老，有那么一天，我突然觉得，在父亲的面前，我是个大人，他变成了一个孩子。
小区大门口外有一份小吃颇具特色，这里很多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的，因此小夫妻两个忙得就像一个陀螺，从不肯为谁多耽误一点时间，甚至多说一句话，因为稍微的耽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溜走。
而今天，就在刚刚一个老头走进店里，探头粗着嗓门对橱窗里的男女说了一句:“我走了昂！”之后，男人的动作突然间变得温柔了、细腻了，专注了！
店外，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在火辣辣的艳阳里浸泡着，有人不耐烦的催促，老板头也没抬，只是随口敷衍着“来了！”，而手里依旧在专心致志的对料包进行打结包装，那专注的神情，那紧盯着的双眼，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唯有手里的料包才是他的唯一。
终于，老板收拾好了料包，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店面，我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向外看去——
老板径直向一辆三轮电瓶车走了过去，耐心的把料包小心点系在横梁上，又用手轻轻的摇晃了一下后舒了口气说:“好了！”
我看到了那个老者下了三轮车准备掉头，老板又连忙帮着把车头摆正，看着老头骑上了三轮车，在三轮车开动之后，老板又不自觉的跟上两步大声喊道“俺da，骑慢点，别急！”
老头摆了摆手，老板眼睛紧盯着三轮车，直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淹没在来往的人流中。老板仿佛才从梦中醒来一般，连忙招呼着顾客满脸堆笑的陪着不是。
这一幕，又是何其的熟悉，我又想起了我的爹。
这一年，真忙也好，假忙也罢，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倒是真的。也许是父亲一人在家较为无聊，也许他还如以前一样惦念着子孙，所以时不时就会来到学校到我住处坐坐，而且每一次过来必然是吃过了饭。于是我们两个就对坐在椅子上，有时候我坐在父亲的旁边，给父亲递上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聊庄稼，聊聊田地，聊聊建房，聊聊我工作以及他的身体状况，还有他最想知道的在外地的我的几个兄弟姐妹的情况。
我五大三粗端坐椅子上，父亲年事渐高虽不瘦但也不胖，相比反差，倒是莫名心酸的觉得父亲不再是我心头的那座山，他单薄瘦削孤独落寞，需要我的照顾和保，就如同他当年照顾和保护我一样。
一支烟吸完，我瞅着时机又递上一支，父亲接过点燃，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着。偶尔父亲也会掏出他的烟递给我一支，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接父亲递过来的烟的。自从父亲第一次递烟给我，在他心里也许就已经认可了我的长大，把我当成真正的男子汉了吧。
烟火的明灭里，我感受着父亲的气息，回忆着无尽的往事……
父亲起身，要回家，我站起按住他，让他中午吃罢饭再走。但是他头一扭说:“你们忙去吧，我自己能照付好自己！”不由分说跨出了堂屋。
我只好紧随其后，送他离开，父亲老了，步履有点蹒跚，腰杆不再挺直，花白头发乱蓬蓬的，瘦削的身体越发单薄，尤其是木讷的举动，着实让我担心。看着他骑在电瓶车上，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叮咛道:“骑慢点，见车让着点，注意安全！”
爸爸笑了:“乖乖，这我还能不知道？”接着就离开了，留下一个人的凝望。
这样的叮嘱，曾几何时都是父亲说给我听的，而今，我怎么就那么自然顺畅的叮嘱父亲了呢？是父亲真的老了吗？是我真的长大了吗？往事历历又上我心——
无趣的童年让我们总是变着法子玩耍。摔跤、打架、掏鸟、戳马蜂窝在我的记忆里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有父亲的斥责和巴掌，而那一次父亲想方设法不惜伪装也要打我一顿的情景又在眼前。
农村的孩子，过剩的精力让我们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有一次家门口的马路上来了一辆拉砖的四轮，哒哒哒的声音似乎在召唤着我们，于是几个小伙伴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捉蝉的工具，悄悄的尾随在车兜子后面，偷偷的跟着车兜子奔跑，扒着车屁股悬空的悠忽着被拖了很远，那一刻惊险刺激而快乐。
很快，我们又聚在了家门口的柿树下面玩耍起来。无意间的一瞥却发现父亲手里拿着个条子走过来，我不由得正视着父亲，却见他无视于我若无其事的走走停停，慢腾腾晃悠悠的，似乎不是针对我而来。要知道，平时父亲要是想打我，那可是动作无比夸大的环顾四周寻找工具，然后高高举起，双脚跺的山响却原地不动的大声斥责着。其实就在他找“刑具”的时候，我已经撒丫子跑到了遥远的桥头，回头看时，只有父亲孩子原地快速的啪啪的跺着双脚，似乎似在追赶我。而最终我只是吃了一吓，不会挨在身上的。
而这次的父亲的举动让我放松了警惕，依旧是在树下玩耍嬉戏。岂不知悠哉悠哉若无其事的父亲踱到我的身旁的时候却骤然发力，“啪啪”两条子抽在了我的脊背和屁股上，我跳起来狂奔，父亲原地没有动，只是狠狠地说道:“如果再见你扒车，我非打死你不可！”
长大之后的我懂得了:只有疼痛才能换得教训，才能知道可为和不可为，深深的痛也就是深深的爱。
前不久，我到镇里开会，因为时间较为紧张，所以车速较快，在郭湖窑厂附近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一辆拉土车，我迅速的把车速降了下来，但是在辆车相向而过的当时，一辆电瓶车却极其危险的从罅隙中窜过，把头甩了几甩，我的心颤了几颤，正待抱怨时却发现那是我的父亲！
开完会，我开着车径直朝老家奔去，父亲那冒险举动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满腹抱怨又心有余悸，我必须要回去好好训一训父亲！
车刚停好，父亲就从屋里迎了出来。我满腿是劲，阴着脸不说话进了屋里，父亲莫名其妙的跟进了屋，一脸担心的问我:“咋啦，出啥事了？”
“出啥事了，出啥事了，我问你你今天上午是不是去老庙集了？”
“去了，咋了？”
“两车会车的时候，那个从车夹缝里不减车速通过的人可是你？”
父亲听到这里，瞬间身材矮了下去一截，他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低下了头，一副等待爱批评的孩子一般。
我继续高声的训斥道:“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骑车咋还那么毛，可有一点安全意识吗？万一碰着你怎么办？你想过吗？！”
父亲偷偷的瞟了我一眼，就如我当年挨训时偷偷瞟他一样，心虚的说道:“我没想到迎面会过来车……”
“等你想到就晚了！见了大车还不减速吗？跟车管跟那么近吗？视距有死角你还敢超车吗……”
父亲又缩起了肩，慢慢的垂下了头，像极了一个挨训的犯错的孩子，不再顶嘴争辩，一任我唠叨个没完。
突然间，有一种错觉，父亲老成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而我却长大成为了他的依靠他的保护伞，他对待我训斥的深情和态度一如我当年接受他训斥时一模一样。我的脑海里快速的切换着两种画面。
看着父亲挨训的样子，想着当年他训我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酸涩充塞着眼眶，淹没着鼻尖，于是我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下，拉起他的手，用最温和的声音说:“我们都要好好的，别让我们担心好吗？”
“嗯嗯，我会注意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听着父亲的保证，我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
父亲老了，在我们面前有时候像个孩子。
我们大了，在他们面前有时候像个父亲。
也许，这就是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