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邪。太阳雪

当人的睡眠达到极限时,便会有意识地寻求清醒。所以我感到有股强烈的力量促使我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呆滞地缓缓打量着目所能及的事物。

四下万籁无声,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睫毛眨动的声响,都说人类的听觉总是比意识敏锐,这话看来是真的。因为我那长时间昏迷而鼓胀的脑袋才慢慢恢复记忆,我终于意识到,我是从鬼门关溜达回来的。纷乱的回忆如暴风雪般向我砸来,墨脱,割伤,坠崖。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尝试着转动脖颈,才发现上面裹缠了厚厚的纱布,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原来是真的,原来我还活着。

我放下刚才费劲抬起的手臂,盯着房顶上那片天花板,心里有股难言的情绪在蔓延。我有开棺必起尸的体质,也有大难不死的后福,有很多次我以为我要到阎王老儿去报道了,却每次都是地府几日游,不知道以后真的死了,阎王会不会气得把我扔进油锅里。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会不会变成油炸吴邪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下意识扭头去看,脖子上的疼痛比我的目光先一步就位,我难以抑制地发出声痛呼,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粗粝的砂纸上摩擦过似的,我自己都愣了。

“徒弟你怎么回事,这刚醒就给师傅表演怎么学粽子说话?”熟悉的声音在沉闷的室里里炸开,而后听见窗帘拉开的声音,从窗外涌进来的光亮立刻填满了狭小的房间。我眯了眯眼,甚至能看到光线里浮动的微小尘埃。

我懒得搭理他,依旧学闷油瓶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天花板的纹路,当然这并不是源于我的兴趣,而是我他娘的脖子是真动不了。那人见我没有反应,又不甘心地巴巴凑上来,瞬间我的视线就被他放大的脸给占据,那该死的墨镜还占了一半。我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良久,我仍旧无法透过那副漆黑的墨镜看到他的目光,只能通过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看出这人心情还不错。

他在专注的打量我,好像要把我的每种细微表情都摄入眼中似的。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有些别扭,慌乱中我伸出被窝的手碰到了他微凉的手指,像是有根连着筋骨血脉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至此始终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如同被狼群追逐许久的羔羊躲进了庇护所里。我看着他,眼眶莫名得有些酸涩,想开口发现喉咙里仿佛被塞了烧红的火炭,火烧火燎的疼,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我想喝水…”

好歹这人还有点照顾病人的自觉,麻溜地端了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进我嘴里。温水淌过受伤的喉管,像是针扎般,我抿紧嘴唇表示不想喝了,倦意又如潮水般袭来,我甚至来不及跟他打声招呼,便又被卷入深深的黑暗,只恍惚间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但这次不再是那种如地狱般暗无天日的黑,半睡半醒间还是能感觉到他在身边的活动。他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水吃饭,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我居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我开始做梦,我梦见塞进鼻腔里让我窒息的雪花,梦见冰冷的刀切开我的喉管,梦见我无助地坠下悬崖,还梦见,我从未见到过的瞎子那担忧的脸。

那是梦吗?

我感到他在枕下塞了个东西,感觉到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可是我没有力气睁眼。

就这样,我睡睡醒醒,伤势也在昏迷间慢慢的好转。我在一个上午彻底醒来,我发现我能抬手去遮挡射在我床头的那束阳光,它在我的手心里跳动,暖洋洋的。瞎子靠在窗边奚落我是富家小少爷,我毫不客气地用沉闷的嗓音回敬他,当然,又被这人不失时机地调侃为“破锣锅嗓”。我把手指捏得嘎嘎作响,看他与透进来的光形成剪影般的画面,我都没发现自己在笑。

力气一旦恢复,我就迫不及待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双脚还没沾地就被瞎子给按进了轮椅里。直到瘫在轮椅里我才发现自己的伤势有多重,除了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还有身体上大大小小的骨折与擦伤,据瞎子说,刚捡我回来时血肉模糊没个人样,他真的是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把我抢回来的。

他推着我经过门口走廊,我眼尖地发现一摊烟蒂灼烧的痕迹,我敛了目光什么也没说。下了楼我才发现这是家小旅馆,在院里就能看到远处巍然耸立的布达拉宫,原来我还在西藏。我深深吸了口经过围巾与口罩过滤的凛冽空气,冻僵的天壁湛蓝如洗,光秃秃的枝桠显出荒凉的景色,只有鲜艳的风马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还有远处的诵经声随着风声传来。

“小三爷,下雪了。”

我定睛细看,发现在耀眼的阳光里有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风渐渐大了起来,把细雪吹得七零八落。我抬头去看瞎子,发现他站在我旁边,明晃晃的阳光和飞舞的雪花为他修长的身段镀上层恍惚而隐约的光芒。他在望着远处的布达拉宫,脸上的表情也是我未曾见过的。

后来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从布达拉宫求来的祈愿符,忽然想起他那时候的表情,我才意识到,那原来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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