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今夜我不会把你遗忘

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面都标志着前进的一步。 ————  罗曼·罗兰

       

      十年前的5月12号是星期一,对医院而言,这是一周内最忙碌的日子。

        离开了工作三年的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调到这所医院刚刚一周,一切都是那样陌生而新鲜。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一起了,孩子不会再站在寒冷的冬雪里踢拉着没穿袜子的小脚等候我下班回家,我也不再会骑着电瓶车疯狂地穿梭在南二环晚高峰的车流里,回到租住的家匆忙拨下几口深夜餐桌上凉了的饭菜,走向孩子的房间。这是很多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的夜晚,也是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的生活,而今天,这根紧绷的生活之弦终于松弛了一点。舒缓的轻音乐旋律从电子正街两边的商铺里漫延而来,五月,风轻云淡,桐花遮眼,初夏像一位温暖而宽和的智者,不浓不淡,不燥不洌,令人在它的怀抱里不由自主地忘却了诸多世事纠缠,毕竟,每一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人也总是容易原谅和遗忘过往的生活的。

          一路不疾不徐地走进医院,上得四楼,我拿出钥匙打开柜子换上白大褂。时间马上到两点半,下午的工作即将开始。就在这时,我看见投在更衣室地面上阳光的影子迅疾地晃动了两下,像一把圆规在地面上快速划过了半个园。来不及细想,耳边已经传来了同事的喊声:地震了。下意识地扶住柜子,把身子靠向墙壁,一部分同事和住院患者已经开始向楼下转移,脚步声峰至踏来,楼道变得拥挤不堪。我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跟随着人流往下走,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孩子的班主任打电话,电话的那头一片死寂。紧接着,给家乡的父母、亲人、朋友的电话统统悄无声息,信号已经彻底中断了。

          担架被抬了出来,输液的患者把液体瓶挂在医院喷泉边高大粗壮的雪松枝茬上继续接受治疗。护士们相继护送搀扶病人下楼到宽阔地带,门诊楼门口,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手扶着腰焦急地踱着步,门诊楼电子显示屏被震碎了,密集的人潮不断地涌出来。有人在大声说,广播电台的信号没有断,刚听说四川的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出大事了。

        十五分钟过去,我从科室搬出一把椅子,扶那位孕妇坐下,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小师妹急火火地跑到我身边,冲着我喊,师姐,你怎么不去看看娃啊,你怎么放得下心啊,你快去把孩子接回到你身边啊。彼时,孩子在上二年级的美术课,转移到室外的他们正撅着屁股蹲在教室外面继续涂鸦。当他小小的身体映入我的眼帘,我长长地舒着气一把攥紧他的小手牢牢地盯着他说,“走,跟妈回家,咱们这就去给老师请假!”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人的心里分明多了几分对生死无常的怯意和劫后余生的悲欣交集。天灾无情,世事难料,转瞬的生死,善变的机缘,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这个改变了千万人生活的时刻,就这样永远刻在了时光里。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么幸运,我们还能健康的活着,多么幸运,我们还能用心去发现和感悟存在的意义。

        2016年夏天,汶川大地震发生8周年之际,我来到了汶川,来到了震中映秀镇。龙门山断裂带莽莽苍苍的山脉横亘眼前,云雾缠绕着山峦,岷江的波涛拍打着两岸,车驶入映秀蜿蜒的山路,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映秀,多么清纯的称呼,和它的名字一样清秀的古老村寨是通往阿坝州的门户。曾经的村庄早已在地震中消失,映秀因为8年前的5月12日而变成了地球胸膛上一道深深撕裂的伤口。

        在映秀中学大地震遗址,所有的参观者都保持着缄默,身着羌袍的导游带着我们讲解地震发生时的惨烈场景,也讲解着灾后重建家园的艰难历程。高中部坍塌的教学楼下,至今还留有十几名学生的遗骸,当日因为埋的太深,时日已久搜救无望,家人们最终要求停止救援,让他们的孩子沉眠于地心,和映秀的山水一起化为了永恒。

          2008年  5月12日是母亲节刚过去的第一天。这一天,废墟中的母亲用自己柔弱的脊梁呵护着身下的孩子,黄土之下,她匍匐的姿势变成了生最动人的姿势。这一天,怀中的婴儿吮吸着母亲溢血的乳汁,即便是匆匆赴死,母亲的身体也要化做滋养他生命的河流,饲他以生,送他返尘。这一天,母亲们把爱刻在生死碑上,无字,却诠释了母亲节的所有意义。

        这一天也是普天下提灯天使们的节日。灾难发生时,有多少护士抬着担架护送患者转移到安全地带,又有多少医护人员点灯坚持做完开胸切腹或是迎接新生的手术。这一天午后的阳光洒在不可预知的命运里,14时28分,有多少生命穿越生死之门,有多少拯救和交付在人世间上演。这一天,是护士节,也是离殇日。当地球的伤疤结了痂,请放下你那只冷漠的掌掴护士的手,请收回你那些轻蔑的质疑护士的话语,因为这一天,她们与灾难同在,与生死同在。

      汶川大地震过去了10年。10年,从废墟中获救的“可乐男孩”仍以“可乐”为生——他成了可口可乐世界成都博物馆的运营人员,负责给人们讲解可口可乐的历史。他坦言,他曾经不愿意被贴上“可乐男孩”的标签,但如今已坦然接受,“‘可乐’不就是可乐、乐观的意思吗?”

      10年,被北川中学坍塌的楼板夹断双腿的高二学生戴国宏历经50多次手术后成为中国残疾人泳坛的无腿蛙王,囊括了国际国内9枚金牌。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美丽的妻子,有了自己儿童游泳教练的职业。他投身生命安全风险规避和自救的公益宣讲事业,拥有了无数的粉丝和朋友。他红润的肤色,发着光的双眼告诉人们,什么才是健康的生命和挺立的尊严。

        总有一些记忆是永远不该遗忘的,总有一些生活是永远值得回味的。沙漠里的胡杨历经千年的雷劈雨淋而不倒,深流里的枯木依然可以生出翠绿的新叶。  经历了创伤,看过了悲怆,浴火涅槃的汶川,今夜,我不会把你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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