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

1.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便是葛薇龙的写照了,也是张爱玲的爱情观在其众多的作品中一个极端的写照,葛薇龙这个角色的塑造极富张力,充满了强烈的对照。

从创作手法上看《沉香屑·第一炉香》是一部几乎无懈可击的小说,华美、苍凉。人物形象各个简洁、鲜明。女主的人设不讨巧,但也无可指摘,自己选的路,自己风里雨里承担着。不惹人爱,也不乞怜。

与《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相比较起来,《第一炉香》故事讲得圆满,语言上也没有十分节制,把时代背景的仓皇和人物的内心戏都交代得透明透亮。

这部作品仿佛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葛薇龙对乔琪乔说:我爱你,关你什么事?作品传递出来的气息亦如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独立于世俗的凛然。

说白了就是,我就要选择这么活,你不是我,你不懂得,我也不需要你懂得。写到这,我突然对张爱玲说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有了新的体悟。“懂得”二字说起来简短,何其难以消弭两个不同灵魂之间的距离,为其如此,这世间的“慈悲”才如此稀缺。不单是张爱玲孤独,她笔下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孤独的。

2.

乔琪乔是爱葛薇龙的,只是他的爱不过一个刹那。一个刹那,就足以让薇龙为之奉上一生。她不希求他的懂得。

在张爱玲的笔下,男人都多少有些不堪。乔琪乔只知醉生梦死。比之《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佟振保的虚伪和《倾城之恋》里范柳原的怯懦,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使这半山里的饮食男女都不是寻常烟火里的芸芸众生,做不了食风饮露的小仙女,也不似自怨自艾的伶人,却自有那么一种不屈服的倔强。不见得入了寻常人的法眼,却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葛薇龙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认了爱,便认了这命理。

3.

在香港摧古拉朽的大时代下,一个女人(即便是男人),哪里决定得了自己的命运?就算抛开时代背景,在任何时候, “命运”何尝不是一个大而无当的词?世事无常,谁能预料明天?谁又知晓永远?我们所能笃定的不过是可以抉择的每一个当下。

葛薇龙遵从自己的内心,作出每一个属于她的“当下”的抉择。

从她第一次踏入半山里凭空擎出的“金漆托盘”一样的大宅,她的半只脚便踏上了这不归路,眼睁睁看到了乔琪乔堂而皇之的背叛,她痛定思痛又留将下来,到最后她打定心思嫁给这个顽劣男人时的破釜沉舟……

每一个瞬间,她都无比笃定,有着自己的盘算。

4.

葛薇龙深爱着一个男人,虽然在常人眼里这个男人不值得。因为爱,她是有力量的。这爱,便是她所有行为的内心依据,她认了这爱,为了这爱,可以舍弃世俗的名誉、众人的目光。她爱得深而纯粹,不贪求回报,所以这爱就有了一种凛然,可以摧毁一切、睥睨一切。她活得那样理直气壮,任尔东西南北风。

薇龙比姑妈幸福,她甚至是有快乐的。姑妈的内心中空如竹,渴望爱,渴望用爱来填补烧起来的空虚,但是她谁也不爱:“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

姑妈的生活就是逢场作戏,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一座肉身到另一座肉身。

对于姑妈来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薇龙的也大抵如此。

5.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要用贾宝玉的视角去审视。男人的托大和关键时刻的猥琐,每每衬托出女人的坚韧来。《红玫瑰和白玫瑰》里结尾处佟振保和王娇蕊在公交车上重逢一幕,他看着她,因为“难堪的妒忌”心痛得哭起来,这大概是爱情里最好的报复了。

1920年,张爱玲出生于上海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父亲抽鸦片,养姨太太;母亲忍受不了丈夫的种种作为,在张爱玲幼年时,选择离婚。

在张爱玲童年的记忆里,家就是父亲房间的意象: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整个家庭,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

张爱玲早早地体验了人生的千疮百孔,所以她笔下的故事都有苍凉的底子。对她来说,人生虚无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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