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乡村,骄阳似火,庄稼人趁着傍晚还凉快些,都在自家果园里忙碌着,不到太阳下山,轻易不会离开,那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啊。
阿楠麻利地将自家果园的杂草割完,看看日头快要落山,便轻声吆喝公公一声,将割草机放在电三轮车上,一起准备回家。刚到村口,就碰见嫁到同村的闺蜜如意,也骑了个电动车从超市买菜回来,看见阿楠便大声吆喝着,晚上到她家谝闲传。
正是暑天,酷热难眠,年轻小伙子都外出打工了,村里的小媳妇们夜晚无事,或是聚在一起广场跳跳舞,或是三五围桌打打麻将,抑或是相约闺蜜谝谝闲传,以打发这难熬的夏夜。婆婆早已将饭做好,阿楠胡乱扒拉了几口便朝如意家走去。
如意有些日子不在村了,听说在县城打工,她不在的时候,阿楠从地里回来,没个谝闲的人,很是无趣。
“阿楠,你看我这新衣裳怎么样?”如意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当着阿楠换下衣服。如意本就是个美人坯子,这新衣服一穿,人越发显得漂亮了,阿楠艳羡地点了点头。
“阿楠,我在县城买房呀,”如意还没说完,阿楠便打断如意的话问道:“怎么想起要在县里买房呢?”
“我准备让娃在县里念书呀,”如意边脱衣服边说,“我不想让娃在乡里念了,咱村好多娃都准备去呢,你不打算让你女去么?”如意问道。
阿楠没说话,又听如意兴犹未尽地说了些如何买房,如何找人给两个孩子安排学校的话后,不知不觉都到十一点了,阿楠觉得很累,又胡扯了几句,怏怏地回了家。
夏夜,月光如水,透过斑驳的树枝泻在窗棂上,显得更静了。阿楠躺在床上,看着旁边早已入睡的儿女,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如意的话不知怎的总在脑海里回荡,搅得她心烦意乱。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八月末,如意在县城的房子装修好以后,乔迁之日,请村子里好多人去贺喜。阿楠原以为如意只是说说而已,当她到县城看到如意金碧辉煌、气派十足的新家时,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尽管如意待她很热情,并挽留她多住几日时,阿楠还是勉强地笑了笑,谢绝了。
从县城归来,阿楠在地里干活,时常会发呆。公公见状,也不便多问。从地里回来,也很少去串门,早早地就关上房门睡去了。
让阿楠意象不到的是,一个礼拜没在巷里闲聊,等她送孩子上学时,发现在乡里念书的九个孩子,已有七个转到县里了,当阿楠把女儿安置好回到家里,她感到浑身乏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一路上迷迷瞪瞪地开着电三轮,原来包括如意在内的那几个小媳妇,如今都去县城里了。阿楠一路上,觉得太阳特别的刺目,让人感到窒息、眩晕。
阿楠和如意从小就非常要好,她俩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始终在一个班,感情亲密地像双胞胎姐妹似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形影不离,何况人又长得标致,是好多农村小伙子的梦中情人。但高考落榜后,她俩对婚姻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如意放弃初恋,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有财。有财人高马大,颇有点霸气,家境相当好,在学校如意是不待正眼看的,但有财胆大,近几年在外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如意当初跟有财结婚,使许多人大跌眼镜,只有阿楠知道其中的缘由。有财跟阿楠丈夫俊文是发小,俊文从小学习好,和她俩从初中读到高中。俊文喜欢阿楠,阿楠也喜欢俊文,高考落榜后,阿楠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选择了和家境并不怎么太好的俊文走到了一起。
十年了,阿楠一直独守着宁静的农家小院,俊文这几年也折腾得不停,但因财力不足,时运不济,几年下来,和阿楠也只是过个相对安然的生活。反观有财,财大胆壮,和如意结婚后,这几年在外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家里盖了小洋楼,还给如意和他各买了一辆小车,见俊文拮据,有财便把俊文提携上,在外给他打理生意。对于这些,阿楠从未眼馋过,可如今,如意把孩子弄到县城读书,阿楠的心理开始失衡了,平静的生活泛起了涟漪。
两个礼拜后,阿楠终于压抑不住了,晚上和丈夫视频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心爱的人。俊文听到后,半天不曾接话。阿楠也知道俊文难,心想,自己可以跟他过苦日子,但让孩子再受苦,阿楠做不到,所以她想给俊文要个准话。俊文沉思良久,告诉阿楠说,让他想想办法。
挂断视频,阿楠感到极度地失落,泪水顺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俊文的犹豫不决,让阿楠的心刺痛刺痛地。
从此以后,阿楠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她每天拼命在地里干活。闲暇时,村里有个红白喜事,她就给人当服务生;有要下苹果、装苹果的活,她也给人家干;只要能赚钱,她不嫌脏累,不拘远近,统统都干。转眼到了国庆,如意回来见了阿楠,大吃一惊,问阿楠怎么了,阿楠笑着说没事,其实阿楠在等俊文回话呢。
国庆假期,对农村人来说,可有可无。去县城陪读的小媳妇也都回来了,东家串串,西家转转,家常里短,没完没了。好久不见的孩子们,也叽叽喳喳地钻到一块玩去了。如意总觉得阿楠有事,但再怎么问,阿楠只是笑,并不言传。如意真是心疼阿楠啊,临走硬是塞给阿楠两千元钱,说实话,看着阿楠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如意也心疼得不行。
“妈妈,我也想去县城读书。”国庆假期快要结束时,阿楠的女儿甜甜终于说话了。阿楠看着女儿,语气坚定地说:“春节后,妈妈带你去县城读书,行么?”甜甜听到这话,一下子扑到阿楠怀里,高兴地说:“妈妈,真的吗?我一定会拿奖状的。”
阿楠拍拍女儿,笑了笑,给女儿收拾好上学的东西。待两个娃睡着后,阿楠躺在床上,望着俊文的微信,犹豫了半天,她又转身看了看女儿,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苹果收完后,阿楠便一个人去了县城,四处打听租房子。很快,她就找下一个公寓房,拎包入住,年租八千,水电暖自费,阿楠果断地交了订金,又托亲戚将女儿和儿子的学校安顿好,等这一切都办完,她已经在县城待了四天了,这四天,她没有去如意那里,而在一个亲戚家待着。见诸事都已办妥,阿楠便又匆匆赶回村里。
当公婆得知阿楠的决定时,公公对阿楠说:“阿楠,让娃去县城念书,好事。我和你妈也没多少钱,这儿有四千元,给你应个急吧。”阿楠望着满头白发的两位老人,不知怎的,竟有点想哭的冲动,她极力按捺住快要失控的情绪,连连推让,但老人还是把钱给阿楠留下了。那一夜,阿楠在自己的房间里,失声痛哭了。
转眼春节来临,俊文和有财回到村里,当俊文得知阿楠的做法,竟和阿楠大吵了一顿,俊文的理由是家里盖房得用钱,两个老人得有人照顾,去县城让娃念小学和初中,不值当。这让阿楠绝望到了极点,阿楠也知道俊文说得在理,但俊文的态度,十年来从未有过,这让阿楠从心底里感到极度的愤懑。但阿楠却什么也没说。
春节两人在僵持中度过,过了初八,因有财在外生意需要俊文照料,俊文便走了,问也没问阿楠一声。
终于和孩子到县城了,阿楠心里总算有些舒展。两个月下来,阿楠却坐不住了,房租八千,加上买些必备生活用品,将近小两万不见了,阿楠不得不考虑经济问题了。再加上两个孩子上特长班,这一月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千,要是在村里,够花半年的了。阿楠再也无法静下心陪读了,她开始在街上找能抽空接孩子的工作,一月也就千把块钱,再高工资的要求相当严,根本无法管孩子。迫不得已,阿楠只能先顾孩子,捎带赚点钱,日子过得是相当地紧凑。
俊文知道阿楠在县里手头紧,偶尔也会转个千把元钱,就这样紧紧巴巴到了暑假。临近放假前,房主告诉阿楠,这房租得交两年的,押一年,阿楠一打听,凡租房都这样,阿楠头都大了,她还给两个娃报了个特长班,也得两千元钱,这一下子得两万元,这可愁坏了阿楠。
正当阿楠考虑怎么筹备这些钱时,一天下午,公公打来电话,婆婆晕倒了,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阿楠来不及多想,赶紧拿上钱上了医院。俊文也回来了,忙了一个多月,婆婆的病始终不见好转,把阿楠忙得晕头转向的。阿楠只好将两个孩子送到娘家去,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俊文第一次在出租屋里喝醉了,抱着阿楠失声痛哭,告诉阿楠,他做生意赔大了,他也知道孩子应该在县城读书,乡里中学和小学娃娃都没几个了……。阿楠听俊文喃喃地说着,泪水顺着眼颊再次流了下来。
俊文待了一个月,急着要出去赚钱。如意来看阿楠,偷偷地塞给阿楠五千元钱。俊文要走了,他将身上仅有的四千元钱全部留给阿楠,阿楠将俊文送上车,俊文只默默地看了阿楠一眼,转声便坐上车走了……
站在夏日的街头,望着远去的车影,阿楠本想告诉俊文,但话始终未出口,泪却流了下来,她还得陪孩子,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