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的孤独——读《百年孤独》有感

 

图片发自App

读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心情十分压抑。在很深的夜里,悄然起身,走向屋顶。小心翼翼地拉动金属门闩,金属与金属的磨擦声在一片死寂中尖利响起,心脏惊悚地缩成一团,木然地忘记颤粟。夜风如幽灵般迎面扑来,从鼻孔钻入,心头霎时落满了霜。

  我是一个胆小的女人,从不敢在夜里看恐怖片,哪怕是恐怖的镜头或情节偶一闪过,也会在脑海里长久盘旋,以至于好几个夜晚都不敢独自醒着。可是今夜,我竟如鬼魅缠身,四肢僵硬,思维呆滞地在星空下盲目打转。凌晨的屋顶,嗅不出一丝儿人气,唯有鬼魅在身旁明灭闪烁。我并不害怕,我便是来找他们的。

  我看见阿吉廖尔用毛巾擦洗着颈脖伤口处汩汩涌出的血,痛苦地追踪着布恩蒂亚。而布被捆绑在不远处的粟树下,这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在日晒雨淋中一点点地干瘪死去。年迈的乌苏娜身上爬满了水蛭、蜥蜴,被曾曾曾子孙们当玩具拖来拖去,口里呢喃着雨季停了,她就去见上帝。奥里连诺上校将自己关在作坊里,刻25条金鱼后,又把它们投入熔炉,化了再继续刻。还有阿玛兰塔,被爱情灼伤的手永远缠着黑色的纱布,将自己的殓衣拆了又织,织了又拆。奥里连诺第二和情妇没日没夜疯狂做爱,院子里的牲畜便中了邪般疯狂繁殖。包括红蚂蚁,密密麻麻地聚拢而来,把一张咬烂的人皮沿着花园石铺的小径,尽力往洞里拖去。忽然狂风大作,梅尔加德斯的羊皮卷漫天飞舞,预言令人无处可逃。“家族中的第一个人将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将被蚂蚁吃掉。”于是马孔多这个蜃景似的城镇被飓风从地面上一扫而光,遭遇百年孤独的家族也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了。

  夜又恢复了宁静,周围是看不到边的黑暗。阿布蒂恩家族代代相传的孤独,消融于身体的黑暗里。从此,阳光愈灿烂处愈阴暗,人群越密集地越荒凉。这就是阿布蒂恩家族的孤独,执着于理想社会的人性追求与苍白腐朽的物质世界的格格不入,使他们看透了世态炎凉,心如死灰。虽然魁梧的身材,聪明的大脑及不安份的灵魂代代相传,但阿布蒂恩家族对生命的热情却一代代地消减,渐渐地与世隔绝,在自闭、无为、偏执、乱伦等反常的行为中挥霍生命,整个家族由此从强盛走向了灭亡。

  给我感触最深的便是奥里连诺上校的孤独。初时,他只不过是一个终日躲在作坊里打制金鱼的腼腆善良、与世无争的男人,因为看不惯保守党在大选中作弊栽赃行为,揭杆起义为自由民主而战。生平共发动了三十二次武装起义,曾升为革命军总司令,在全国广大地区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成了政府最畏惧的人物。可战争结束后,他拒绝共和国总统授予他荣誉勋章及终身养老金。他身上唯一的伤是在结束二十年内战尼兰德投降书签订之后,自己向自己的胸膛开枪,自杀未遂留下的。可见,他对战争结果绝望至极,他最终发现他其实只在为权力而战,这与其初衷背道而驰。无限的权力,令他狂暴,迷失,孤独。他曾经那么憎恶残暴的军人,跟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琢磨他们那么久,像猪一样在“光荣”的粪堆里打滚,可到头来却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人生中没有比这更卑贱的理想”。他恍然醒悟:过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可贵的,可惜时光已匆匆走过了四十年。此后,他还产生过两次宣战的念头,一次是因为政府拒绝发放给参战人员养老金。当他想重新调集人马时,他忠实的部下不是被流放了,就是被杀或为政府效劳,而他自己也被政府以保护的借口软禁于家中。第二次他因看不惯外国公司的警察残暴屠杀当地居民,欲率领16个儿子反抗,可16个儿子中的15个在短短一周内全被暗杀了。而他也老了。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比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收获的劳动果实被他人利用篡夺,抑或心有余热却体力不足,无能成事更令人悲哀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在庞大的物质现实面前注定是孤独的、苍凉的。

  我是那么深深地同情理解上校的暴躁与绝望。因为我也经历过与他同样的心碎。当然我们所成事之大小根本无法同日而语,但心灵的创伤是相似的。当尼兰德停战协定周年纪念日时,政府突然下令为奥雷连诺上校举行庆祝会。上校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说:“我第一次听到“庆祝”这个词,但不管他的含义如何,这显然是个骗局。”各式各样的使者律师纷纷前来拜访他,上校说,他不是他们所谓的民族英雄,而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普通手艺人。总统要授予他荣誉勋章,他让人一字不差地转告总统:他正急切地等待这种姗姗来迟的机会,好想一粒子弹射进总统的脑门——这不是为了惩罚政府的专横暴戾,而是为了惩罚他不尊重一个无害于人的老头。可庆祝会还是如期举行。他认为这是政府的预谋,目的是加害对他的奚落。这位老人气得没办法,他立在自家的院子里,眼里噙满了委屈而又愤怒的泪水。表面看来,奥里连诺上校像一个不可理喻的老人,这便是理想主义者的率真。当血腥的政客用卑鄙无耻的手段获得胜利后,总会用种种伪善的行径笼络人心,以示他们大度宽容的君子风度。他们永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他们永远以物质权益的追索为人生的第一目标,而精神人格的损失是无关紧要的。理想主义者却截然相反,就比如上校永远不会为一点荣誉权力而出卖自己,尽管他反抗的力量对当时稳固的政权而言已是微乎其微。但真正的革命者在任何时候都目光清醒,立场坚定,宁愿毁灭自己,也绝不会纾尊降贵为专制统治做装饰物或遮羞布。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美丽梦想被现实无情戕害。他对现实充满着绝望。当他发现无法也无力再去施展自己的抱负时,他唯有自闭,徒然地消耗着生命,亦不许自己再有任何的激情与作为。因为生活欺骗了他,辜负了他,伤害了他。他已不再相信身外这个世界,不愿为之奋斗,得到或失去。在他的眼里,一切的得到、表彰都已成为他最不想要的耻辱、最大的失去。就如同你倾注全部身心爱上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你不忍舍弃,是因为曾经付出太多;更不想拥有,因为你已不再信任他,爱他的每分每秒都浸渍着对自己的鄙视与唾弃,那你是否还非爱不可呢?远离吧,守住自己完整的尊严。所以他将自己关入作坊,终日机械地雕刻着他的小金鱼,玩着周而复始的游戏。纯粹的人眼睛里是揉不进一粒沙子的,他们根本无法做到自欺欺人地活着。当一个人学会了欺骗自己,他就已经不单纯不善良不是他自己了,只是地球上没有灵魂的走兽而已。而令人痛心的是,地球上的走兽远远多于人,而且他们活得十分嚣张得势。

  这是一个黑暗的星球。阳光遮隐着罪恶。目光所及不过是虚幻的表象。不喜不恼,亦不闻不问,孤独地穿越人群,从白天走向黑夜,在黑暗里,在孤独中神采奕奕地点燃生命。

  喜欢如此,独自一人在星光下徘徊,心底永远燃烧一簇温暖的灯火,那是奥里连诺上校作坊里不熄的炉火。


后记:这两天迷上了写字,书读得少了,写作挤不出时间,发篇未修改的旧作。

你可能感兴趣的:(理想主义者的孤独——读《百年孤独》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