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期【名著阅读】《林冲的漫漫英雄路》

                  林冲的漫漫英雄路 

                          文/程玲燕

        年少时，林冲是我心里响当当的英雄，因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名号不是盖的，那是需要真刀真枪硬功夫的。而且我想当然的认为林冲是能统率八十万禁军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大人物，他一声令下，“甲光向日金鳞开”，那是何等的威武。我还时常把他与武功盖世的江湖侠客联系在一起，他有行侠仗义、仗剑天涯的能耐。再者，看长相，豹头——既有雄性的霸气又不失文雅，环眼——深邃的双眼皮，燕颔——圆下巴，虎须——增添王者气质，八尺长短身材——身高一米八九，三十四五年纪——正是成熟稳重、打拼事业的好时候。有人说林冲与张飞的外貌大同小异，我不赞同，内在修养改变外在气质，林冲儒雅、内敛、稳健，心细，张飞哪能比得上。

        年纪大一些再读水浒的故事，林冲英雄的地位有所动摇。自古有“英雄救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谈，何况她是你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妻子，怎能看着爱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戏，只因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便忍气吞声。竟然不如卖炊饼的武大！武大还知道以弟弟武松为倚仗去潘金莲和西门庆面前出口恶气！而林冲反过来劝说拔刀相助的鲁智深“权且让他一次”，林冲知不知这一让便是步步退让，步步险境，步步惊心？

      陆虞候家林冲不破门而入反提示高衙内跳窗逃走；将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却不追打辱妻之恶人；提着尖刀寻陆虞候三日不见后，日日与鲁智深吃酒，“放慢了”“不记心”迫在眉睫的仇恨忘了；一口宝刀当诱饵，便主动入瓮，愚蠢糊涂到将高俅与高衙内的关系置之脑后。你为鱼肉，人家刀俎，任人宰割。纵有外因兴风作浪，内因推波助澜不可忽略，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可恨。

        林冲在职场上遇到的是最无耻的上司，生活中遇到的是最歹毒的朋友，家庭里遇到的是天下第一号的老丈人。但林冲发配沧州，临行前对老丈人和妻子的所作所为，却让人鄙夷。林冲的话说得圆转周到、冠冕堂皇，似乎挑不出理，但他想一封休书断绝夫妻之情的行为暴露了人性的自私，妻子俨然成了阻碍他前程的祸害。老丈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宽他心，担保替他养老婆，为他打点官司。

        一封休书就是一封绝命书。虽然宋朝在婚姻方面没有一女不侍二夫的道德绑架，但林冲娘子是怎样的女子？她贤良淑德，温婉良善，是莲花般洁身自好的女子，是外柔内刚方正淳朴的女子，恶霸的调戏欺凌不足畏惧，被丈夫抛弃的耻辱难于让她存活于世。一挂白绫香消玉殒，枕边人推上断头台。

      林冲去往沧州的途中，薛霸董超想尽法子折磨，他吃劲苦头；三番五次下毒手，他显些丧命。林冲却摆出大度宽容之态，认为董薛受人牵制，不必迁怒于人，还在鲁智深面前替他们求情。真是对待至亲无情无义，对待歹人心存善念。总之，读林冲，懦弱、窝囊、自私等词一鼓儿脑用在他身上，也不觉为过。林冲褪去了英雄耀眼的色彩，成了卑微到尘埃里的凡夫俗子。

      人至中年，看过世事沧桑，经历生活的不易，再读林冲，忽然明白要求他最初就像王进一样奋起反抗，逍遥江湖，是对林冲血淋淋的剐杀，他就是他，不一样的烟火。他首先是个平凡的人，有着普通人常有的人性弱点。他之所以退却、忍让，是因为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人物走到十八万禁军教头的位置太难了；是基层小人物对体制、职场、名利的不舍，不舍的不只他一人，杨志如此，卢俊义如此，宋江也如此；是对朝廷官府心存期望，幻想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人民安居乐业；是想以最小的代价保全眼前看得见的拥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地位，稳定的收入，幸福的家庭。

      “随风飘飘，天地任逍遥”，“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 ，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莫笑我是多情种，莫以成败论英雄，人的遭遇本不同 ， 但有豪情壮志在我胸。”奔赴远方易，直面苟且难。林冲苦苦周旋，拼全力支撑，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而后尽显英雄本色。

        风雪山神庙，林冲手刃恶人快意恩仇，读者心中块垒倾泻而出。在漫天火光和皑皑白雪中，林冲走向江湖的背影由卑微弱小升腾为高大危猛。林冲坚决而孤独地投奔梁山时，仍然步步艰难，步步屈辱，被逼递投名状，还是苍茫天地间的渺渺一沙鸥。直至他成为梁山王伦时代的终结者、晁盖时代的开创者，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代，他为梁山立下汗马功劳，战功煊赫，威望极高，英雄真正归来。

        读金圣叹评价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可以明白，林冲并非真的懦弱，一切隐忍的背后皆有打算，一旦没有了回旋余地被逼上绝路，必快刀斩乱麻除之而后快。英雄的品质有与生俱来的，有后天形成的；英雄不是圣人道德至上，也不必仁者无敌；英雄首先是个普通人，具有一般人的本性，其次才是英雄的特质。

        林冲在水浒中完成了由普通人到英雄的蜕变，最终病逝六合寺，封为忠武郎。比起赐死，结局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