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文人尤其做小说家的好处是:可以把自己代入成书中那个被优质异性深爱不渝的人。比如写《会真记》的元稹,对崔莺莺始乱终弃还扬扬得意,比如写《红楼梦》的曹公,三个风华绝代的女孩终生与他的化身宝玉纠缠不清。
严格来说,湘云是宝玉的第一任女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是无忧无虑。无物质之烦忧,无情绪之困扰,两个都是粗线条的人,爱说爱笑爱打闹,心无芥蒂,天性乐观。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三毛的这句话,正是对宝玉和湘云的写照。
如务正业,湘云即是红袖添香之人;如作诗赋,不相上下,你来我往,不仅互相促进,还颇具情趣。如论酒肉,必是一起大快朵颐,无需考虑吃相,不必担心肠胃,酒肉之后,席地而卧,一起去看流星雨。
湘云是颇具现代风情的女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能陪男友彻夜打游戏,也能陪男友吹着啤酒瓶看世界杯。以宝玉之心性,正需要这样一位女朋友。
可惜,他与湘云失之交臂,错失最佳女友。对金麒麟的得而复失,应该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任女友黛玉,以我见犹怜之姿,俘虏了宝玉。越是自身条件好的男孩,越容易被孱弱者所吸引。这正是贾母之悲哀:他把宝玉保护得太好,却不知男性都有保护欲,而不是被保护欲。黛玉的到来,让宝玉发现:我终于有地方释放我的精力了,我终于有事可做了。保护黛玉,哄黛玉开心,成了宝玉人生中最大的事。
这是爱情吗?我深深怀疑。
和黛玉的相处,是得累的,时时要担心惹恼了她,说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信口而说。为了满足黛玉的真性情,宝玉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即使都在生气,只要黛玉一哭,宝玉的气就消失了,马上开哄。一物降一物,宝玉是来降贾母的,而黛玉是来降宝玉的。
所以,活成了人精的贾母也被他们气哭了,说了句“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三个,都是前世的冤家。有一点没想明白:黛玉是来报恩的,有这种报恩法吗?这不是来折腾宝玉的吗?她来还泪,还泪的同时,又赚了宝玉多少眼泪?
这样的女朋友,适合陪宝玉将叛逆进行到底。她迁就宝玉不务正业,她联合宝玉在贵妃面前做弊,她让宝玉的顽劣更加刹不住车。
湘云精准评价了宝黛之间的关系:“辖治”。宝玉被黛玉给辖治了。这样的关系,必不能长久,因为不正常。当宝玉渐知人事,接触的人更多,就会接受不了黛玉的真性情。书中多次提到宝玉贪恋袭人的温柔乡,在黛玉那里无以释放的真性情,在袭人这里得到了释放。
突然想,换个角度来看,黛玉带给宝玉的一切,很像职场。贾政出仕,不也需要在别的权贵面前隐忍陪小心吗?
如果宝玉走向社会,遇到更多需要隐忍的人和事,回家再面对黛玉,就很难保持耐心和隐忍了。
所以,黛玉也只能是宝玉的爱情过客,无法陪彵走到最后。
宝黛之恋,是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所谓对的时间,是都在叛逆自我期;所谓对的人,是都有离经叛道之心。人生这样的阶段很短,也很难得,因此更刻骨铭心。与其说是对彼此刻骨铭心,不如说是对自己的那段时光刻骨铭心。
如果他们换个时间段相遇,故事就得改写了,比如黛玉与宝钗结为金兰契之后,迅速成长了,但宝玉还呆在原地不肯长大。这个时候相遇,黛玉必看不上宝玉这个顽劣的熊孩子。
宝钗是一个大女人,所谓大女人,不是指年龄大,而是气场强大内心强大且能力强大。宝玉对宝钗,一直保有敬畏之心,既佩服她的见识才华,又害怕她的“导劝”。
宝钗是一个活得太正确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观太正,很容易让想开小差的人畏惧。
一个顽劣成性,一个严谨太过,这一对组合,就是教务主任和学渣的组合。
这样的组合,双方都很累,一个总想逃,一个总在抓。关键是,学渣哪能逃得过教务主任?除非退学。
黛玉和宝钗,是女人的两个极端,都不适合宝玉,唯有湘云,才是相处不累又不会沉湎于败家的最佳女友。
可是,娶宝钗又是宝玉的必然,正因为错过了湘云,然后在最该上进的时候遇到了一起浪费生命的黛玉,导致了成年期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要想让生活正常过下去,宝钗式的大女人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宝钗这样的大女人要接收宝玉这样一无是处得从头调教的小男人,要么是圣母必心泛滥,要么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如家族的使命。可怜的宝姐姐,应该是二者兼而有之,才认领了这个空有皮囊的大男孩。
愿每一个女孩,都不要遇到宝玉!
愿每一个女孩,都不要活成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