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伤城》里,金城武问梁朝伟:“酒有什么好喝?”,梁朝伟答:“酒好喝,是因为它难喝。”
挺有意思,到底是因为酒矛盾,还是喝的人矛盾呢?
开心的时候喝,伤心的时候也喝;聚众会喝,孤身一人也会喝;有人用它排解忧伤,有人用它释放情绪,有人因它平步青云,有人因它一落千丈,它成就无数美事,也引起万千祸端。
再溯古一说,有人借酒造就万丈诗情,有人借酒催发无边胆量,有人借酒起兵夺权,有人借酒颠覆了时代。
酒这东西,装满了故事。
从古至今,凡有人的地方,都离不开酒。
现在的人,更喜欢喝酒了吧,我生活的城市,酒馆遍地。
街口的有一家酒吧,因为离家近,偶尔会去坐坐,酒吧门口有个小吃摊,那儿的臭豆腐堪称一绝。
由于工作原因,我从来是不喜欢喝酒的,可偶尔,喝上两杯成了唯一的消遣。
这家酒吧,不算很吵,晚上十点,店里会有驻唱歌手,唱着一些当红的民谣,老板姓杨,四十好几,留着小胡子,手上总离不开酒,吧台调酒的是小李,一米八的个儿,长得眉清目秀,店里不少的小姑娘,是为了“挑逗”他而来的。
我每次都去的很早,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后来总算摸清了,酒吧真正的热闹要从晚上十一点开始。
深夜的酒吧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灵魂,他们卸掉面具和盔甲,褪下一身的防备,然后放肆的宣泄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一杯又一杯花花绿绿酒杯里,在觥筹交错的嬉笑之间装着这些人的脆弱、欲望和孤独。
一天半夜,我突然想喝两杯。
我以为像我这样一个人去酒吧的人很少,但放眼望去,总会有好几个都形单影只,有的是先到一步正在等人,有的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微弱的灯光下,不太能看清人脸,有时候有人注意到我正望向他,会举起酒杯朝我致意,甚至会邀请我去和他喝两杯,酒吧偶尔就会有这样的魔力,在酒和环境氛围的共同作用下,可以让陌生人变得熟络起来。
我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很多时候,我都乐于一个人坐。
老板和我很熟,见到我便端着酒杯坐了过来。
“唉,角落那哥们都在那哭了一宿了,人到中年,苦啊!”老杨的声音有一点沙沙的感觉,有一种“江湖的味道”,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浪人。
听他一说,我才注意到角落的那个男人,像是穿着白衬衫,趴在桌子上,头埋在了一堆啤酒瓶之间,像是醉倒,或是在抽泣。
“杨老板,你注意点,别让人喝出什么毛病来。”
我提醒老杨,毕竟往死里喝的大有人在,有一回店里有人直接喝进了医院,老杨吓得两天没营业。
“啤酒没事,让他喝吧,他得自己扛过去。”
老杨望着角落缓缓的说,头也不回,我似乎察觉到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给他添满了酒,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能让一个大男人难受成那样,还能是什么?要么是钱,要么是情。”
老杨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很多事情,他总能一语中的,我听到“钱”这个字眼时,故事情节已经脑补了一半。
成年人的崩溃是从没钱开始的,恰如扑面而来的一个巴掌,红肿还伴有阵阵瘙痒。
这个社会留给中年人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不得不说,这是大多数男人一生最难熬的时期,上有老,下有小,婚姻到了冷伏期,财务尚未实现自由,在一个夹缝中,小心翼翼的撑起平衡,不敢懈怠,更不敢倒下,一边向生活卖笑,一边努力自嘲,一边崩溃,一边苦熬。
故事还未正式开始,我好像已经听完了全部,中年人唯一的默契,就是面对人生蝇营狗苟时那发自内心的同一声哀叹。
“他呀,又是因为钱,还是因为情,一堆破事同时来了,真够倒霉的。“老杨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跟他还算熟,他就在旁边那公司上班,听说他跟了很久的一个大项目,一百多万呢,眼看要拿下了,最近被一个新人给截胡了,这还不算完,好像因为这事还得罪了客户,今天被炒了鱿鱼,还背了一笔赔偿金。”
“唉,干了十年,还比不过一个小年轻,好好一份工作说没就没,还背了债,他那躺在医院的妈可咋办。”
老杨说的很简略,想来也只知道个大概,但满足听故事人的好奇心,这点“大概”足矣。
“这还不算啥,他老婆一直背着他偷偷借了高利贷玩股票,全赔了,为了还债房子都给抵押了,小两口正闹离婚,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啊。”
“我遇到这事,分分钟想往生极乐啊。”
刚好一杯酒,老杨讲完了故事,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他如此皱眉头。
我愣了一阵,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此时此刻,我似乎能明白,坐在角落的那个男人,心底的绝望和痛苦。
屋漏偏逢连夜雨,生活的磨难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齐刷刷硬生生的朝那个男人砸去,此刻我同理心泛滥,我举起酒杯,远远地敬了那个男人一杯。
“加油,兄弟,扛过去就好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没什么用,甚至很不讨喜,就像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戏人。
“扛不了也要死扛。”老杨故作轻松的一句话,给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然后端着空酒杯走开了。
凌晨两点,店里的人依然很多,老杨在店里奔忙,招呼着熟人,我望着角落那个男人,满怀怜悯,但我深知自己帮不了他。
老杨说他倒霉,我倒觉得好像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遭,有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和不幸。
经常听到一个词,叫做中年危机,当然所谓的危机并不是说面对生死存亡的一些大事,反而是那些并不起眼的小事,然后不断堆积,形成一堵无形的墙,而这面墙让中年人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拿工作来说,不可避免的是,中年人时刻面临着被年轻人甚至是人工智能取代的困境,近些年,多家公司都出现大面积裁员的现象,某企业甚至一下裁掉30余万人,而据数据显示,其中六成以上都是超过30岁的中年人。
身体跟不上,精力跟不上,见识跟不上,新来的实习生只需要你三分之一的工资,就可以完成你80%的工作,人到中年,如果没有安身立命、不可替代的能力,在职场就总是提心吊胆的。
再拿家庭来说,婚姻正面临“七年之痒”,孩子上学,父母体弱,账单越堆越高,生活就只剩下一地鸡毛。
都说人生就像在修一栋楼,要趁着年轻,增长见识,提升能力,将楼越垒越高,可明显大多数人应付都来不及,都在追着进度拼命的赶,没有功夫加固加稳,当有一天,一阵风吹来,大厦便轰然倒塌。
中年人的不易,就在于无处可逃。
角落的男人依然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把仅剩的半瓶酒一饮而尽,酒水经过喉咙,似乎添了几分苦涩。
我想顺便帮那个男人,老杨不肯,说算在他头上。
走出店外时,已近三点,门外稀稀落落站着些烂醉的酒客和网约车司机,有人嬉笑,有人打闹,有人意乱,有人情迷,有人一本正经,有人心怀鬼胎,在这些男男女女之间,充斥着被酒精析离过的欲望。
路边错落着几辆出租车和私家车,夜色被路灯照亮,小吃摊还在营业,摊前几个骑手和代驾在闲谈,其中一个极为敏锐,见我出来,立马推着折叠车朝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问,我摇了摇手,示意没有开车,或许是这一晚的生计泡汤,他悖悖而归。
凌晨三点,我看到了城市里形形色色,或放肆、或慌张、或忙碌的灵魂。
一阵风过,我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心事也散了一半。
我好像都记不清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印象深刻过,对于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个过客。
不管是那个男人,那个代驾,还是那些酒客,其实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