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三少(第一篇短篇小说)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滩,这是黄河历经千年从黄土高原带来的馈赠。从今往后,自己就要生活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了,曹老三从怀里的旱烟袋里捏了一小撮烟叶,狠狠地摁进了烟袋锅,然后用厚厚的大衣挡住呼啸的北风,尝试了好几次,吹灭了三四根火柴,才点燃了烟叶。眼看着起烟了,曹老三赶紧对着烟嘴猛嘬几口,很快一种大脑缺氧飘飘欲仙的快感充斥了全身。

曹老三是个推土车司机,任务就是要在这片黄沙滩推出一条长五公里、高十米、宽四米的拦河大坝。每天天亮就开始推土,天黑放工回家。拦河大坝工程很大,沿着黄河河道,有好几百公里的工程,一共有三道平行的拦河大坝,曹老三只负责距离自己村庄最近的五公里,修好了这条大坝,能有效防止黄河水蔓延到村里,也算是为村民干了一件功在千秋的事业。推土的时候曹老三格外卖力,像一头犁地的老黄牛,开着一台55履带拖式推土机,在这片黄沙地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重复着。

这天曹老三格外开心,因为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赶天黑之前他所负责的五公里大坝就要完工了,而邻村的老张还有好几十米才能和自己合拢。明天再推土的话,就能挣到双倍的工钱了,曹老三想了想,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些弧度。

祁家大少爷名叫祁建国,今年十一岁,是家里的独生子,这个周六不用去上学,下午特意穿了一身旧警察服,带了一帮同学来村边新修的黄河大坝上玩耍。到了河堤上,和伙伴们分成两队,摆擂台、打日本鬼子、打土仗,一路疯跑着来到了即将合拢的大坝缺口处。大家看着这么大的推土机冒着黑烟把好大一铲沙土推着送到了堤坝的上缘,觉得好神奇,大家围着推土车跑着跳着。

曹老三会开推土机,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早就习惯了被大家前拥后簇的感觉,今天又是收工的日子,一心想着尽快合龙,早点回家休息,也没太在意一帮半大小子们。

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曹老三心里咯噔一惊。赶快停住了推土机,从驾驶室里看见一群小孩惊慌失措,嘴巴长得好大的样子。曹老三赶忙从驾驶室里下来,摘下墨镜,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有个孩子被卷入履带里了!推土机右侧前面的驱动轮上血肉模糊,内脏、脑浆、还有血水渗透着半个车轮,沿着轮齿往下流淌,在另一端传动轮侧面挂着一顶破旧的警察帽,已经灌满了黄沙……

烈日当头,曹老三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双手不自觉地抱着头,仿佛此刻脑袋有千斤重,不用双手支撑就会掉下来。

建国的妈妈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哭得昏天暗地,一次又一次哭得晕死了过去,是被人掐了四五次人中才从昏迷中醒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中午还一起吃饺子的宝贝儿子一会功夫,成了这般模样,死得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她几次想冲过去狠狠地揍曹老三一顿,可是想自己站起来都很困难。建国的爸爸赶到现场的时候,二话没说狠狠地抽了曹老三十几个耳光,还朝着他的胸口踹了一脚,然后抱头痛哭了起来……

曹老三从沙土堆里爬坐起来,神情木讷地望着远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

未完待续……

用了十年时间,建国的父母才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生下建辉的时候,他们已经四十多岁了,老来得子,更是视建辉如珍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建辉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去政府工作了。爸爸整天骑着一辆银白色的踏板小摩托车,梳着大背头,喷着厚厚的一层莫斯,给头发定型,右边胳肢窝里总是夹着一个黝黑发亮的公文包,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政府官员的派头十足。年纪大了,建辉的妈妈身体也发福了,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肚子,说话嗓门很大,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她在喊建辉的乳名--欠欠,应该取自欠宝宝的意思吧。

建辉从小跟着爸爸在乡政府长大,见过大场面,明显比同龄的孩子早熟、端庄一些。有一次家里卖西瓜,请了村里的邻里去地里摘西瓜,和果商说好的6斤起步,就是大于6斤的西瓜都可以上车,结果到了西瓜地,果商看花了眼,眼看着七八斤的西瓜都不让上车。

“兄弟,这个西瓜太小,不能要。”果商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给邻里们说。

“这么大的瓜都有八斤了。”

“咋可能,八斤的西瓜要这么大”说着,果商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建辉啥也没说,骑着爸爸的踏板摩托走了,过了一会,就回来了。找到了果商,当着他的面,把他挑剩下的一个六斤多一点点的西瓜上面用秤钩扎了个洞,称了一下。

“看清楚了,六斤重的西瓜这么大!”建辉大声说“把比这个大的西瓜都往车上装。”

乡亲们像是领到了圣旨,纷纷把果商挑选认为不合格的西瓜全都装上了车。果商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伸起了大拇指。

到了初中,学习压力重了,建辉因为贪玩没有写完作业,中午被扣留在学校不让回家吃饭。建辉的妈妈等不到孩子回来,就端着煎饼,气势汹汹地跑到学校指着班主任老师的鼻子骂了一通,最后看着建辉把煎饼吃完才离开学校。班主任是个刚师范毕业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以后再也不敢扣留建辉了。

有了妈妈这个强大的后盾,建辉上学更加肆无忌惮了,经常逃学、上网吧、打游戏,很快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初二的时候,建辉结识了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学会了骑油动摩托车,爸爸就花了两个多月的工资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二五零摩托车。从此校园里、村里经常会听到建辉故意把油门轰到很大的摩托车轰鸣声,建辉也成了村子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未完待续……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许你不用针锋相对地得罪其他人,你的漂亮、富裕、甚至说话发自内心的自信等一切其他人不具备的特点,都可能成为别人嫉妒甚至出手伤害你的原罪。

农村的饭点和作息时间密不可分,一般日出之前赶到地里趁着凉快可以干会农活,大概早上九点钟,太阳出来了,人待不住也就回来了,洗漱一下,开始做饭,早餐一般在上午十点前后。中午有太阳的话,不用去地里干农活,到了下午三点钟做午饭,吃饭的时候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在村里三分宅基地上能有个遮风挡雨的窝就已经很不错了,大部分家庭都没有院墙,到了饭点,一起生火做饭,做好了一起端着碗筷坐在门口的长凳(有可能是一根平放的一二十米长的树干)上坐好,一边东拉西扯说说笑笑,一边品尝着自己家或邻居家朴实得午饭。日子还算过得悠闲。

建辉的爸爸在政府工作,早上不用去地里干农活,一般能睡到七八点,其他村民一身疲惫地从地里赶回来做饭的时候,经常看见建辉爸爸端着个大牙刷缸在门口漱口,建辉的妈妈因为老公有份稳定的工作,做起农活来也比较懒散,用村里其他人的话说就是和大家在一起解个心慌。建国出事的画面在爸爸妈妈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他们对建辉的衣食住行格外照顾,生怕再有个闪失,建辉就像城里生活的孩子,从来没有穿过带补丁的衣服,一日三餐都是妈妈精心的搭配,家里鱼、肉、坚果零食从来没有断过。

一天中午,阳光明媚,大家还在午休,突然被建辉的哭喊声惊醒。

建辉中午放学回到家,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了院子外面的茅房。妈妈特意做了建辉最爱吃的煎饼,爸爸下午还要去上班,他们就先吃了起来。过了十几分钟,建辉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妈妈口吐白沫,已经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抽出,爸爸想站起来帮忙,可是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桌上半筐煎饼还在冒着热气。建辉吓坏了,大声哭喊了起来。

旁边的邻居们闻声赶到,很快大家把建辉的爸爸妈妈抬上三轮车,往镇上的卫生所赶去,三轮车还没有赶到卫生所,建辉的妈妈就已经失去了脉搏。最后建辉妈妈的身体在药物驱动下,扭曲得很夸张,眼睛全是眼白,嘴巴张得很大,头使劲向后仰着,口中的白沫还在不停得向外冒,脸色铁青,像是被窒息憋死的。建辉的爸爸也在同一辆车上,进了医院,医生说了一句中毒了,然后就安排洗胃。建辉的爸爸被四五个强壮的医生护士按在病床上,不停地用长长的导流管向胃里注射清水,然后再吸出来,注入进去、吸出来……这样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建辉的爸爸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喧闹的人群散去,建辉看到了爸爸,平时油光的大背头发型已经凌乱不堪,遮羞的“地中海”被一览无余,爸爸还是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说话感觉很吃力的样子。

“我家被投毒了。”建辉爸爸坚定地说。

“谁干的?我去弄死他们。”

“不知道。”爸爸说完,艰难地把头转了过去。

夜深了,建辉坐在卫生所的台阶上,旁边的停尸房推车上躺着妈妈冰冷扭曲的尸体,另一个急救室的病床上躺的是爸爸虚弱的身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家里被投毒了,这么恶毒的事情谁才能干出来呢?

未完待续……

建辉爸爸出院了,可是后遗症很大,已经无法正常独立走路和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是面部肌肉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嘴总是往一边歪,还时不时流口水,发“八、发、趴”爆破音的时候还会漏气。他那标志性的大背头发型再也无法自己梳理了。

被儿子搀扶着站在亡妻的坟前,建辉爸爸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失声痛哭了起来,哭声里有对苍天不公的控诉、有对妻子的难舍难分、还有对往后日子的焦虑,建辉也不知道怎么劝爸爸,就和他一起尽情地释放吧。

乡政府也知道了建辉爸爸的情况,派了两名干事开着一辆桑塔纳2000专程来看望建辉爸爸。都是以前一个科里的同事,见了面也是分外亲热,嘘寒问暖了一会,他们代表组织放下了几百块钱慰问金就离开了,房间里又剩下了一位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和建辉。

建辉爸爸想着自己是公职人员,不至于因为这事被开除,无非就是不上班了工资少一点吧。实际上,乡政府派来的两名同事名义上是看望他,实际上是来察看他的情况,回去很快写了情况报告,过了两个月,建辉爸爸就被清理出了国家机关队伍,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金都停发了。

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妈妈,如今爸爸吃饭上厕所都要他来协助,曾经一度,建辉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很后悔那天中午没有一起吃下那筐有毒的煎饼,很后悔没能陪着妈妈一起走掉。往后的日子还长,死掉的人最终解脱了,活着的人却在承受着无边无尽的煎熬。最终,建辉卖掉了心爱的摩托车,连爸爸上班的踏板摩托车也一起卖掉了。

失去了生活来源,变卖家产也终究不是解决办法。建辉辍学了,开始去地里干农活了,家里还有十来亩棉花地,几亩果园,用心经营一下应该够两个人的生活开销。

每次去地里干活之前,建辉先背着爸爸,把他安顿在斜对门的小卖部瘸腿丁姨那,丁姨一边经营着小卖部,一边照看着建辉爸爸。丁姨很开心,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建辉爸爸是位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之前他身体好的时候,每次来买东西,丁姨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看看他油光发亮的大背头,看看他潇洒帅气的抽烟动作,再想想自己的瘸腿,心中充满了自卑。现在,这位大人物每天坐在自己售货柜台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得陪自己聊聊天,打发着无聊又苦闷的日子,也挺好。

可是,这根本不是建辉能够承受的生活。

在家务农了半年,建辉爸爸勉强能够生活自理了,建辉和爸爸谈了一次。

“爸,我想去打工。”

“想去就去吧,男孩子要多出去闯一闯。”

“有点放心不下你。”建辉说着,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我没事,你放心去吧,有丁姨她们照看着,没啥事。我现在能自己走路了,也会做饭,放心吧。”建辉爸爸故作坚强的说着,眼睛却不停向外看。

第二天,建辉收拾了行囊,把家里的十几亩地安顿给了新来的移民(名字叫尕娃),收了一年的地租,又给丁姨安顿了安顿,就离开了这个让他欢笑过、痛哭过的家。

未完待续……

黄河滩的移民有一半是来自山东河南,还有一半来自澄县。澄县距离黄河滩比较近,只有一百来公里路,在澄县和黄河滩之间每天都会有四五趟班车来回往返。那些年,经济不景气,跑运输算是油水比较大的,这条线路也成了承包个体户的香饽饽,经常会出现班车不按时间运营拉客抢客,导致两家承包商大打出手的现象。派出所公安局也知道这种情况,事情闹大了,只要不出人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节一下糊弄过去了。

建辉坐上了发往澄县的长途汽车。那时候,道路泥泞,公路坑坑洼洼,再加上班车一路拉客等客,这一百公里的路程要开六七个小时。建辉经过了半年多的劳动改造,皮肤黝黑,一使劲还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有几块肌肉,坐在车上,看着上上下下的乘客,还有不停拉客的售票员和司机,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澄县有好多煤矿,路基被拉煤的大车压得惨不忍睹,暴雨过后,路面上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从表面看,很难区分这些水坑的深浅,汽车就一路颠簸着艰难前行。

突然,汽车一阵剧烈的晃动,车轮陷到了一个大坑里了。车上的乘客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最后下车的是几个胖子,一开始跟着起哄,后来还推搡起了瘦小的售票员,非要让售票员退票,还要赔误工费。胖子们人多势众,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建辉看不下去,就过去想说句公道话,还没有开口,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一阵眩晕,半边脸火辣辣的,舔了舔嘴角,还有点咸。

建辉怒了!随手从车上抽了一根撬杠,怒吼着朝几个大胖子身上劈头盖脸地轮去…..人都是血肉之躯,坚硬的骨骼在钢铁面前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十来分钟,战斗就结束了:建辉用一根撬杠打趴下了六个胖子,其中有四个是重伤,两个轻伤都是手臂骨折。建辉被带到了派出所。

民警见了建辉,怎么也想不通这么瘦小单薄的身躯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爆发力,简单地录了口供,就把他放了。出了派出所,迎接建辉的是那个开长途汽车的司机和售票员。

司机叫刚娃,十九岁,喜欢开车,售票员叫小剑,比刚娃小两岁,他俩是表兄弟,已经在这条线路上跑车跑了四五年了。那几个大胖子是另一家个体户雇的,经常来他们车上闹事,一般给点钱也就完事了,这次主要是因为没有把他们送到地方,有点生气,想再欺负一下小剑出出气。派出所也了解情况,早就想收拾一下他们,没想到他们自己碰了钉子,还省得动手了。

刚娃、小剑还有建辉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建辉就入伙了,他的任务就是负责刚娃和小剑在这条线路上的行车安全,不受他人欺负。

那次打架让建辉一战成名,能以少胜多、同时又从派出所这样的渣滓洞中毫发无损地走出来,建辉简直就是谜一样的存在,江湖上流传着好几个不同的版本。

这让无数早早辍学不误正业的半大小子前来拜他为大哥,就连跑这条线路的其他几个个体户老板都亲自送来好烟好酒,想请建辉庇护一下。建辉有点飘忽了,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生意,一定要抓住机会,和刚娃、小剑三人一合计,要干就往大的干。

建辉去了纹身店,给自己前胸后背都纹了霸气的造型,前面从右腹到左肩是一条过江龙,后背是一只下山虎,尾巴刚好卷在左肩胛骨上,气势十足。刚娃和小剑不再开长途汽车,改开面包车了,面包车上拉着四五个小弟,小弟们个个头发能到下巴,穿个牛仔裤裤腰低得能看见丹田穴。更要命的是面包车的侧面放了四五把已经开了刃的砍刀。

建辉成了这条跑车线路上新的霸主,以收保护费和替人催债为生。

未完待续……

这条线路刚好路过村庄,刚开始那段时间,建辉还会时不时回来看看爸爸,给家里购置一些生活用品,给爸爸带一些可口的饭菜。过了两年,可能是“事业”比较忙,即使路过村头也很少回家了。

那个年头,经济高速发展,公司之间三角债务关系错综复杂,相互拆借欠账,催债就发展成了一种行业。建辉凭借着自己的江湖传说和那几把砍刀,基本上每次去要债都不会空手而归,人送外号“砍刀辉”。但是村里却有一个不识相的。

建辉离开的时候把家里的十几亩地转手承包给了新来的移民,叫尕娃,过了两年。建辉爸爸颤颤巍巍地去尕娃家要地租,尕娃欺负他是个不能用的糟老头,没搭理建辉爸爸。建辉回来了,就又去要债,尕娃闭门不接待,第一次建辉吃了闭门羹。

第二次建辉去要债的时候,尕娃就是不开门,建辉二话没说,从后备箱取出来一根撬杠,直接把尕娃家的大门撬开了,进了里屋,一把揪着尕娃的头发,拖到了大门外。尕娃像一只待宰的公鸡吱哇乱叫,尕娃媳妇也哭喊跟着跑了出来。建辉打开面包车后备箱,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排砍刀,明晃晃的刀刃发着寒光。

“天黑之前把这两年欠的租金一分不少的送给我爸,少一毛钱,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剁完为止。”建辉说完,松手放开了尕娃。

尕娃头发被揪得眼冒金星,也顾不上答话。建辉抽出来一把砍刀,用力四十五度斜劈下去,尕娃家门口胳膊粗的一棵槐树被应声斜茬砍断。

“听到了没?还要我再说一遍?”建辉瞪着尕娃,恶狠狠地说。

“听到了,听到了,今天就交,今天就交。”尕娃吓得头也不敢抬。

建辉走了,开着面包车,冲开了看热闹的父老乡亲人群,扬长而去。没有过一个小时,尕娃带着一包现金,双手毕恭毕敬地交给了建辉爸爸。

建辉爸爸接过了地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路都走绝了,往后自己有个头疼脑热需要邻里帮忙,该怎么开口啊。

未完待续……

狼是群居的动物,一般狼群中体型最大,最凶狠的就是狼王。捕猎的时候,狼群中所有成员听从狼王指挥,分工协作,才能捕获体型硕大的水牛、野牛还有数目居多的羊群,狼群才能繁衍生息。狼王要靠成功的调配、自己勇往直前的杀戮才能保全自己在狼群中的地位,最害怕的是狼王身体出现了意外受伤,无法再一马当先地杀敌,这样便无法服众,狼群中体格健壮者便会通过尖牙和利爪打败老狼王,成为狼群中新的狼王。这便是狼群生存的法则,残酷又血腥。

建辉成了黄河滩到澄县这条线路上的霸主,最早一批入伙的刚娃和小剑两兄弟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新招进的小弟有二十多人,人均配一把砍刀,上面都刻上各自的名号。为了最大程度获取利益,建辉让刚娃负责澄县片区,小剑负责黄河滩片区,以茨沟大桥为界限,各自的小弟也是不能越界,井水不犯河水。这样的生活过了五年,大家也都相安无事,这条线路上的五六个承包商个体户也都严格按照建辉给分配的时间段运营,分秒不敢越界。在建辉的管理下,四五年没有出现过承包商因为拉客抢客大打出手的情况,派出所似乎也冷清了一些。

五年后,金毛的加入,打破了这里的平衡。

金毛毕业于武校,从小喜欢舞枪弄棒,他体格很健硕,打起架来下死手,不要命,平时不用砍刀,腰间别着一根九节鞭。九节鞭原理和双节棍一致,伸直了有三米多长,不锈钢材质,铰链处有弹簧套筒机关,一按开关,九节鞭就成了一根三米长的钢棍,解开机关是一根柔软的金属长鞭。金毛从武校学习了九节鞭打法,正规科班出身,一旦他掏出九节鞭,摆成防守姿态,只能听到大风吹过金属杆的声音,根本无法近身,几分钟便可打伤打残一群人。

金毛的加入让建辉感觉到自己的霸主地位受到了威胁。建辉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退位,但是退位也要把权力移交到德高望重的刚娃手中才放心。金毛在刚娃麾下入职,有几次去收保护费,根本不听刚娃指挥,单枪匹马打着建辉的名义就把份子钱要回来了,弄得刚娃很尴尬。刚娃说重了金毛还急眼,说轻了不管用,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刚娃也很苦恼。后来建辉、刚娃和小剑三位元老一商议,新成立一个业务部门,把金毛分出去专门负责催债,把难要的、数额巨大的债务都交给金毛,再给金毛分出去四五个小弟,要回来的债务按比例分份子钱,其余盈亏自负,独立核算。

分出去后金毛很开心。没想到第一次要债就出事了。

欠债的是当地有名的一个卷烟厂,欠债金额高达二十多万,金毛拿着厂长签字的欠条,在上班时间就去厂里了。刚进厂区,就被围了。上万人的卷烟厂有保卫队,还有公安局给配发的警棍,十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拦下了金毛的面包车。

“干啥呢,下车”保安队长呵斥着。

“找你们钱厂长要账!”金毛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

“厂长没在,下车!”

金毛给一个小弟递了下眼色,小弟便下了车,刚下车,保安队就上来两三个人把他制服了。金毛恼羞成怒,从车上跳下来,顺手从腰间抽出了九节鞭,大开杀戒。这种老国企保安队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岁的大爷,平时咋咋呼呼还行,遇到了金毛这样的专业打手,手里的警棍都成了摆设,二十多个人随着九节鞭的节奏都应声倒地了。

其他三个小弟一看出事了,开着面包车溜了,留下了金毛和横七竖八平躺一地的大爷们。

公安干警很快赶到现场,鸣枪警告后制服了金毛。金毛坐上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被带到了派出所。

两死十六伤!

在派出所,金毛扛不住严刑拷打,一五一十全招了。后来建辉、刚娃、小剑还有其余十几个小弟,一个都没能逃掉,被一窝端了,该案件被命名为七一四刑事案件,共没收砍刀30把,还上了新闻。

法院审判结果为:金毛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建辉被定为黑社会,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刚娃、小剑两兄弟被判五年;其余人员三年……

未完待续……

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念想,可以是支撑一位老人活下去的勇气,也可以是压垮这位老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建辉被抓了。

最开心的是尕娃(避免用真名,改名了),看完了新闻,尕娃专程上街买了二斤肉包了饺子,还买了一瓶烧酒,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像是在庆功一样。尕娃心里想的是往后的地租就不用交了,可以白种地好多年,没事还可以欺负一下建辉爸爸这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出出气。

建辉爸爸得知儿子被抓的消息后,再也没有梳过大背头,很少出门了。感觉眼神里似乎少了很多灵气,本身就颤颤巍巍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丁姨感觉有四五天没有见到建辉爸爸了,不会出什么事吧?随手关了小卖部的大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推开了建辉家的大门,只见建辉爸爸坐在院子正中间的高椅上,头歪着,露出了大片的地中海,身体已经僵硬了…..

建辉多年不在家,建辉爸爸一个人独处,和村里人很少来往,再加上尕娃夫妇到处乱说威胁,乡亲们没人敢来帮忙处理后事。就连队长和村长亲自出面都不行,没有人敢挑头。

人死了要入土为安。虽然是寒冬腊月,人死了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万般无奈的村支书给公安局打了电话。

后来,乡政府和公安局出面,买了一副薄棺材,又从工程队调派了一台挖掘机,在建辉妈妈的坟边挖了一个墓坑。

入殓的时候建辉回来了。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建辉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戴着脚镣和手铐。下车就扑到了爸爸的棺材上放声大哭,非要掀开棺材板再看一眼爸爸,再给爸爸磕个头,在一旁看热闹的邻里没有一个不抹泪的。看着爸爸的棺材和妈妈还有哥哥的棺材合在一处,建辉也要往墓坑里面跳,硬是被几个警察拖上车带走了。建辉一身泥泞地被拖上了警车,不停地哭喊着拍打车窗。挖掘机效率很高,很快便将墓圆好了,上面还有几个好心的村民插上了几个花圈。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仿佛是想掩盖一些什么……

未完待续。

人生有几个十年?“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这些歌词说尽了爱情方面十年的变迁,沧海桑田。建辉本应该最精彩的十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走出监狱的大门,迎接建辉的是刚娃和小剑。他俩判刑时间短,早早就出狱了,刚娃开着一辆破面包车,跑起了货拉拉,在县城专门给人送货,小剑和十年前相比健硕了很多,承包了十几亩枣园,苦心经营了五年,还积攒了一些钱。

三人喝了一顿小酒,谋划着一起干一些合法的生意。

三十年前,移民的时候,建辉家里比较有钱,因为爸爸一直是公务员。在其他村民费尽心机都建不了一个窝棚的时候,建辉爸爸找了工程队在村边建了一栋二层小洋楼。当时和其他棚户区一样的住宅相比,建辉家就是豪宅。十多年过去了,建辉家小洋楼成了村里最不起眼房子,周边三层楼多的是,还都贴满了琉璃瓦、瓷砖,建辉家成了最土的窝棚。

出狱第一件事就是要债。

建辉带着刚娃和小剑去尕娃家要地租去了。尕娃看见了建辉先是一惊,想说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建辉捡起了一块板砖,使劲拍在了大门上,板砖拍得碎成了渣,尕娃家新装的大红铁门顿时凹进去一大片。拍完这一砖,建辉头也没回就走了,这一砖包含了父亲去世时对尕娃夫妇谣言惑众的气愤、包含了尕娃有事没事去欺负父亲的怨恨,还有包含了尽快把拖欠的地租全部交上来的警告。

尕娃心里像个明镜一样,当天凑齐了十三年的地租,当晚就送到了建辉家。

有了钱,建辉要干的第二件事就是迁坟。

建辉把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坟从东头移到西头,新修的坟墓豪华至极,里外三层全贴满了瓷砖,新购置的松木棺材厚重又结实,建辉还请了乐队,召集了失散的小弟,全人工打造了墓坑,刻了石碑,石碑前修了一片空地,里面栽上了柏树,柏树中间还用石头雕刻了一把石椅子,建辉风光迁坟,弥补了当年不能亲自安葬父亲的遗憾。圆坟结束的时候,建辉让小弟请了尕娃,尕娃不敢不从,带着媳妇儿女和建辉一起跪在坟前放声大哭。

建辉买下了隔壁了一处宅基地,修建了一台五百吨级别的大地磅,和刚娃、小剑三人合伙做起了瓜果代办生意。也许是农业经济的快速腾飞,也许是建辉他们经商有道,很快他们就垄断了整个乡镇的瓜果代办生意,政府已经出面和他们谈起了合作事宜。

三十五岁的时候,建辉结婚了,娶了个胖媳妇,脑袋圆圆的、身体也圆圆的,说话嗓门很大,在家里喊建辉给儿子冲奶粉、换尿不湿,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现在建辉也梳起了大背头,又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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