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华电话程之易。
林建华说,“程之易你马上过我家这边来,我们两兄弟这一两年都没有在一起对饮过了呢,今儿个,我可得跟你程之易痛痛快快的好好干他几杯才行。“程之易略微有点意外,问,“有什么好事么?“林建华说,“也没什么事,就想跟你喝一个。”好像有些来气了,带着嘲讽接着说,“我靠,现在讲究了哦,没什么事,只想跟你喝一个就不行了么?”程之易赶紧笑着连声否认道,“哪里的事,哪里的事。”确认的问一遍,“是过你家里去么?”
林建华说,“我觉得吧,现在我们兄弟两个喝酒,就应该在家里,你嫂子亲自主厨。程之易你应该素来就知道的,我们家吴丽红,那可是做得一手好菜的。”程之易附道,“是的是的,外面吃有什么好?吃什么都不放心!还是在家里面地道,有滋有味,任他什么样的大酒店都没得相比。再者说,好久没尝你家吴丽红手艺了,你一说起,也确实心心念念想尝上一尝了。”林建华说,“那还啰嗦个鸟,还不赶紧的过来?”程之易使劲的搔了搔脑袋,说,“好的,我就马上过来。”
一见面,林建华便从口袋里摸出两盒××王牌的烟,自己一盒,程之易一盒。接过烟,程之易咧着嘴笑道,“乖乖,一给就是一盒,用不着弄得这么隆重吧?”“不想要是不?”林建华说,做势伸手欲抢了回来,“不想要你就还给我好了。”“既然给了人家,哪里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程之易说,赶紧敏捷的往后退了退,将烟妥妥的放进口袋里,仿佛生怕被林建华真的又抢了回去似的。
林建华的老婆吴丽红好比田螺仙子。菜一道一道摆上来,变魔术般的,一下子就摆了满满的一小桌子。林建华说,“没得个什么准备,仓仓促促的,临时逮了什么就弄什么,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随便得很,也没见给弄一个像样的菜,将就将就,还请多多包涵。”“都弄出这么大一桌子菜了,如此的丰富,你还说随便得很,你这个随便也太不简单了。”程之易打着哈哈笑道。只是心里却难免不犯嘀咕。今儿个他林建华怎么这么客气呢?这是多久没有的事了呢?说话也是热情得叫人都有些好不习惯。他这是所为哪般?
酒是藏有经年的真皮包装的绝版H酱酒。这让程之易甚至大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开着瓶塞的程之易,目光从开着瓶塞的那只手的臂弯下望过来,嘴巴皮子又犯贱,说,“其实,五星的S大曲就很不错了,上次处里不是给我们几个主任每个人都分了两箱么?何必拿藏了这么多年的老底子出来,弄得如此的夸张?”林建华轻轻的一笑,说,“既然有藏了这么多年的H酱酒,又何必舍熊掌而取鱼?”瓶盖启开,满室都是浓郁的酒香。“怎么样,这酒闻着就够你好好的醉上一醉了的吧”林建华翕着鼻子说。程之易又还敲他的当面骨,说,“藏了这么多年,待到酒散人走,望着酒干瓶空,有得你后悔不迭的。”
林建华轻轻吸了口气,好像听了程之易的话后,已经有那么一丝不舍之意了,但眨下眼睛却笑骂道,“程之易你天多的话!啰哩巴嗦的干嘛呢?你要想和S大曲,我这里立马就去给你拿来,我这里呢,独自喝这酒鬼就是了,正好我还担心不够分。”做势起身要去给他另外去拿S大曲。程之易当下就急了,赶紧说,“算了算了,难得劳烦你老人家又要动身去拿。再说,我喝S大曲,你却喝H浆液,这会叫你林建华多不好意思?它也不是你林建华的风格是不是?这喝酒,它至少也得两个人分享才有行,一个人独自喝,那叫做喝闷酒。人家李白,找不到与他同饮的人,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呢,多寂寞乏味。”
叫吴丽红过来一起喝。程之易知道她也很是有些酒量的,一般的男子,她恐怕都不在话下。可谓是女中豪杰。吴丽红也不多说,侠客一般上前来对两男子举杯就一连不停的相敬,同干凡三小杯。却没有落座,敬罢酒就去房里换了衣服,告了辞,出门而去。说是晚上单位有个公务饭局,她职责所在,非参加不可,得马上过去了。“林建华我真是羡慕死你了,像你这么一个并非如何的金玉其外,却绝对的败絮其中,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货色,凭的仅仅就是满口的花言巧语加甜言蜜语,人家吴丽红,大小也是个市里面的领导干部,出门之前,还得无怨无悔的给你做好满满实实的一桌子菜,这么优秀又贤惠的好女子,你这是哪辈子积来的阴德,今生才有了你这样的福报。”程之易啧啧啧感慨道。
喝着酒,自然就有得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孙老身上去了,就有几分言之慎慎而神秘兮兮的了。林建华说,“前些天有点事,我到局里打了个转转,大家都在议论,说孙老调局里做副局长这件事,这回是终于定下来了,估计过不多久就会有文件从区里发下来,只待他办好交接,就万事大吉了的。”程之易不以为然,说,“瞧你的架势,还以为你是要给我传达什么惊天动地的稀罕事。就你说的这点事,哪里是近几天才传的?在我们G供处上上下下都早已经传烂了,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新鲜的,你林建华到底也是这个G供处一副主任,竟然能够都两耳失聪到如此程度,却屁颠屁颠的跑局里去才打探得来。你该不会是跟我玩猴子派来的逗比吧?”
林建华憨憨的笑,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都挺麻木的,平时在处里又没得几个人能跟我说得来,大家传什么好像都不太能传不进我的耳朵。再者说,我这不是去西北苦寒之地出差了半个多月才回来没几天吗?还有,G供处传来传去,它也不一定当得真,从局里面传出来的,它总是要权威可信多了,不是么?”程之易目带怀疑,说,“不是早在你出差之前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么?真的都没有入了你的耳?”想了想,林建华才说,“好像也听得一点点了,但还以为是瞎传嘛,没太放心上。早前一两个月,不是还说有人在明枪明箭的告他的状,动静闹得大得很,一会儿却又说他要升调副局长,真是弄不懂要相信呢,还是不要相信啊。”程之易当然知道他是装憨了,也不多说,只浅道,“要不要相信,全在你自己。”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势不可挡的事情,还容得他林建华信或不信?就这件事情而言,是不是有人告状,告状的动静是不是闹得很大,又会有多大一点意义?这些年,孙老在G供处做主任,把持坐镇,大权独揽,一向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数,他说有理就有理,无理也有理,他说无理就无理,有理也无理,整个一土皇帝一样。包括他程之易林建华在内的几个副职,何曾有过多少发声权?别人倒是戏称他们是四大金刚,但实际还不如就叫做四大相公。G供处这么一大塘肥水,基本上是他孙老想怎么捞就怎么捞,到底捞了多少,谁说得清楚呢?别人也不好瞎猜,总之那能是个小数?
这年头,有了钱,就好办事,就能把关系混得死铁死铁的,自然就有得升,慢说是副局长,过一两年便是扶正做局长也是毫不奇怪的。人家前途一片光明而远大着呢。
林建华拆了烟,抽出烟朝程之易递过来。程之易不接。虽然是烟酒不分家,他的烟瘾也不小,但是,喝酒的时候,他一般都是不抽烟的,因为他觉得喝酒的时候又抽烟,更容易醉一些。林建华便也不再强邀,自己点一支。抽得两口烟,吐出的烟圈在他的鼻子底下悠悠的缭绕着,林建华说,“其实,对孙老的事,我也谈不上有任何的关心。我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他自升调他的,他自去做他的局长副局长,跟我林建华又何曾会有半毛钱的关系?叫我去关心他,我还不如关心关心杯子里的酒是不是干了,是不是该续酒了。”林建华捉了分酒杯给小杯续了酒,“我其实关心的只是你程之易的事,这个才是值得我林建华去关心的呢。不关心自己的老乡,自己的兄弟,却去关心长杆子都打不着的那什么孙老,我那不是也太不知道拎个轻重了?我林建华至于有那么糊涂么?”
程之易眯眯微笑,说,“没来没由的,怎么一下关心到我头上来了?我有什么好叫你林老人家好关心的?”林建华将酒瓶往桌子上不轻不重的一拍,一连串的发问,“你这算是什么话?什么叫没来没由的?我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我们两个人又是谁跟谁?我怎么就不能关心到你程之易头上去了?”
“我们是C县老乡呢,”林建华的情绪似乎略略有点小激动,“我们同一年从C县来的S市,又同一年进的这个G供处,记得当年我们初来乍到,两个人和W局的王文杰移动的李晓波N局的方勇华他们几个老乡天天在一起鬼混鬼混,几乎是形影不离,吃喝玩乐,什么事情没有在一起干过?说句我们曾经是铁哥兄弟,也应该不会算做太过分吧?只是近几年,大家才渐渐疏远了。所为哪般,好像也并不能明显的说个清楚,但大家确确实实是渐渐疏远了。是不是这也是合了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就连像你我这样,都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两个人,也是除了工作上的接触,私底下近几年几乎就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或许,正因为我们是老乡,又在同在G供处做了副职,走得太近了不好,怕被别人怀疑我们在一起勾勾搭搭图谋不轨?或许还有更主要的一点,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老婆刘飞燕那人也确实是有点太那个了……”说起黑脸大山婆刘飞燕,林建华依然还不无有些胆战心惊。那可是真正有武功底子的铁塔一般的奇女子。她和程之易刚结婚那阵,他和程之易两个人也还时不时的因臭味相投在一起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朋比为奸的。有一次,师范学院旁边的倚马山上,曲径通幽的六角亭前面的小草坪里,两个恬不知耻的装嫩男子陪着两个天真烂漫的未来女教师,各成一对,看流星雨,从天黑一直看到日出东方。不知此事是如何为刘飞燕所得知,程之易受到了怎样的惩处就不必细说了,可怜他林建华被诓至他们家里,女主人跟他握了个手,凡半个月有余,红花油用了两三瓶,他的那支手上的乌青才堪堪的褪去。“但现在是事到攸关,也就不去顾忌那许多了。哪怕是再被你家母老虎握一次手,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我既然何其不幸与你程之易同气连枝,自然也少不了得要来跟你程之易共个风雨同个舟什么的。”
“林建华你把我说晕了。”程之易做一副很抓狂的样子,说,“你又扯得远,又扯的广,又绕来过来绕过去的,我好像一点也没都没有听明白你到底要说的是什么,而且越听越云里雾里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你就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却来跟我如此这般的扯呀扯,绕呀绕的,不觉得累么?”林建华很无辜的样子,呲着一口黑人般雪白的亮晃晃得刺人眼睛的牙齿,说,“我有绕来绕去的吗?”程之易说,“你这还不叫绕来绕去,那要怎么样才叫绕来绕去?”林建华就说,“那我就不绕了,就直接先在这里给你道个贺了。”程之易一脸茫然,说,“你没毛病吧?你给我道的哪门子贺?我有什么喜事值得你道贺的呢?”
林建华说,“你也别跟我捂着了,我知道你一向行事低调,但是,你跟我捂用得着吗?而且这事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捂的,已经是尽人皆知无人不晓,只等孙老调局里去之后,你也就顺理成章扶正,走马上任,做我们G供处的老大了。你这事和孙老升调副局长其实就是并在一起的一档子事,大家伙私下里都在议论纷纷了,说金局近些日子已经找你谈过话交过底了。这难道提前给你道声贺还有什么不应该的?”“我靠!林建华你这说的是我程之易的事吗?”程之易笑道,“金局什么时候找我谈过话交过底了?我自己怎么就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呢?我自己都毫不知情的事,别人倒比我本人清楚得多,这不是咄咄怪事么?那些人也太能白呼了,想象力丰富得令人吃惊。子虚乌有的事,说得比真有其事还像那么回事。不过,林建华我也得说你一下,有人瞎白呼,这并不奇怪,也就由着他们罢了,但你林建华到底也是G供处堂堂一副主任,见识自比他们强得多,却也跟着他们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就有些难以理喻了。”
林建华不气服,应道,“这恐怕并不能叫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吧?你想跟我捂,你只管捂你的就是了。论见识,跟你程之易这样的高人比,我林建华自然是相差何止千里,就算跟一般人来比,只怕也是犹有不如。但现在的人,又有几个真正痴傻迷糊的?个个心里都清亮得很,有数得很。谁不知道,孙老走后,你程之易就是接任我们G供处主任的最当然的人选,你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知道你的人,哪个不敬你非百里之才?我们G供处谁有你这样的真本事?而且更要命的是,你程之易还欺世盗名,素有清誉,都道你人品也是当世少有,不贪不图,轻利重义,超尘脱俗。由你来接任这个主任,有谁能说不服的?不是我林建华拍你的马屁,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谁能跟你一比高下。我知道陈立青雷军龙他们也是蝇营狗苟不甘寂寞蠢蠢欲动,可他们算哪回事?除了你程之易,任谁跳出来都是不自量力,不知自己姓甚名啥,贻笑大方。孙老治下,这几年,我们这个二百好几十号人的G供处,已经弄得是江河日下,萧条满目,乌烟瘴气。大家伙早就盼着他高升而去,你程之易能代而替之领着我们G供重振河山,焕然一新。你这不就正叫做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吗?以你程之易的道行,来日怎么可能没得一番作为?又怎么可不展一番鸿图……”
林建华有点刹不住车了。这货喝点酒,就特别能侃大山胡诌八扯天花乱坠没完没了。程之易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连摆手,说,“行了行了,你可以打住了,说着说着都没得个边边了。就你这么一套功夫,你还是好好的留着,他日待有机会的时候,拿到J总跟前去施展施展,或可将你提拔提拔,坐直升飞机入帝京,弄个京官当当也不一定,那才叫大展宏图大有作为呢。你跟我程之易这里逼吹逼吹的,吹得汗如雨下,也是白费力气,也决然捞不着个什么好甜屁赏你尝尝。还有,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拿我斗伞法,连这酒我都没有办法跟你喝下去了。”
林建华举酒相邀,程之易好似还真不那么情愿了,缓着不肯端杯子。林建华笑道,“你说你牛高马大的一个男子汉,动不动就拿喝酒相要挟,动不动就要罢喝,你这到底是显孩子气呢,还是显娘娘气呢?”程之易又好气又好笑的笑了,骂道,“我这是显你林建华个脑壳的气呢。”林建华任他骂,只催促说,“赶紧的别扭扭捏捏了,我这里手都举酸了,行了行了,答应你不说他娘的主任不主任的了,还不成么?”程之易这才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又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林建华似乎却又有点不甘心,申辩说,“我这个人说话是有些率性恣意,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嘴巴皮子又不大好使,所以,说出的话常常难免会有点欠讲究,甚至是词不达意,但是,要说我是耍嘴巴皮子拿你斗伞法寻开心,你就冤枉我了。”他的话音未落,程之易差点没有把刚入到肚子里的酒给笑喷出来,“林建华你行!你这还叫嘴巴皮子不大好使?那谁还能说得清楚什么才叫做嘴巴皮子好使?还嫌天没有被你林建华侃得塌下来是吧?以你现在这样的口才,巧舌如簧口吐莲花这些词语用你身上都显得苍白了呢。”
林建华便略有些激愤,质问道,“有这么好笑吗?”他好像是懒得搭理程之易了,但是却又难以自控,手撑着桌子,往前倾着身子,喷珠溅玉的说,“我不就是有些率性恣意想到哪里就说到哪么?至于让你程之易如此的冷嘲热讽百般取笑?”程之易赶忙将他的分酒杯往后挪了挪,说,“你说话就说话,莫要这样激动好不好?你那唾沫星子全都飞到我的酒里来了。”林建华兀自一笑,往后退了退,才稍稍的注意了点,接着说,“平时在外人面前,我们说话,自然得小心翼翼,谨慎言辞,掩掩藏藏,欲说还休。但现在我是跟你程之易两个人在一起,又是酒助话兴,我还不能率性恣意,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非得小心翼翼谨慎言辞掩掩藏藏欲说还休?”
“你说的道理自然是不错的,我这也是十分的赞同,而且,对于你林建华现在能跟我程之易面前,这样的‘率性恣意’,我也是又欣赏又感动。来来,这杯酒我敬你。”程之易举起杯先干为敬,待林建华也喝干,他才半开玩笑说,“以前的你,好像并不是这样的嘛。以前的你,说话好像都是惯于半含半吐,半真半假,言不由衷的,这一下子就转了性情,有了这么大的反差,我还真是难以适应呢。”林建华侧目而视,却带笑道,“谁说我以前说话是惯于半含半吐半真半假言不由衷的?你这是赤裸裸的造谣毁谤,污蔑抹黑。”程之易做惊讶之态,说,“难道是我记错了?”
“还有一点,我也得跟你说明一下,”程之易换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说我对你冷嘲热讽百般取笑,你也是冤枉我了。我程之易是那种随便拿人冷嘲热讽百般取笑的人?如果说,我说你拿我斗伞法寻开心是冤枉你,那我这里绝对是更大的冤枉,是要六月飞雪的。”遂面露庄严之色,举杯做咒,“天地做证,如果我程之易在这一点上撒了谎,就让这口酒把我噎着,咽不下去。”这回也不相邀,杯子一倾,干脆利索的一饮而尽,还是那个一本正经样子,“你看,没噎着,一点也没有噎着。”林建华摇头叹息一声,说,“有时候,暗地里,我其实也有想过不服你程之易的,但我不服能行吗?就算是扯个犊子,你也能将它扯得这样荡气回肠,你程之易这水平,哪里是我林建华企及得了的。”
程之易笑道,“不是水平的问题吧?应该纯粹是个真诚不真诚的问题。像刚才,在你那里来看,我们不过是在扯犊子,何曾有过一丝的真诚气?但在我程之易这里,却是决不容怀疑的真诚的。你我怎么说也都是G供处的副主任,也是受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以我们这样的身份和素质,就算是跟别人,也不可以瞎扯什么犊子,何况是你我这样的两兄弟之间?任何时候,都是态度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啊。”林建华一时哑然无话。他程之易说得是堂而皇之,正气凛然,俨然是不容反驳。但他林建华总还是觉得其实也并非是无懈可击,只是一时却好像找不到他懈在哪里。所以,这一时之间,他就只有哑然无话的份。
程之易的话还没完,款款的继续着,”就水平而言,你林建华已经是没得说的了。就说你前面逼吹逼吹我的那番话吧,实在是已经可以谓之为洋洋洒洒口若悬河了。而且词汇丰富,用得也很是活络,文采飞扬。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你有这样的好口才,真的是今非昔比呢。估计是这些年做了副主任,闲着没什么事,天天大把的时间读报纸,看新闻联播,没有白读,没有白看,自然而然就学以致用了。你别说,还确实是有股子报纸和新闻联播的味儿呢。就说你这一点吧,那才是要叫我程之易望尘莫及难望项背的呢。说坐直升飞机天子脚下做京官,确实有些夸张,有些不现实,但是,做个G供处主任,或者将来做个局长副局长什么的,那就已经是绰绰有余,甚至已经是大材小用了。”
林建华本来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总算被他揪住了他程之易的小辫子了,迫不及待的将他的军,说,“程之易你这分明是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呀!我呢,说说你要做主任,其实根本就没有斗你伞法的意思,你就那么敏感,就恼羞成怒,就好像是不得了啦,非得强说我是拿你斗伞法寻开心,横加不许,还拿酒喝不下去了,要罢酒了来相威胁,而你现在,却又如此这般的将我说道一番,难道不更是拿我在斗伞法寻开心吗?你还局长副局长的说呢,你这个伞法难道不比我的斗得大多了?难道这个伞法就许你程之易斗得,我林建华却偏斗不得?”
这个军将的!程之易笑夸道,“你倒是蛮善于借力打力嘛。”林建华面露得色,说,“我这也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姑苏慕容公子处偷师而学来的。”也就只略略想了想,程之易便马上另外有了说词,“应该这么说吧,我这里说到什么主任啦局长啦,跟前面你说我的那个,是并不相同的,你那样说我,就明显是拿我斗伞法,但我这里说,其实却并没有什么斗你伞法的意思,是两码事,不同的两码事,怎么可以拿来放一起说?”林建华不买账,笑着追问,“那你倒给我个说法,它们又是怎么会成了不同的两码事的?”
程之易并没有给他个什么说法。因为一时之间,他好像也想不出怎么给他个好的说法。或许,是因为酒到此刻,他的脑子已经有那么点不好使唤了?但他还算机智,还知道把问题又推回给了林建华,说,“还是你自己好好去琢磨琢磨一下吧,自己琢磨明白了的,比我说给你听的,要远远有意义得多了。”这个,应该就跟歌手开演唱会,一下子短路忘词了,把话筒伸向观众,高声喊,“大家一起唱!”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么说来,那我确实是要好好琢磨琢磨一下了,不然,又如何对得起你程之易这般花样翻转煞费苦心的忽悠?”林建华努力的稳住不笑,“我要好好的体会体会,当我琢磨明白以后,你程之易所说的更大的意义它到底大有多大,到底又大在哪里。”程之易做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骂道,“我忽悠你了?我程之易什么时候忽悠你了?又是怎么忽悠的你了?你爱琢磨呢,你就琢磨你的,不爱琢磨呢,你就不琢磨也就是了,于我而言,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利害,我忽悠你又所为哪般?”停了停,又换成语重心长的声气,“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动动脑筋琢磨一下,它总是件好事。的确,你要是不学会去动脑筋琢磨,岂止是这一件事上,绝对还会在好多的其他的事上,你都不可能体会得到,将它们琢磨明白以后所能体会到的意义。”说着说着,好像有点自己都太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其实,就这点事,也并没有什么好琢磨的,我虽不才,却用脚趾头都能给你想个说法出来。”林建华突然一点都不谦虚的说,“只是,因为各人的见解不同,我的说法跟你的可能会有些出入,或许没有你那里的精到和圆通,但是,我敢说,我的说法应该也是自有一定的道理的。”这货,难道一下子醍醐灌顶,豁然顿悟,来了灵感?程之易将信将疑。不,应该说是疑多信少。他摆正了一下腰肢,坐得端正了一些,“倒是要好好洗耳恭听恭听了。”想了想,林建华却贼贼的笑,做态推托说,“不过,我觉得吧,恐怕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当然,如果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程之易很慧心的样子,用那种他惯于用的腔调笑道,“说与不说都在你,你如果愿意说呢,我听上一听也无妨,你如果不愿意说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我不听也就是了。”不就想吊一下他程之易的胃口么?爱说不说!偏叫你不轻易得逞。
林建华就赶紧分辨说,“我也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怕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那么喜欢听,听了又不高兴,生起气来又要耍起你那古怪性子,又要给我唱一出罢酒的戏,我可消受不起。”程之易吃吃而笑,说,“好不容易才耍了那么一次性子,你怎么就拿来当话说了?又不是常耍性子,偶尔的耍一次,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做人,如果从未耍过一次性子,那岂不是无趣得很?你且只管说出来,任你怎么说,我都恕你无罪就是了。”林建华便说将开来,“其实嘛,就我说你与你说我这事,要说并没有什么不相同的,也可以说它们并没有什么不相同的,但是,要说他们是有不同之处的,也可以说说它们又确乎是有那么一些不同之处的。前者这里且不多说了,只说后者。他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你说我做主任,这事的可能性很小,几乎没有,是单纯的斗伞法,是真斗伞法,而我说你做主任,这事的可能性很大,几乎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严格的说,这不能叫做斗伞法,没有斗什么伞法。于是乎,本来就是斗伞法的事,拿来斗斗伞法,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而本来不是斗伞法的事,自然也就不好随便拿来斗伞法了。所谓笑假不笑真,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程之易默然不语,眼睛也不瞧林建华一下,半睁半闭的,只把目光撇过他,毫无目的地投向别处。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凝重,有点怏然,但酒精渲染而成的不浓不淡艳若桃花的酡红,又让他的这点凝重和怏然看上去若有若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让林建华不免有几分忐忑不安,申明道,“我们可是有约在先,说好了任我怎么说,你都恕我无罪的,你不会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吧?”程之易才撤回目光,轻松的展颜而笑,说,“你紧张什么呢?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些瞎扯胡诌了?不过,你虽然是瞎扯胡诌,但我这回听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吧?我这里泰然得很呢。”林建华讪讪而笑,说,“你泰然就好,泰然就好,我就怕你不泰然。”
但程之易无比苍凉的叹了口气,却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泰然啊。我们两个人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好不容易今儿个又喝上,我原本只想我们能喝个清静酒,喝个自在酒,喝酒就只管喝酒,天也不管地也不管的喝,不管今日何日今夕何夕的喝,看来,我是太奢侈,太矫情了。你给我说说,今儿个我们这酒,它还能和主任不主任的那点破事分得开吗?”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酒还是不含糊的,举杯相碰,又一干而净。“反正任我怎么说你都恕我无罪的,那我就不妨再多说一句,我觉得吧,你程之易这个人是千般万般的好,但有一点却叫人不敢恭维,那就是,你的的确确有时候不是一般的矫情,而是相当的矫情。”林建华在脸上和嘴巴上抹了一抹,将刚刚才露出一点点的鬼笑鬼笑尽数抹了个干净,“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事儿我们两个兄弟之间扯它一扯又怎么啦?哪怕拿来做个下酒料都不行么?”
程之易以研究的目光死死的射住林建华,突然若有所悟,半疯半傻而又严肃的说,“林建华你今儿个给我摆的这酒只怕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名堂吧?什么名堂呢?若说是鸿门宴,当然不可能是那回事的了,但是,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它至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个酒呢?”愣了愣,林建华骂道,“程之易你没毛病吧?你说什么呢?什么这个酒那个酒的,你那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你可以去做编剧了,好心好意请你喝个酒,被你这么一说,弄得真的好像都不知道喝的是什么酒了。”程之易含笑不语,像看戏一样的看着他。林建华气犹未消,继续骂道,“还鸿门宴呢,我如果是楚霸王,哪里还用得着项庄舞剑,直接将你举过头顶摔成肉饼就得了。程之易就敲了敲桌子,说,“骂够了吧?狠心得有点过头了哦!我就不明白了,我程之易跟你林建华到底有多大的仇,有必要非得这样咬牙切齿杀人夺命而后快?就你这小身板,你举得起我?只怕是没把我摔成肉饼,却咔嚓一下,结果把你那小细腰压成两截了。”林建华尚有不甘,阴森森的笑,道,“我举不起你,摔你不死,但我还可以在酒里给你下毒药,超量的下,不信你还能死里逃生。”
程之易做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且夸张的打了个战战,笑道,“这话我信,你林建华就不是个什么善良之辈,又有什么歹毒事是你做不出来的?这往后呀,喝你的酒我可得小心提防着,不然梦里梦冲的就丢了卿卿性命,岂不是冤哉枉矣。”说罢,程之易举酒相邀,林建华却不肯端杯子,并打着手势叫他也将杯子放下。程之易惑然不解,问他是怎么了,林建华板着张脸毫无表情的说,“不是说喝我的酒得小心提防着的么?你这样举起来就喝,哪里看得出你有半点防范之心?我呢,明人不做暗事,不妨实情相告,就在刚才,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我指尖轻弹,不知不觉之中,早已经在你的酒杯里下了奇毒。世人皆知四川唐门的用毒功夫出神入化,岂知我C县林家的手段了得。你程之易如果真有胆色,那现在还举起杯喝给我看看。”
林建华这C县林家使毒高手的角色演的还真是没得说,三个字:杠杠的。没想到他还这么有演戏的天分,若真给他机会去演得几部武侠剧,焉知他就不能演出个名堂来,捞得个名利双收?现在这个年月,还有什么比演戏更好的路子?还有什么比演戏更来名利?虽然,明明知道他是在装神扮鬼,但是,乍一听之,程之易却也不由得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冷颤,一股子寒意从心底里逼了上来,竟然还真的就不觉悸悸的有了几分犹疑,到底要不要去碰这杯酒呢?但是,也就那么极短的一小会,真的只是大脚趾头在鞋子里那么略略的拱了一下,他便缓了过来,顿时之间他便又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了。便顿时之间豪气上冲,直干云霄,举起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翻转酒杯,滴酒无存。
程之易爽然而笑,不无嘚瑟地说,“你C县林家或许的确是手段了得,但是,我却能料定了这杯酒中决然无毒,因为,我料定了你林建华对我程之易暂时尚无有杀心。”林建华憋不住笑了,亦举酒一饮而尽。他边斟着酒,边拿斜眼看着程之易,说,“你就一点点都没担心过自己会失算?你就如此的对你的自信都不打一点点的折扣?或者说,你就真的能看死我林建华走不出你程之易那根金箍棒划的圈圈?”程之易一半是理解一半是揶揄,又有很深的玄奥之意的笑道,“不是我给你划了什么圈圈,而是你自有你自己的道理。你是决不会此刻便将我毒杀的,即便是你那C县林家下毒的手段真的了得,而你又是得了真传的,能轻而易举的得手又不必任何担责。因为,你是舍不得此刻便将我毒杀了的。”
“我靠,你程之易未免也太能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你说说我能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连青草都没给你喂过一把半把的,你却还担心我下不得这个手?”林建华奸险的笑道。说罢,才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太过随意无忌了,赶忙给自己拍了个嘴巴,以示自惩。程之易倒也并不与他计较,只是浅浅的笑道,“不说我程之易是不是自做多情自以为是吧。虽然知道你林建华不是个什么善良之辈了,不存在什么下不下得了手的,但是,你若此刻便下手将我毒杀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这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好酒了?”林建华哇哇哇的嚷了起来,说,“程之易你又来了,你又来了,今天我这个H酱酒请你喝的!你一口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前面我还没怎么在意你这样说,这下我林建华倒要好好的请教请教一下你,它究竟怎么就成了你口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个酒了呢?”程之易以看把戏一样目光看着他,说,“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难道这个还用得着我来告诉你?你林建华自己难道不比我清楚得多?”
林建华又掏出烟来。虽然明知道程之易不会抽的,也还是问了他要不要来一支。因为程之易的喝酒不抽烟,林建华抽了一支后,一直歇到此刻才又想起来再抽一支。是不是抽烟和喝酒一样,一个人抽也会觉得很没意思呢?也就抽了那么一口,烟雾都尚未完全吐出口,林建华忽然便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哇哇哇的嚷了起来,“你说我清楚什么了?我清楚你程之易个大头鬼呢!”接着又恨恨不已的说,“今儿个反正也听不到你程之易一句正儿八经的正经话的了,还不如直接就将你毒杀来得解气。”
程之易知道他林建华所谓的正儿八经的正经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林建华打他的电话一开口说请他喝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两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在一起好好的对饮过一次了,他林建华怎么可能忽然有了闲情什么鸟事都没有,只是因为想起来要跟他程之易干它两杯而专门请他上门去干它两杯那么的简单?尤其是,当林建华拿出来他藏了那么多年的H酱酒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不更加的明了,隆重若斯,其无因由?他当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在这个骨节眼上,他林建华又是所为何事,他林建华所谓的事到攸关又是怎么个攸关。除了这件事情,他林建华又还有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呢?他只是不愿意多去细细的想它罢了。他不愿意去想,他们两个这一两年的都没有在一起好好的对饮过一次了,现在他林建华好不容易请他上门而来喝个酒,这个酒却并不是单纯的喝酒就只管喝酒,自自在在的喝酒的那个酒,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个酒。然而,一来二去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又岂是他程之易不愿意去想就能够回避得了的?
虽然是回避不了,但是,程之易的嘴上却依然还云云雾雾的说,“凡事顺其自然,不可太过执着上心,须知放下方可自在。如果太过执着上心了,怎么可能不会觉得心累?要知道,到头来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物,一切都不过是浮云而已。但是,心累了,却总还是我们自己的那颗心。有种境界叫做,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太过执着上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品得到这样的妙趣?”林建华侧目而视,说,“你这话说的自然是在理,但是,你不觉得用在这里好像有点太高调了吗?我不就想听个好奇而已,怎么就叫执着了呢?还有你那什么妙趣,本来它就不该是我们这样的俗人所能品得到的,还是留着你们那些高人自己去品的好。”程之易嘻嘻嘻的笑,晃动着筷子指着林建华,说,“你这是谦虚呢,还是说气话?”林建华扁着张嘴巴,不理他。
程之易似乎带着点哄小孩子的味道说,“你我兄弟两个,都这久的时间了,今儿个难得在一起喝个酒,我们有的是别的话题可以胡扯海聊嘛,实在不行,我们就来乱七八糟天花乱坠风花雪月淫淫贱贱瞎扯犊子也行,为什么非得扯那些个主任不主任的破事呢?你说若我们喝酒的时候总是离不了这点破事,我怎么可能不觉得你这么好的H酱里不是另有味道?再者,我跟你这么说吧,现在这段时间里,我对这点破事有点过敏,我一听到你一提到它,脑壳就莫名其妙的痛得不得了,你倒是拿来做得了下酒料,但是,你又哪里知道,对我而言,它简直就是一个无形的塞子,又堵心,又堵喉咙。”林建华扬着头,赌着气的说,“你也别太觉得了不起,不说就不说,你也不愿说,我也不愿听了呢,就算你想给我说,我也不愿听了呢,就算你央着给我说,我也不愿听了呢。说到底,这点破事跟我林建华又有多大的关系?谁做主任谁不做主任又关着我林建华多大个鸟事呢?我这里也的确是好奇得有点过分,有点贱了,我干嘛非得拿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但是,却并不像程之易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扯这事了,两个人还有的是别的话题可以胡扯海聊,还可以乱七八糟天花乱坠风花雪夜淫淫贱贱瞎扯什么犊子。他们一时都无话可说了,都进入失声模式了。你说这酒喝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怎么喝得下去?看来,今儿个这个酒,大概还真是离不得那点破事的?或许,林建华说的一点都不错,的确只是他程之易太过矫情了?也是的,他程之易为什么非得避着这事不能扯呢?好像反应之大也的确是有点过了吧?他还劝别人放下方可自在,不可太过执着上心,他自己这里哪里又可以说得上是放下了呢?他自己这里何尝又不正是一种过分的执着上心呢?
也没过得几下,也顾不得头痛头不痛的了,也没有谁问他,程之易憋不住主动的说,“既然你这么想听个好奇,我还是跟你来扯上一扯的好,不然,你何止是这会儿酒喝的不那么舒泰,恐怕晚上睡觉也少不得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吧?”不过,他还是卖了个小关子,“但是,你刚才又说了,就算我央着给你说,你也不愿意听了的,我……”林建华倒也不装硬气,腆着臉笑道,“是你程之易先说不给我说了,我才会那样说的嘛,你都不给我说了,我就是愿意听不也是枉然吗?现在你愿意说了,我还矫个什么鸟情?我林建华哪里像你程之易那般的矫情呢!”
程之易会心的笑了笑,说,“好吧,就算是我程之易矫情好了。不过,你这话虽然是有点赖,实诚却好像倒还是蛮实诚的。”他闭了下眼睛,才接着说,“你们大多数人都以为我程之易这回一定是最有可能接任咱们G供处主任的那个人了,这甚至都似乎成了你们的一个共识,而且,你们都恐怕也不是近来这一段才这么认为,而是素来就如此的吧?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这个就不用我在这里再多做啰嗦了。”林建华说,“这叫什么?这就叫做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嘛。我前面早就已经给你这么下过结论了的。你还以为我是斗你的伞法,你现在知道我并不是斗你伞法的了吧?”程之易笑道,“你前面乱七八糟天花乱坠瞎鸡巴胡诌八扯了那么多,我哪里还弄得清楚你那里哪句话它是斗伞法的,哪句话它又不是斗伞法的呢?”
林建华做一副惊奇得不得了的样子,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怎么可以说我那是乱七八糟天花乱坠瞎鸡巴胡诌八扯呢?敢情你全只当我是斗伞法的了!我呢,也已经承认过了,自己是有些率性恣意,现在来想,可能还有点发挥过度吧?言辞当中,或许也确实是有夸张过当之处,甚至是词不达意,但是,你程之易能摸着良心说,我说了那么一大把一大把的,又有几句它真正是没得个边边,真正是瞎鸡巴胡诌八扯全不在调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要认定我林建华是在斗你的伞法呢?我可以负责任的再说一遍,你真正是冤枉我了。你前面还说什么你那里要六月飞雪的,其实,我这里才真正是要六月飞雪的啊。也不跟你多说了,你且自罚酒一杯,以为惩戒吧。”
程之易这回倒也乖乖的就认了他林建华的罚了。其实,林建华也就那么随便一说,都没有一点当真的意思,他却半个字的多话都没有说,就遵了他的命令了。是不是因为他林建华之前在他程之易身上用了那么多的盛赞之辞,虽然,其中也确实是有那么一些词不达意或者夸张过当之处,但是,怎么说也是难为他林建华了,而他程之易,当时所做出的反应,却不能不说是很有那么一些莫名其妙的激烈的,还近乎恶毒的将人家大骂了一通,此刻想起来,开始有了那么一些歉意?不就罚杯酒嘛,罚就罚吧,又有何妨?
喝罢酒,翻了翻杯子,程之易不经意的一声轻叹,说,“林建华你也用不着跟我辩得个口水四溅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你这么拼命使劲的辩呀辩呀,倒好像你那里哪是是斗我伞法,哪又不是斗我伞法,我程之易心里还真是能没得个数似的了。我程之易若是真的连这点都心里没得个数了,那我程之易还能叫做程之易么?”林建华喏喏的笑,未待开口,程之易又接着说,“我知道,若说你那里都是拿我斗伞法,也确实是冤枉你了,你一定会很不服气,是不是还会认为我有些不近人情呢?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不管你那里是不是拿我斗伞法,在我这里看来,你实际上都是在拿我斗伞法。因为,我程之易是决然做不得那什么主任的。你们都以为我程之易这回定然是代替孙老的不二人选了,但是,你们哪里知道,实际上,我才是最不可能做得了主任的那个人。做得了这个主任的大有人在,就说我们G供处,我除外的这几个副主任吧,包括你林建华在内,就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有心,待时而动,又有哪个扶不得正,做不得这个主任?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们都做不了,也有可能从别的地方调个谁来,弄一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当然,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能。而我程之易,唯独我程之易,就算是你们都不做了,就算是外调一个过来,也决然轮不到落我程之易的头上。你说说,你林建华拿一个最不可能做主任的人扯来扯去他要做主任,你这不是拿他斗伞法又是什么呢?这下你该明白,之前我为什么那么激烈的反感你跟我动不动就扯到这个破事上来了吧?”
“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我明白什么呢?我的脑壳里一下子都全被你程之易弄成一锅浆糊了。”林建华显得好像都有那么儿点情绪失控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程之易却成了最不可能做得主任的那个人?我不明白,除了你程之易,又还有谁更有真本事来做得了这个主任?除了你程之易,又还有谁还更让人服气来做得了这个主任?除了你程之易,又还有谁……”程之易摆摆手止住他说下去,宽怀的笑了,说,“你算了吧,你瞎激动个啥呢?你再说下去,就又要率性恣意发挥过度了。你也是个做副主任这么些年的人了,也应该算得是只飞过洞庭湖的老麻雀了,你还能不知道,谁来做这个主任,跟谁是不是有真本事,跟谁是不是能让别人服气,还有,跟你还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什么东东,说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关系呢?”
挠了挠后脑勺,林建华表情丰富的笑了笑,说,“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多多少少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呢?也就是说,你程之易多多少少比别人总还是有一点点的优势的吧?而这个优势,无论如何也决不可能,临了却倒起了适得其反的作用,你说是不是?既然如此,那你程之易又能够凭什么说,我们人人都有可能做得了这个主任,却独独决然落不到你程之易的头上?你程之易是高深,我林建华虽然愚鲁,却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的。”程之易伸出大拇指夸道,“分析得不错,逻辑性强。酒都喝到这份上了,思路还这么清晰严密,难得难得。”谁知道他是真夸呢,还是取笑?
“但是,我程之易这回还真不是糊弄你。”两个人干罢杯,程之易喷着酒气说,“为什么轮不到我呢,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我做不做这个主任都无所谓。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所谓,不是口是心非的那种。你刚才的分析里有一句,我的那什么优势吧,无论如何也决不可能临了却倒起了适得其反的作用,你其它的分析都没得说的,只有在这一句上出了一点点问题。我的这个所谓的什么优势吧,这回在我这里,临了还真的它就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了。因为,正是依托了这么一点点优势,我才要装个逼,也正是有了这么一点点优势,我才觉得自己有资格装这个逼。我装的的这个什么逼吧,虽然比不得太白先生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但是,我这里至少也得是,请我呢,那什么主任也不妨做它一做,如你林建华所说,或许我程之易还真能给G供处弄点新气象出来也不一定;不请我呢,我程之易也决不稀罕,不去做它也就是了,乐得清闲自在,逍遥快活。换句更直接明了的话,那就是,除非他们相请,我程之易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其他人那样,放下姿态主动出击,削尖脑袋拼死拼活的往里面去钻,不计成本红汗黑汗的去攻城拔寨,就为了去争取做这个劳什子主任的。以今时今日这个态势,难道你林建华觉得我这个臭屁哄哄的屁股,还有机会沾得了那把主任的椅子么?”
林建华默然不语。他的一只手像拧螺丝一样逆时针不紧不慢一下一下的旋动着分酒杯。分酒杯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刚好够再斟个一小杯的样子,便将告罄。这已经是第二次分的酒。喝完这一点点,整整一瓶酒就已经喝得点滴不剩了。
他程之易说的是虚的还是实的呢?是认真正经的还是只是说着好玩而已呢?若是虚的说着好玩的,他为什么要跟他林建华来这么一说?他这么跟他说又有什么意义?以他林建华对他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应该不会太大,因为他程之易好像一向也不是个什么喜欢打诳语的人呀。
他更趋向于相信他程之易是说实的,是认真正经的。像他程之易这种才高莫测的人,一般都会心气高,一般都不会屑于跟你虚着来。这种事他既然说得出来,估计也就做得出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就是想装个逼。但是,既然已经这么清醒的认识到了装这个逼是行不通的,是一条死胡同,装了这个逼,主任不主任也就没他程之易什么戏了,那为什么他程之易又还要这样牛逼哄哄臭屁哄哄的非装这逼不可呢?
是呀,是知道他程之易确实是有别人比不得的真本事的,也是知道他程之易确实别人比不得的人品无二名声也好,确实可以说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然而,就算是他程之易上得了天,入得了地,要想做得这个G供处的主任,也决然是容不得他装这个逼的。不是说若请他去做他便也做做无妨的么?是不是就可以说,在他的内心里,其实也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着自己来接任这个主任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程之易为什么就不能屈他一屈,为什么他就不能稍稍的降降姿态非得要装这个什么逼呢?他程之易自是一身才学,决非一般人可以望得见项背的,当然有时候也就难免会有那么一点点恃才傲物,矜才使气,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好像一向也算得上是一个知性放达、智圆开通的人嘛,这一回他却怎么就这般的轴,这般的不可变通了?他怎么就不能给他自己一个机会了?他程之易这一回到底是在跟谁较真呢?他这到底是要较真给谁看呢?
林建华的心里还在嘀咕不休,程之易却好像能听得见他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话似的,轻轻的按了按他的手背,略带几分安抚的意思,说,“这个嘛,你林建华相信就相信,不相信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至于有些东西你可能还不是那么能弄得明白,其实不明白也就不明白了,不明白也没有什么关系嘛,大可不必非得要去弄个什么明白。你林建华又不是我,就像我程之易又不是你,事事都弄得太明白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彼此总得有点不甚了了之处才好,不是么?”林建华暗暗称奇不已。看来,他程之易这货是越发的成精成妖了。跟他程之易在一起,是不是连用个“腹语”都得加倍小心了呢?或许,跟他程之易这种已经成精成妖的人在一起,弄些什么虚虚假假遮遮掩掩,你还不如干脆老老实实坦坦荡荡,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就是了?“你程之易也别太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其实都没有一点兴趣去弄你个什么明白,我才懒得非要去弄你个什么明白呢!但是,我林建华也用不着怎么的探摸,你那里的脉象大概也能够把得着个一星半点了的。无论你程之易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也根本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林建华好像有那么点不爽的意思,像公鸡打鸣一般的扛着脖子说。
硬了硬心,林建华又去储柜里取来一瓶H酱酒。这回他林建华真是不惜血本了。这个酒他总共也就存有三瓶,今儿个已经是三取其二。今儿个他竟然就下得了这个狠手?“不要开了,不要开了,”程之易伸手压住瓶子口,说,“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我酒量上下也没有太大的分别,喝到这个程度是最好的了,再喝就会过头了。这样的好酒,喝得过了头,岂不是白白的糟蹋了?再说,要把这瓶喝完,恐怕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林建华将程之易的手扒拉开去,说,“婆婆妈妈啰嗦个啥呢?你还是怕我舍不得吧?可是,我真要是就这样不开了,你程之易恐怕在背后又得论我小气,连酒都不给你管够,那得有多难听!这样好了,我们再各添一分酒杯,余下的能喝就继续喝,不能喝也就算了。”程之易心下痒痒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分好酒,各敬了个来回,也不转弯抹角,林建华直截了当的问,“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你程之易不来做这个主任了,那么,我们G供处这把主任的椅子究竟又最有可能花落谁家?陈立青呢,还是雷军龙?抑或真的从外面调一个谁来?”程之易笑道,“你问这个我哪里知道?你当我程之易是谁?区委书记呢,还是市委书记,还是省委书记,还是总书记?我程之易说了就能算得了数?”林建华怪声而笑,说,“切!你这话说给别人听听,倒也是找不出什么毛病的,但是,拿来跟我林建华说,未免就有失真诚了吧?”说着说着,他几乎是满怀着崇敬之情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你程之易有通天彻地神机妙算之能,但是,我林建华还能不知道你才高知深神通莫测?就G供处主任这点破事,在你程之易来说,那还不是掌上观文了然于胸?你老人家呢,就给我随便说上一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决不敢有半点存疑。你还不知道,私底下,我林建华是有多么的粉你。”
程之易摇着头笑道,“你又来给我逼吹逼吹的了。”却想起来,半真半假的接着说,“我前面好像就已经夸赞了你的,以你林建华现在这等张口就来的炉火纯青的逼吹逼吹的功夫,凭着去做个什么主任局长的,已经是绰绰有余大材小用了,你还认为我只是拿你斗伞法的,现在我重申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认为我只是拿你斗伞法的哦。”林建华气得怒目圆睁,抖动着手指头骂道,“说着说着就没得个正经了!我这下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在你程之易跟前是说不得你好话的,只是狠狠的敲得你马棒棒,也不管这个好话它是虚是实。你程之易这种人呀,就是那种典型的货真价实彻彻底底的马、笔、剑、仁。”
程之易笑道,“你呢也莫要只管急着骂我,你不是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信的么?这会儿我这么说了你却又不信了,眨眼间就自食其言不做数。你且冷静的细细想想,难道我那话就没有一点道理么?”林建华觉得自己好像也确乎是有点理亏,一时无话应答。程之易忽然问,“你刚才问我主任的椅子到底会花落谁家的时候,是不是还漏掉了一个人选呢?”林建华想了好一会,却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还忘了谁,疑惑不已的说,“漏掉了一个人选?不会吧?还漏掉谁了呢?你是说,除了他们,还有可能会另有其人吗?”“你是真想不起来呢,还是假装想不起来?”程之易眯起眼睛,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不歇气的一连串猛烈的发问,“难道你林建华自己不应该也要算在其中的么?难道你林建华自己不也是我们G供处四大金刚之一么?你林建华自己怎么就做不得这个主任的人选?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其实就是这个主任的上好人选么?你是忘了把自己算在其中了呢,还是妄自菲薄瞧不起你自己呢,还是故意藏锋敛芒,在我程之易面前扮演憨豆先生呢?”
“……?”林建华陡然地吃了不小的一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一脸的惊惶,连筷子都没有攥稳,从手里掉落到桌子上面,又滚落到地上。俨然是,后菜园煮酒论英雄,刘玄德惊掉筷子那一幕的翻版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