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的孤独

最近看了电影《她》,我觉得它探讨的是关于“孤独”的话题。在科技高度发达、通讯极其便捷的现代社会里,似乎并不缺乏驱散“孤独”的手段,但这个事实同样可以表述为:排遣“孤独”的种种方式不过是使人掩盖乃至遗忘了“孤独”的存在,而这就取消了他们面对“孤独”的心理情境。

只有在少数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身上,这种对“孤独”的体验才显得那么的无法摆脱。当他发现了人所不觉的“孤独”时,同时发现自己如同置身荒野,他目睹着前所未有的心灵和精神上的粗糙和荒芜。

Theo是一个专门替各种身份的人写信的工作者,由于他丰富的情感和动人的文笔而能够恰如其分地模拟各种人物在信里应有的语气和情感,常能出色地完成他的工作,满足雇主和接收对象的需求。影片的开始正是他在替一位老年男士写信的情景,他向“妻子”表达结婚50周年的感慨,深情叙述彼此初见的铭心情境;接着又是一封表达历时长远的友情的信…… 换言之,Theo是一个感情丰富、心灵细腻的男人,他能够体察人们在不同情境、身份之下的心理和情感。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为自己的婚姻感到困惑,甚至面临着离婚的处境。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和妻子彼此都对对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实现了各自的成长;但既然各自成长,又要保持一致,那是困难的。她是一个现实感很强的人,在事业上严格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而他却是一个“想在没有真实生活的挑战下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的人。所以当她听说他正在和一个电脑操作系统(Samantha)谈恋爱的时候,流露出的是强烈的讽刺和无情的嘲笑,并且认为他“不能承受真实的感情”。她一味地指责这种行为的荒诞不经,却无视他作为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在现实中得不到应有的心理满足的困境。

面对妻子的质问,他没有坚持争论,但我并不认为他无力反驳;相反,沉默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无法用理智来判断的问题,更不可能让像妻子这样现实的人理解。一个情感丰富、无比真实的人,在现实中面临着心灵的孤独处境,心灵的丰富没有释放的余地,最终在虚拟的世界里得到对于他而言无比真切的心理感受和精神满足,这难道是他自身出了问题?否则,我想,这种情况只有尤奈斯库在荒诞派戏剧《秃头歌女》中发人深省的揭示才能比拟:一对男女在偶然的情况下相互交流,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慢慢发现彼此竟住在同一条街道、同一幢房子、同一个房间,最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夫妇!是的,无比荒诞,但恐怕对这其中的况味有所体验或思索的人会笑不出来。

Theo和Samantha的“爱情”有些类似柏拉图式的爱情,它建立在精神交流的基础上,因而具有超越性的一面。但这对于一个电脑编程来说,真实性有多高?或者说虚拟的智能系统具备人的情感的可信度有多高?这又涉及到另一个范畴的问题了。

这样的疑问是在所难免的:Samantha作为虚拟的程序是否具备人类的情感和思想,是否具有其自身的独立性?

在影片中,Samantha具有自身的成长能力,它能够根据自己所接触到的人类生活中的情感和思想等各方面的经验,通过智能系统进行学习、模仿、体验和感受,进而形成自己的独特性,最后具备一种“类人性”(这是我的概括),使它获得个性和性格。这也许难免牵强,或者说由于其复杂性的难以描述而显得不够可信,但如果这样的智能系统得以开发,那么最核心的技术难道不应该是人类得以区别于动物的那种学习和累积经验的能力吗?这使我想起另一部电影:《逃出克隆岛》。

影片中,一个保险公司为客户提供的服务是替对方培养用以替代自己终将衰竭的身体器官的克隆人。所有克隆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被植入相关的记忆,并被灌输“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污染,你们是被选中的幸存者”的观念。当克隆人发育成熟之后,保险公司便以抽奖的方式选择能够去“圣岛”的人,而每一个去了“圣岛”的克隆人,实际上就被剥夺了生命。

在设计精密的骗局中,保险公司制造出一批批的克隆人,又杀害了同样多的克隆人,而深陷其中的克隆人们,几乎不曾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有过怀疑。但最终,智能水平达到成熟程度的一个克隆人终于识破了这个大骗局,并带着另一个女克隆人逃出生天。

我想,不论是克隆人,还是用编程模拟人的智能系统,都无法避开对人的模拟的最核心部分,即人的智能,而这一核心又决定了克隆人和智能程序具有自我成长的能力。那么,由于具备智能而产生人类的感情和思想的操作系统,它的真实性难道不应该重新商榷吗?当Samantha向Theo表示自己多么渴望能够拥有一具人的躯体,从而实现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灵肉合一时,这难道是一个只知按照程序设定行事的智能系统所能有的期许吗?当一个智能程序使一个情感丰富的人都感到令人惊异的真实时,Theo和Samantha之间的“爱情”的真实性恐怕就不该粗暴地否定了。

如果说一个人通过和智能系统谈恋爱而摆脱心灵的孤独处境是荒唐的,那么恐怕实际情况会更加令人绝望:两个人的心要达到一定程度的契合更是谈何容易。

智能系统之所以能够达到对人的高度认知和了解,正是基于其强大的功能,包括对人的情感、思想等的分析和判定,从而做出相应的调适,以此满足人的情感和精神需求;但即使精确如电脑,尚且会有不合人意的时候(Samantha曾因竭力模仿人的行为方式而招致Theo的不满),何况“人心不同”的两个人呢?

当然,以上的所有讨论都是基于预设了这样的对象:那些在情感和思想上高出于芸芸庸常之辈的极少数。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人世的幸福是属于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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