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读者看过2014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归来》。电影里,残烛之年的两个老人阔别多年再次相爱的故事让人感动。这部电影改编自严歌苓的《陆犯焉识》,但可惜的是,电影剧本给人一种“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豆瓣上有人评论说:“小说能让我泪流满面,但电影不能。”
《陆犯焉识》里的焉识,其实远比电影的陆焉识更加深情。
01
浪子陆焉识
书名是“陆犯焉识”,意思是犯人陆焉识。但犯人陆焉识年轻时候,身份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少爷,聪明倜傥,会多国语言的才子,也会讨女人喜欢。没浪多久,年轻轻轻守了寡的继母恩娘为了巩固地位,安排陆焉识娶了她娘家的侄女冯婉喻。
可惜的是,就因为婉喻是恩娘塞给他陆焉识的,他就懒得仔细瞧她,敷衍了事。很快,他就出国留学,在美国做足了浪子,毕业回国后做了大学教授,风流得意,这期间情人不断。有一句心理描写特别显示出他的浪:
焉识看着她,觉得心里又是一阵无耻的快乐:
两足兽正想立地成佛,肉却自己找上门来。
而家中的婉喻为他生儿育女,还是温婉的小妻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这里你也许在想,这不就是个渣男吗?
对,陆焉识那时候就是个浪得不行的渣男。
02
陆犯焉识
五十年代,因为出身和张扬的性格,陆焉识入了狱,后来阴差阳错,刑期不断延长,最终被判无期,发往西北大荒漠进行劳动改造。
荒漠里的犯人陆焉识有了外号老几,身上的很多东西都钝了,什么博士教授,他就是老几而已,不需要别的身份了。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做着自己要做的事。老犯人陆焉识很能忍,很能想,很能等,没有麻木也没有感性,除了——经常想起婉喻。
这个活了几十年的浪子,在饥饿、病痛、劳累中,频繁想起的竟然不是风流路上的某一个艳情女子,而是家中那个结婚多年的发妻。
只有婉喻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
书中有一句话很击中我:
婉喻是他生命中最软弱的一部分。
我觉得这句话还可以这样通俗地表达:婉喻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记忆中的婉喻就是他犯人陆焉识的自留地、避难所。荒漠的饥饿、刺骨寒冷,不像人的生活的生活,啊都没关系,物质匮乏但精神可以开拓出一片富饶的土域,那空间可以变幻过往的一切,婉喻们都在那里。
初识不久的婉喻,年轻的婉喻——
这个阿妮头会在刹那间一脸粉红,嘴唇红得火烧火燎。
他的妻子婉喻,给他剥出一罐蟹黄酱的婉喻……
婉喻在犯人陆焉识的记忆里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美。
这一切不是当时三十多岁的陆焉识能够解读的,是五十岁、六十岁的陆焉识一点点破译的。
03
写给你的信,有两个版本
陆焉识在流放期间给婉喻写两种版本的信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情节。
一个在大荒漠,一个在上海,只能通过书信交流。写好信,投进信箱,信箱后面那些眼睛是要检查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怕犯人传递消息。因此陆焉识给婉喻写的公开版本的信都很短,比如他请婉喻送几件必需品到监狱:三条短内裤,一条长内裤,一盒万金油,因为常被蚊子咬。
而对称每个公开版本,都有一个私房版本。这个版本是谁都不许看,只给婉喻看的情书。
这些私房版本的信,陆焉识靠着他的脑子,盲写在了心里。
什么是盲写?就是在脑子里写。盲写下来只是短期记忆,他反复背诵,直到形成长期记忆。
文革后获释回家,老了的陆焉识和孙女一起眷抄了这些书信,然后念给已经忘记他的婉喻听。这十多年来他给婉喻写的每一封信,都在他脑子里存了档。
这是只属于聪明人的浪漫。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金鱼记忆简直望尘莫及。
只给婉喻看的信写得温情脉脉。比如,有一封私房版本的信在书中的描述这样的:
被捕后的几天他常常想到最后跟婉喻的告别:婉喻怎样跟着他从楼上书房出来,又怎样跟着他一步步下楼梯,最后又怎样被警察挡在楼梯口。他回头的时候,看见她手里拿着他的那双进口羊皮拖鞋,还以为舒服惯了的丈夫到任何地方都离不得这双舒适的拖鞋。婉喻那样拿着他的旧拖鞋站在楼梯口,使他相信他一定会归家。
抱着羊皮拖鞋站在楼梯口的婉喻,是浪子回头的陆焉识最深的牵挂。
04
逃犯陆焉识
我很喜欢书中陆焉识这个人物,他浪子回头的深情,他用一颗老心脏和一颗心思活络缜密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爱婉喻,看得人心口一疼。
他想见她一面,于是从荒漠到西宁,再到上海,终于逃回去了,却不敢走近,只远远看着,怕逃犯的身份连累了她。
这个老逃犯,偷摸着看婉喻如今的生活,她在弄堂口吃阳春面,她和小女儿丹钰还有一个小孩子坐在糕点店前吃糕点,她在窗前跟下边的人说话……看完了,就回西宁自首,又给婉喻寄离婚协议书,不连累她和那个家。
浪子回头发现自己的妻就是爱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了,像捧着这世上最柔嫩的东西。
电影《归去》里塑造的焉识虽然同样深情,只是,读过原著的人都知道,逃回来只为看一眼婉喻的焉识不会蓬头垢面就贸然敲响婉喻的门,更不会伸出那只准备扭门把的手。
爱上了婉喻的陆焉识是骄傲的,他不可能让婉喻看见这样邋遢的自己,更不想让他担心自己。
05
他回来了吗
是命运再次更改爱情的轨迹。
文革结束,陆焉识终于从荒漠回到家,然而妻子不记得他了。明明他就在眼前,婉喻望着的却是多年前的那个丈夫,一直在等,一直在问:焉识回来了吗?
尽管如此,他不可能走。焉识带着大荒漠那股强劲的生命力,担负起了照顾婉喻的责任。
后来,婉喻太老了,死亡先找上了她。婉喻临终前的这段堪称全书经典,遗憾的是电影中没有表现。
妻子悄悄问:“他回来了吗?”
丈夫于是明白了,她打听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
“回来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还来得及吗?”妻子又问。
“来得及的。他已经在路上了。”
“哦。路很远的。”
婉喻最后这句话是袒护她的焉识: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
看,婉喻也深深地爱着她的焉识,而且实际上,她比焉识爱得更早、更远。
婉喻和焉识的故事,不是“浪子回头”可以概括的,它写满了情深。
爱情是什么?
在这本书里,它是: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