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家附近的公园玩蹦蹦床,我玩到一半,停下来对母亲说,妈,我想回家,我想再背会儿汉语拼音。母亲在护栏外很疑惑的说,你不是在家背了好多遍,并且背过了吗?我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我吞吐道,我害怕我忘了,我害怕我得不了一百分…
贯穿我十九年的词汇,就是我害怕,我担心,我必须要当个好孩子。这些词汇好像是一个魔咒,让我在最放肆的时候能够极度收敛,却也能在我为生活奋力向前时忽然崩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很想变优秀,却越活越糟糕,身体和灵魂像是两个人,互相折磨互相撕扯。在我的大脑里,我必须要很努力,因为只有每天很努力才算是活着,只要有一天,或者某个时刻没有做到我理想中的状态,我就会极度罪恶,极度崩溃。
这样的执着,并没有让我特别优秀,也没有让我特别糟糕。我顺利的考上初中,考上高中,考上了大学。但是,我发觉我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层次里却开始渐渐走下坡路,你会想问,明知道不满于现在的状态,为什么不改变,为什么不悬崖勒马。这个问题我问了我自己无数遍,它像一条长鞭狠狠地抽打我,我只能跪地沉默抑或痛哭,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做出改变,让我既努力而又不崩溃。如果非让我回答,那我只能说,下辈子,我再给你答案。
我记得在一年级时,我大脑里一直在纠结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答案,踌躇了很久,我推开房门想问母亲,却低头说了句:“妈,我想死。”母亲的表情先是诧异而后是愤怒:“想死就死,没人拦你。”母亲破门而出,摔门声夹断我最后的叹息。后来,我没有再去想我为什么要活着,因为我有很多作业要做,我害怕我做不完作业,害怕我考不到好成绩,害怕别人家的孩子取代我的位置,害怕我将来考不上大学,被亲戚们嘲笑,我害怕我没有姐姐那么好…我担心,我害怕…我必须要当一个好孩子…
现在想想,十九年了,我奋力呼吸了十九年!结果,我把自己活的越来越烂!我究竟是真的努力了,还是天生就是蠢的不知道努力的含义。
我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因为我梦见我胖了,全幼儿园的人都在嘲笑我,说我是个大胖子,他们不愿意跟大胖子玩儿。无力,绝望灌满了我的身体,沉重的像一坨令我作呕的脂肪。对,幼儿园的三年里,我两年多的时间都在被孤立,因为太胖了,胖的像怪物。
初二那年,节食减肥,从118斤瘦到96斤,然后反弹,然后再减。断断续续减了这么多年,变成了现在的105斤。高考完的暑假,我瘦到102斤,节食加运动。但我也偷偷买过减肥药,吃了两粒,心脏差点跳出胸口,怕死,扔了。
但我还是觉得我自己是个大胖子,我害怕我再多吃一口,我第二天醒来会变成200多斤的怪物,然后孤独到死。
这样的执念从未停歇,但也没能阻止我进食。疯狂节食的下场就是,你丧失了正常进食的能力,吃一口就会害怕然后找个厕所偷偷吐掉,或者吃了一口就觉得,无所谓了,干脆全吃光吧,然后你就会像只猛兽,将食物风卷残云般的消灭。
今年十一月份,我受不了了,失眠和呼吸困难缠绕了我两个多星期。去医院检查,挂的中医科,检查结果出来后,低血压低血糖,两三页的化验单,一半指标都不合格。
那天下着小雨,我在医院走廊里低头坐着听歌。微信忽然显示出一条信息,班长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我就是心里难受,所以看到内容后,我立刻关掉了手机,狠狠地把手机扔进了背包里。我真的真的不想回去了,我想一个人呆着,我不想与外界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我甚至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当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全世界都在骂我矫情,骂我逃避,骂我脆弱,我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就连影子都离开了我。我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那时候,我想起了哥哥的一句话,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对啊,为何要我这样,我每天都在朝我的前三名的目标奋斗,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的去对待每一节数学课,为何要我这样?为什么我会突然害怕起我的余光,为什么让我突然崩溃到流泪,然后全班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为什么让我每天都在害怕。
我现在已经度过那段特别难的时期了,但那段特别难的时候,全是我自己打鸡血般挣扎出来的,安眠药扔掉,精神内科开的艾地苯醌片扔掉,我拒绝一切药物,因为我觉得我可以战胜内心的恐惧。那时候,每天都在给自己大气,加油最好的杨静,加油,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看似正能量的话语,事实上,写出这些东西的我,正在崩溃的边缘垂死挣扎。崩溃是一条巨大而又漫长的隧道,你只能绝望但又努力的往前走,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在里面,你分辨不出东西南北,分别不出白天还是黑夜,你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摆脱它!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是否真正的走出了那条潮湿阴森的隧道,或者说,我已将行走于这条隧道纳入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这样是不是特别蠢啊,特别懦弱啊,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所有的力气都借给了状态特别不好的那时候,现在的力气,很小很小了,小到,我只想躺在床上。这样说会不会太混蛋?我挺自责的,并没有成为姐姐那样厉害的人,也并没有成为好孩子,没有给父母带来任何惊喜,什么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包裹在被窝里,母亲执意要来和我一起睡,她大概听见了我啜泣声,翻过身,轻声对我说,我不要求你什么,就是要求你身体健康,好好的就好。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
我终于憋不住了,眼泪狠狠地咬破了被子。
如今,我在异乡的夜里偷偷写下这段文字,我实在是再想写点什么,但是,我说不下去了。
人生如果是一场修行,那我宁愿不要这该死的道法。
十二月,明晃晃的街灯,冷嗖嗖的北风,还有想逃离地球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