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有感

    家门口的樱桃在昨天早上终于被全部摘完。大概从前年开始,我把它视作春日的终结。

    我该如何去形容春天在我眼里的形象,我爱极了春日时盛的蔬菜。以前在温州读书的时候,每每到这个时段,我都会想念家,想念门前的樱桃,和屋后的菜圃。味道是记忆里最活跃的成分,几乎一年四季它都能在你的脑袋里不停地游窜,缓慢而又无形地勾起你的愁思。苏醒的香椿,在枝头刚冒出不久就得摘下来,用热水一浸,切碎,煎蛋;饱满翠绿的豌豆,还带着青草的清香,最适合用来蒸汤;倔强的还带着细泥的竹笋,剥好洗净,无论是搭配着做小炒,还是焯水后焖干,都是味蕾的克星,仿佛家里人只要说了一句,“我今天挖了竹笋回来”,脑子里就浮现出各式的菜肴,味蕾也就不自觉的分泌口水,彻底地败在了竹笋的美味之下;还有刚刚成熟的蚕豆,经过一冬之后奋力生长的蒜薹,都争先恐后的霸占了家里的饭桌,宣示自己在一年里不可代替的新鲜的时令味道。这些都是最有效的药水,食者被缓慢地治愈。

    逝去的春天,依旧可以清楚地捉摸它的轮廓。菜市场外面的小摊,农人摆满了菜苗,四月末五月初,该是茄子、辣椒、番茄、豇豆、地瓜等蔬菜下地的时候了。现在种植下去,整整一个夏天,家里都可以不再为蔬菜发愁,甚至会显得过于丰盈。多的辣椒会被做成剁椒和泡椒,成为日后做菜的配料;豇豆也会被腌制起来,有时做上一盘,佐着早饭吃是绝佳的选择----春天的味道便因此被保存和延续。除此之外,还有刚刚上市的小龙虾,在盆里张牙舞爪。现在农村菜场里的龙虾越来越少,且如果想吃的话,必须得赶早,趁着刚开市的时候,才能挑到肥美的青壳小龙虾。还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和我哥拎着水桶四处去钓龙虾。十年前,村子里还有很多“野塘”。说是“野塘”,其实也是有主人的,只不过乏于看护与照理,便成了龙虾疯狂生长的天堂。我和我哥花上一个下午,除了晚餐可以吃到满满的一盘龙虾,甚至还有多余的,隔天一早转卖给菜场里收龙虾的小贩,个头中等的,可以卖到十几块钱一斤。那天我在菜场,看到一个盆里装满了个头较小的龙虾,私以为这种个头下,龙虾应该不会很贵,便上前询问,得知现在的龙虾已经卖到三十元一斤了。我不由地感叹,为什么,小时候在农村几乎家家都能自给的物种,现在已经超过了猪肉的价格,同天,牛肉也不过区区三十四元一斤:春天的味道在变质吗,还是我记忆里的味道停滞不前了。

    小时候的我们有着不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可以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出去玩耍,也会在冰天动地的冬天寻找另外的乐趣。当然,钓龙虾的时间,会选择在每日的午后,早晨龙虾会攀附在水草上面,不进食,等到太阳渐渐升高,龙虾便警觉地落入水中,十分机灵。只有在午后,龙虾在水底潜伏,慢慢悠悠地爬行,闲散、慵懒,并且饥肠辘辘,易上钩。小小的钓竿拴上蚯蚓或者别的诱饵,小心地放下去,见绳子有动静,就可以拉钩了。有些个头大的龙虾,钳子也大,力气自然会大许多,它们上钩的时候,甚至会把钓竿扯动。以前很喜欢这种大龙虾,鲜红或者红得发黑的颜色,颀长的须,威武的钳,钓上一只会暗暗自喜好久,还会跟同伴炫耀,现在却看不上它们了,因为心里知道,这样的龙虾徒有其表,虾尾里也较为空虚,并没有紧实而饱满的肉。钓龙虾并不像钓鱼那样,需要聚精会神,凝神聚气,因此,我和我哥都是一人看守着两三支钓竿,倒是在龙虾过于繁盛的池塘,会忙得不可开交:竿儿之间不能放得太近、有时候这支竿儿刚刚拎起,另一支竿儿也有了动静,还得给钓竿换诱饵。自然,这样的忙碌是好的,谁也不想在太阳底下晒着却不见任何动静地等候着龙虾光顾。

    龙虾成为了菜场里我眼见着价格水涨创高的唯一物种。我记忆里的菜场不复存在了,依旧伫立的只有十一棵参天的梧桐树,和超市门口依旧存活的一棵年迈的朴树。据说也是因为太大而无法移走,现在我也只能靠着它们来回想这块地方以前的面貌。经过最近几年的改造,街道被拓宽,门店的招牌被会换成统一的样式,新的市场已经建成,一切焕然向欣,井然有序地改变着。小时候在菜场出口旁边的烧饼店,店门还是一块一块的木板,早上开市时一块一块移开,结束后再一块一块的拼连在一起,便成了门。烧饼有甜有咸,金黄的油条,外酥里糯的麻团,放了榨菜、油条碎的豆花,装在碗里,撒上葱花,甚是怡人。还有油饺、豆浆,种类不多,但依旧成为我记忆力最古老的一家早餐店。如今他们也已换到了新的门面,干净,敞亮,方便的大卷帘门,没有菜市场里传出来的生的熟的禽类鱼类等混合的味道,也听不到出口附近菜农的叫卖声,更不会觉得拥挤,一切都变化得理所应当,只是我心里变得奇怪。小时候的豆花拿着烧制着花式的陶瓷碗盛满,老板在碗里放好配料,舀一瓢豆花放进去,热腾腾地端上来,我低头,吸溜几口就能吃完。前几日早晨,我路过他们家,进去想再吃一碗豆花,老板热情回应,转身拿给我一杯封好的豆花,封口上印着喜羊羊与美羊羊的欢快图案。

    母亲在樱桃树下扦插了几根玫瑰,经过几年的生长,今年开得尤其繁茂,像庇护着它的樱桃树一样,今年也结出了比往年更密集更甘甜的果实。玫瑰开出大朵粉色的花,花瓣上还挂着露水的时候,我见犹怜,甚是感人,还有较为矮小的暗红色的玫瑰,也在努力地打着花骨朵儿。不过这都是搬到新家之后的新气象。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一家还是住在一间不够宽敞的平房里,屋后是竹林,许多钓竿也由此而来。同时,也爬满了带刺的藤蔓类的植物,十分茂盛,在竹子尚未延伸到的地方,它们早已经霸占。暮春的时候,会结出红色的小果子,小小的一粒一粒,像是草莓的缩小版,但口味却比草莓酸很多。屋旁种了数棵香樟,和两棵桃树。我很少再去老家看了,今年跟随妈妈一起去老家后的竹林找笋的时候,才发现香樟树已经长到这么高了,远远看去,已经将房子牢牢的遮住,根本无法看见老家红色的砖和黑色的瓦。桃树本身的寿命不长,早就枯死不再;门前的桑树林也被挖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水杉和银杏,在春风里自在摇曳。我的老家就这样隐藏在一片绿色里,只有在秋冬万物萧条的时候,它才会出来透透气。

    万物都需要透气,需要在四季的轮回中去感受温度,而我们也需要在亘古的时光中去反思如何心平气和地走向自我消亡。若屋后的菜圃,平静地接受一番又一番的耕种,默默地孕育出饭桌上的新鲜菜肴,这是他们的使命,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去享用他们,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我现在坐在窗户旁边,黄昏过后,暮色渐起,我拥有的这扇窗户,和窗户中有规律变化着的月亮,即使我是一粒尘,我也渴望被日光围绕,去飞舞,去流浪,去降落。

    春慵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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