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2020年2月7号的早上7点半,武汉宏光医院里静地像一潭死水,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偶尔能听到的几串咳嗽声。
宏光医院是武汉一家久负盛名的医院,凭借着优良的设备、干净整洁的环境以及尽心负责的医疗团队,这里成为了武汉及周边其它城市人民心中的医疗圣地。往常这个时间,这里都热闹非凡,前来挂号的黄牛或病人家属已经让这里人声鼎沸。
自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爆发以来,宏光医院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前沿阵地”。考虑到该院优良的设备及环境,自上周起,按照市防疫指挥小组的意思,这里被定为重症患者集中治疗点,专门收治那些病情较严重的患者。自上周起起至今的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宏光医院已经收治了208位重症患者了。也正是自上周起,再也没有一个病人家属来这里挂号看病了。
宏光医院成为了一座封闭的孤城,除了医护人员和重症病人之外,这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当然死神也住在这里。在外人看来,宏光医院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离死亡最近的地方,这里每天都能见到死亡。市殡仪馆为避免感染,还在医院旁边设立了临时办事处,方便尽快处理死亡的患者。
李直医生便是在这宏光医院里,不,现在应该叫他李直患者,因为就在十三天前他确诊了新冠状病毒。
李直今年34岁。国外知名大学医学硕士毕业后,他便来到了武汉宏光医院工作,从那时起距今已经有八年了。八年里,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用严谨的态度和专业的医学知识救了许许多多病人。而这一次,面对来势汹汹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他毫无惧色、主动请缨成为了第一批参与救治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医生。在他尽心尽力的治疗下先后有十七名新型冠状病毒患者治愈,成功离开了宏光医院这座“死亡之城”,他也获得了来自网友的“病毒杀手”的美名。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新型冠状肺炎的症状。经过CT和核酸测试,他确定成为了全市第1058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在宏光医院进行就地隔离。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变了,由这家医院的医生变成了这家医院的患者。
自他确诊以来已经有十三天了。这十三天里,他每天都在与病毒做着抗争每天早上7点,他会准点醒,在病床边做做八段锦锻炼身体。然后8点半左右的时候,护士送来早餐,他会把它吃个精光。之后打开手机里的某直播软件,与网友们分享他住院期间的点点滴滴。中午吃完饭后,他会休息会儿。到了两点半左右他会进行抽血检查,然后回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后他会坐在病床上打开电脑,看会儿《柳叶刀》杂志上的最新论文。从他工作伊始,他一有空闲时间便会利用起来,看会国际最新的学术刊物,了解下最新的医学前沿技术。
然而不得不说明的一点是,尽管试了很多种药物,李直的身体状况却不见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了。尤其是最近三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全身乏力,根本就没法下地走路,眼睛视力也越来越差,越来越看不清字,头也疼地厉害,几乎没办法集中精力去看文字。迫于以上这些情况,他取消了早上的八段锦锻炼以及晚上的看期刊论文的事情。不过,每天上午9点到10点半的直播他还是坚持下来的,他把这当成他继医生之后的又一项事业。
“亲爱的网友们,大家好”李直打开了手机上的直播软件,开始了他第十四天的抗疫直播。尽管离往日直播的时间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但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的不行,必须尽快完成直播。
“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武汉市第1058位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者李直。我现在在武汉市宏光医院接受治疗。我……”李直说到这里头突然疼地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不得不闭上眼,咬着牙休息了会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他有了些力气,于是睁开眼继续说:“我现在还活着,但我感觉我的身体有点不太妙了。我不太能听得到声音,也不太能看得清东西,也没法下床走路。不过万幸的是,我还能说会儿话,我还能坚持给你做直播。这让我觉得活着是件极有意义的事情。”说道这里李直停下了声音,他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微微咧开嘴向直播间的网友们送了个微笑。
“是的,我想活着,这是百分之百的。我知道死神就在我的病房外守着,它巴不得我死,巴不得等我死后他好饱餐我的灵魂。可我不能随了他的愿,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和它抗争到底。要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李直说着又缓了缓神,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不那么容易疲劳。
“亲爱的朋友,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们的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个异常强悍的敌人,它的威力和SARS相当,甚至比它更强。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得有勇气,得有智慧,得有壮士断臂的精神。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因为这场疫情没能好好过年,没能好好与亲人团聚,没法去工作,没法去上学,没法回家乡。但请你们忍一忍,听从政府和专业人士的指导和调遣。如果没有众志成城的精神,没有背水一战的勇气我们是打不赢这场战役的。”说完这里李直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
“昨天一位给我送饭的护士,送完饭后临走前她问我:‘你的身体看起了不大好了,听说您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咱们能打赢这场战役吗?’我想说的是,在疫情人人平等。不会因为你是医生,病毒就对你网开一面;也不会因为你不是医生,病毒就对你狠一分。就在这家医院里,我亲手治愈了十七位病人,我捧着鲜花送他们出了院。所以如果我不幸死在病毒之下,不要因此觉得是世界末日。不,那不是世界末日,我只不过是个不太走运的者,不太走运地感染上新冠状病毒,不太走运地不治身亡。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治愈的人永远比不幸死去的人多。”他说话的时候,尽量压低语气,以节省体力。
“在这里我想分享一个小故事:小时候我特别调皮也特别傻,当时经常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老是输。于是我就问我爸爸,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小伙伴们看不到我。他开玩笑地告诉我,小伙伴们之所以能够看到我,是因为我也看到了他们。如果我把自己的眼睛蒙上,这样我便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我当时信以为真,于是就照这个方法做了试了好几次,结果他们都找到了我,我才知道我上当了。这件事是我小时候的一件趣事,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好笑。它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我们要正视困难,正视现状。面对眼前的这场疫情,我们既不能悲观厌世,自暴自弃,也不能对它置之不理,视若无睹。”
“刚才说到我的父亲,其实我最感激的就是他。从小到大我没少惹他生气,我经常把我名字的直少写中间一横,每次被父亲看到了,父亲总是跳起来说:‘你的名字少了根骨头,这怎么行呢,你人少了个骨头能行吗?’他批评过我很多次,现在我写每个字都很认真,从不写错字。我的同事都说我太过严谨,这都是受了我父亲的影响。当初那么笨拙的一个孩子,如今也能成为一名医生,悬壶济世,这里面父亲的功劳最大。我父亲不会用智能手机,他看不了我的直播。但我还是想对他说,您的儿子没给你丢脸,每根骨头都在,铁骨铮铮。”说到这里李直急剧地咳嗽但还是强忍着痛,挤出了笑容。
李直连喘了好十几口气,才继续开口说道:“要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那就是我的妻子刘雅。她也是名医生,在新光医院上班,她那里也有病人。四天前,我们通了电话,她说她还好,说让我好好治病,等我回来。那之后我身体开始变得很糟,我不敢跟她打电话,只好给她发短信。昨天她说等我好了,要亲自下厨给我和孩子做一大桌。我们结婚以来,我们因为忙,一直没有在家里好好做顿饭。我告诉我想吃,可是我,我怕我等不到那天。”说道这里,李直的泪水瞬间从眼眶直接滑落下来,滴到下巴的下边。他呼吸有些困难了,眼睛前仿佛蒙了块黑布。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机直接从他的左手里滑落到床上。
这时他的手机电话铃声响了。他歪着脑袋,侧着身子过去,伸手扒了 一下手机,只见来电显示上写着妻子陈雅的名字。李直脑袋贴在病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右手中指去点了通话键,手机随后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喂,李直,你说话,李直。你不是一直给我发短信说你好好的嘛,怎么……?今天我照顾的一个病人跟我说你在直播,我才看到你的。你怎么会……这个样子……喂,喂,李直,你说话啊。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头陈雅的声音格外地焦虑不安。
听了妻子问话,李直的脸剧烈地抽动着。他用全身的力气对着电话的方向,微微地说道:“我好,好…….”说到这里,李直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眼睛几乎眯成了条缝,睁不开了。
手机仍然不停地传来妻子的呼唤声,李直感到了绝望。他颤抖着,微微扬起了右手,朝着手机的方向,轻轻抬起食指和中指,摆了个V的造型。然后他抿着嘴,似蒙娜丽莎般地笑着,完全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