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在这六个地方上岸卖血,他要一路卖着血去上海。”——救他的儿子。
读《许三观卖血记》,我能想到的主题有很多:关于平等、命运、语言、历史……
第一次正式写这本书的读书笔记,我却想谈谈本书中最能打动我的一点:许三观和一乐的父子关系变化。
他俩的关系变化可以说是书中最能戳中我泪点的地方,也是本书情节推进的主线故事。
他们关系先后经历了四个阶段。
一.由“同血缘”和相似产生的喜欢-互相喜爱阶段
许玉兰在五年之间给许三观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取名为一乐、二乐、三乐。
许三观经常对许玉兰说:“一乐像我,二乐像你,三乐这小崽子像谁呢?”
许三观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在说三个儿子里他最喜欢一乐。
那时的许三观在“血缘”和感情的叠加效应下,最爱一乐。
二.由“非血缘关系”产生的厌恶-排斥阶段
在一乐九岁那年,许三观发现一乐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和许玉兰好过的何小勇的儿子。
和所有有自尊的男人一样,他不认一乐,并开始讨厌他,甚至在一乐闯祸后,让一乐去找他的亲生父亲何小勇。在他此时的观念里,还是传统地认为:血缘大于感情。
哪怕是养了九年的孩子,在发现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还是可以狠心地对待他。
对他来说,血钱和汗钱是两码事,做工赚的钱花在一乐身上他还可以接受,但是卖血赚的钱给一乐花就叫他难受。书中有两次描述:
第一次:在许三观卖血后,许玉兰给三个儿子都做了衣裳,他不高兴了。
一转眼冬天来了,许三观看到许玉兰和一乐、二乐、三乐都穿上了新棉袄,就对许玉兰说:
“我卖血挣来的钱,花在你身上,花在二乐和三乐身上,我都很高兴,就是花在一乐身上,我心里不高兴。”
……
许三观低下头去,有些伤心起来,他说:
“一乐不是我儿子,我养了他九年了,接下去还要养他好几年,这些我都认了。我在丝厂送蚕茧挣来的汗钱花到一乐身上,我也愿意了。我卖血挣来的血钱再花到他身上,我心里就要难受起来。”
第二次:当一乐十一岁的时候,正值大跃进时期的荒年,一家人在喝了五十七天的稀玉米粥后,为了让家里人吃上一顿好饭菜,许三观决定去卖血,卖血换来了三十元钱,他想一家人去饭店吃顿面条。但是只给一乐吃烤红薯。许玉兰不愿意,许三观只好自己去对一乐说。
许三观摇摇头说:“一乐,平日里我一点也没有亏待你,二乐、三乐吃什么,你也能吃什么。今天这钱是我卖血挣来的,这钱来得不容易,这钱是我拿命去换来的,我卖了血让你去吃面条,就太便宜那个王八蛋何小勇了。”
一乐听话地去买烤红薯吃,可一想到家里人都在饭店吃面条,就觉得委屈。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许三观当做他的亲爹,但是许三观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认他做儿子。
到了夜晚,失望至极时,他对着许三观的鼾声说: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也不是我亲爹。
至此,一乐对许三观彻底失望。他没有了许三观这个爹,第二天就去找何小勇,何小勇也不认他当儿子。
在他十一岁的心中,他既没有了爹,也就没有了家。一乐一路向西离家出走,只想找到愿意给他吃面条的爹。
三.由感情突破对“血缘”的执念-初步认同阶段
一旦要失去,才知情多重。许三观就是在这时,做出了违背他“血钱原则”的事,和一乐的关系发生了转折。刚得知一乐出走时还在藤塌上架着腿说风凉话,到了晚上还不见一乐回来,他着急了。出门去找一乐,刚找到一乐:
许三观看清了这孩子是一乐以后,就骂了起来:
“他妈的,你把你妈急了个半死,把我吓了个半死……”
一乐说:“爹,我饿了,我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许三观说:“活该,你饿死都是活该,谁让你走的?还说什么不回来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现在就走,现在走还来得及,你要是永远不回来了,我才高兴。”……“你给我站住,你这小崽子还真要走?”
一乐站住了脚,歪着肩膀低着头,哭得身体一抖一抖的。许三观在他身前蹲下来,对他说:“爬到我背上来。”
一乐爬到许三观的背上,许三观背着他往东走去,先是走过了自己的家门,然后走进了一条巷子……许三观嘴里不停地骂着一乐:“你这个小崽子,小王八蛋,小混蛋,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活活气死。你他妈的想走就走……谁倒霉也不如我倒霉,下辈子我死也不做你爹了,下辈子你做我后爹吧。你等着吧,到了下辈子,我要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乐看到了胜利饭店明亮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问许三观:“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
许三观不再骂一乐了,他突然温和地说道:“是的。”
此时,感情已经大于对“血缘”的执念。这是父子俩对内的互相和解,以许三观给一乐花“血钱”的方式,认同一乐为自己的儿子。
四.向内向外的亲子和解-彻底认同阶段
两年后,出现了又一次的事件,促成了父子俩对外的正式和解。何小勇出车祸,躺在医院里快死了,何小勇的女人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许三观,让何小勇的亲生儿子——一乐,去他家屋顶“喊魂”。
当时,许三观正在丝厂里推着蚕茧车,何小勇的两个朋友跑来告诉他:“一乐不肯哭,不肯喊,坐在屋顶上说何小勇不是他亲爹,说你才是他亲爹。许三观,你快去看看,救命要紧……”
许三观听了这话,放下蚕茧车就说:“好儿子啊。”
然后许三观来到了何小勇屋前,他仰着头对一乐说:“好儿子啊,一乐,我养了你十三年,没有白养你,有你今天这些话,我再养你十三年也高兴……”
“喊魂”结束后,许三观进何小勇家拿了把菜刀出来,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脸上的血是用刀划出来的,从今以后,你们中间有谁再敢说一乐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就和谁动刀子。”
许三观他是那个年代没有文化的农村人,他用最古老最震慑人心的方式向大家宣布:一乐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许三观这辈子总共卖了十二次血,有七次都是为一乐。
开始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让一乐花他的“血钱”,但是到最后,他把最多的“血钱”都给了一乐,他说:“就是把命卖掉了,我也要去卖血。”——救一乐。
因为一乐生病了,得的是很严重的肝炎,要转院去上海治疗,许三观的家庭哪里付得起这样多的医药费?即使是卖血,同一个医院也不会接受他频繁地卖血,两次卖血的间隔期至少要三个月。
他等不了。
于是他带着两元三角钱,一个人出发,在去上海途径的六个地方:林浦、百里、松林、黄店、七里堡、长宁一 一上岸卖血。
他要一路卖着血去上海。
许三观一次次地喝着河里冰凉发绿的河水,扛着发冷、发烧、晕倒……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卖了六次血,终于到达上海。
在许三观一路卖血去上海的这段,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个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这个因为一乐的存在而被骂了一辈子“乌龟”的男人,他为了一乐,甘愿卖掉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他对一乐无私的爱,让他成为了一乐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许三观和一乐这四层关系递进的过程让他的形象更加真实立体了。
他是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会闹会要面子会迁怒于没有犯错的孩子。
他同时也是一个大人物,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忍辱一时让一乐去为他亲爹“喊魂”;在一乐病重时,为一乐多次卖血,差点丢了性命。
当许三观决定踏上去沿路卖血的道路时,他的生命和一乐的生命真正交融在了一起,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一乐搭了一座康复的桥梁,他值得一乐当年跟在身边叫的一声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