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之中 | 陪伴老人求医的那些岁月

有人说,陪伴是对伴侣最长情的告白;有人说,陪伴是给家人最真诚的礼物;也有人说,陪伴是这个时代的稀缺品。
在我陪伴老人求医的那些岁月里,我看到生命的无常,也看到生命的倔强。

医院是人生老病死开始和终结的地方。有的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睁开双眼满是好奇。有的人已经黯然离场,闭上双目不再管是否还有遗憾。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没有意外真的不想来医院,哪怕偶尔路过也可能会远远绕开。对于遭遇人生意外的人来说,有时候医院却是一个怎么都绕不开的地方。

在已经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我与医院打过几次短暂的交道,多是因为家人的病痛,有两次自己也住了进来。我在陪伴他们就医的过程中,看到很多人和事。很多人已经悄然离去,很多事曾充满唏嘘。

手术室外焦急的等待

岳父是上午九点半被推进手术室的。通知的很突然,护士过来交代了几句就拉走了。我们一路上跟着,通过医院长长的大厅,我看到来往穿梭的人群。有的人眉头紧锁,有的人喜笑颜开,有的人脚步轻快,有的人步履蹒跚。有的人手中搀扶着艰难行走的老人,有的人怀中环抱着哇哇大哭的孩童。

岳父进去后,我们只能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我注意到这层楼有九个手术室同时开放,每个手术室一次进去五个病人,因此走廊上站满了焦急等待的家人。刚等了没一会儿,几个保安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手术室门口不让站人,你们去那边大厅等吧!”于是人群开始移动,有的人走到这一层最里面的大厅那里找位置坐下,有的人仍然留在手术室门口不肯走开,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卷帘门下方也不能站人啊!”几个保安继续跟大家说着,一边说一边又从人群中走过一遍。

我去大厅那里的时候,看到屏幕上播放着手术进展的情况。“XXX,男,64岁,日间病房,第9手术台,手术进行中”、“YYY,女,71岁,心脏衰竭病区,第5手术台,等待手术中”、“ZZZ,女,13岁,普通病房一区,第26手术台,手术完成”,红色是手术中,黄色是等待中,蓝色是已完成。

大厅里其实也没有了下脚的地方,来陪护的人群队伍实在太庞大,位置根本不够坐,很多人靠着墙,很多人干脆直接站着。大约过了一刻钟,手术室那里的广播响起,又有病人手术完成了,这边等待的人群里顿时一阵哗然,有的人还直接跑了过去。等手术车推过来一看不是自己家的病人时,又是一阵哗然,病人的家属去推了车回病房,其他人继续回到大厅等待。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上海的那场大雪,那场大雪严重阻碍了那个春节回家的路,在喧闹的火车站,多少人望眼欲穿,守候着一个一个到来的列车,像是此刻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亲人。

到大约10点钟,医生喊我们过去,说是要谈话。我和夫人过去之后,医生说了岳父的情况,说是心脏主血管没事,其他小的血管都有不同程度的堵塞,原来的两个支架不用动,这次大概再加进去七个支架。结论是问我们,同意不同意。夫人看了看我,我说肯定同意,夫人也说我们同意。然后医生就进去了。之后我带着儿子去别处走走,夫人给岳母他们打电话通报情况。

这一次手术时间比较长,一直等到11点55分,才见医生喊我们进去拉人。期间这个手术室大概出来6名病人,看来岳父这次加支架确实有点棘手。我进去拉岳父时,他状态还不错,见我过来直说手比较累,因为支架要从手上加进去,两个小时的手术,中间不让动,正常人也受不了。其他方面他说都还可以。我们把岳父拉回病房,护士过来又做了一个心电图。这时岳父躺在床上,头发有些凌乱,上身裸露贴满仪器的标签,咋一看去,像躺在战机里的异型战士。

那一年父亲也曾转战千里

那是2016年的五一,我们一家人在家附近公园的河边烧烤,那天父亲吃了很多现烤的鸡腿,五一过后没几天大妹打电话过来说父亲住到她们医院去了,医生说是胰腺炎。打几天消炎针就可以了。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当回事,父亲打了几天针就回县城了。

那之后又过了一周,父亲又住院了。这次比较严重,住了一周也不见效果。我们都赶了回去,医生后来说之前的诊断有误,应该不是胰腺炎,是胰管结石。主要的诱因是吃饭没有准点,喝水少,这些正符合父亲的工作特点。确诊为胰管结石之后,大妹他们医院说是治不了,要转院。于是父亲来到郑州,我在这里找了医院的同学,安排到第二人民附属医院。

那是一次比较难忘的手术。因为是找同学安排的,医生安排的都是经验丰富的,事先也一起沟通了多次方案的细节。可是到了手术当天,本来正常40分钟的手术做了2个小时40分钟!当时我和小妹夫守在手术室门口,夫人小妹陪着妈妈在病房。

我一次一次的张望,像今天在这里等待岳父从手术室出来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到自己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的流逝,因为之前沟通的太充分了,所以超过正常手术太多的时间,这意味着什么,其实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但我的身后还有一大家人,我得等。

终于等父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医生直接把我叫过去说结石没有取出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同学介绍的,医院这边要尽最大努力,因此多试了几个方法,遗憾的是最后还是不行。我谢过医生,推着父亲回了病房。我的妈妈是位女中豪杰,她深通人情世故,她就看了我一眼,就知道了结果。她让我们把父亲安置好,然后守在床边,满眼泪水。

那时候父亲躺在床上,已经睁不开眼睛,说话也只能哼哼唧唧,以点头摇头示意,比今天岳父的形象要狼狈的多,尽管父亲比岳父年轻了快十岁。不但如此,因为超长时间的手术,原定的麻药时效不够,中间还加了一次!因此父亲短时间相当于承受了双倍的麻药!我知道事情的缘由,我跟家人们解释了一下,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和妈妈在医院陪着父亲。

那一晚父亲直到夜里九点多才完全醒过来,醒来后嘴唇已经干的发白,但护士交代了24小时不让饮水,以免胰腺负担加重。我只好用湿纸巾给父亲湿润一下嘴唇,看着他痛苦的微微侧身继续昏睡。夜里两点多父亲又醒了要小便,我和妈妈扶他起来,但他可以尿出来的很少。我跟妈妈说让她先睡会,我们接力,妈妈说不用她可以熬过这一晚上,我不同意,后来她让我先睡,我睡下时妈妈又去给爸爸湿润嘴唇。我睡醒时已经早上6点多护士来换药,她用蘸水的棉签给父亲清理口腔,那时候父亲已经可以比较清楚的说话,只是声音还是很小。

等到第二天下午夫人和小妹他们再过来时,父亲的麻醉已经完全消除,可以下床走路了,护士也通知可以给他喂一些小米粥。但手术没有成功的阴影还是笼罩在大家的心头。我又找了其他医院的同学咨询,他们能给的最好建议,也只是在此基础之上再去第一附属医院试试,第一附属医院是省内最顶尖的了,如果那里有办法,那就有办法,如果不行,就去上海。于是第三天在这边医生的安排下,我拿着父亲的资料去了第一附属医院,在那里等那个联系好的医生,等了半天他过来看了一眼CT说,治不了!我当时是崩溃的,至少有一瞬间是的。但是他马上说,去上海可以,有一个医院专门做这个方面的手术,肯定可以治疗。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之后,带着父亲的资料,我自己先去了一次上海这个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远赴千里之外为家人求医,虽然上海我很熟悉,但我仍然感觉这次出行意义重大,因为他关系到父亲的安危,还有身后一家人殷切的期盼。我坐午夜的卧铺车从郑州出发去上海,像多年前我从午夜的上海出发来到郑州一样,只是当年是为求一份工作和安身立命的技能,如今是为了寻找解救父亲病痛的良方。我在六月的清晨来到上海,空气中弥漫着陌生又熟悉的湿气,那是我记忆力上海独有的味道之一。我到医院时还没有开门,我在门口等待的时候,看到越来越多聚集的人群。

等到医院开门,我拿出身份证去取之前同学帮我预约的号码,顺着指引找到位置等待叫号。又一次等待,又一次身处人声鼎沸之中,又一次看到或是充满期待的眼神或是哀容满面的脸庞,又一次听到陌生人的漫漫求医路上或欣喜或悲伤的故事。看着他们,我感到生命在病痛面前,也许真的脆弱的不堪一击。但是人们内心的希望又是那么强烈而不可磨灭,从未放弃。等待的过程中我曾想过如果这里也治不了怎么办,难道真的让父亲去开膛切腹?我其实想不到后面该怎么办,我只是想着去尝试各种可能吧。

排到我的号,医生带着他的实习生一起看父亲的资料,大约有五分钟。那五分钟对我来说,异常漫长。天可怜见,最后医生说的是,这里可以治,然后直接给开了住院证,让我们一周之内过来住院。我当时拿着住院证走出医院给妈妈打电话时,兴奋的跳了起来!住了三次院,转了四个医院才找到能治疗的方案,太艰辛了。我没有太合适的语言去形容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历尽艰辛追求的姑娘终于牵上了手同意跟你交往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你想用你的唇亲吻大地!

一周后我带着父亲再次来到这家医院,没有再经历什么波澜,只按照正常流程就碎掉了结石。手术只持续了半个小时,我还在手术室门口跟家人转播这边的情况时,父亲就已经自己走了出来!他说没有用麻醉药,手术过程也可以看得到,现在手术做好了,自己躺的太久想走走。我马上把他按回了病床上,推着回了病房。后来我带着父亲回到郑州,像一个凯旋的战士,赢得了全家人的热烈拥抱。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我在家里其实是很重要的。

半年后回去上海复查是小妹夫带着父亲去的,像今天我在医院里陪护我的岳父一样。相似的场景,相同的角色,我们用各自的切实行动陪伴在老人的身边,陪他们远赴千里,与他们一起面对。

陪伴是唯一的承诺

中午我带着儿子又去充了三万块钱,夫人给岳父喂好午餐安排他休息,我们开车回家收拾今晚我来医院陪护的用具,顺便回去把女儿从学校接回来安排今晚的作业和明早如何送去学校的问题。生活就是这样,一环扣着一环。等待收拾妥当我又开车回到医院,给岳父弄好早餐,专门又买了一个小西瓜给他换换胃口。

吃过晚饭跟岳父一起聊起家中的一些事,聊着聊着说到了已经去世的姥姥,数次病重的舅舅,还有一些农村里被通知病危好多次却挺过来的老朋友。有很多身体很好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有很多病秧子常年喂着药最后反而长命百岁了。生命的乐趣往往又不仅仅只是看个长短,这中间的际遇又往往决定着更多的可能。总之人生无常,不免一阵唏嘘。

后来两个小舅子以及侄女他们也都打电话过来问候岳父的病情,岳父一一回复,叫他们安心。我在一边看着,又是一番感慨。岳父这次生病回老家治疗,本来是为了农村医疗报销多一些可以省点钱,却不知人刚到家就很不舒服直接送到了这里,这是一层出乎意料。这两位小舅子平时不知多陪伴岳父,自己的事业没有着落平时也不多回家,这次岳父生病也没有人要回来看看,这是另一层出乎意料。我和夫人说起这个事情,也是一阵无奈。为人子女,我们只能尽自己的本分,老人只要在这里一天,就是我来负责。

其实细想,父母老人老了老了,所需要的无非就是陪伴。其他一切,皆为虚妄。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却非得衍生出一大堆的大道理才可以用来教育世人,有时候觉得,人啊,也真的很有意思。

有人说,陪伴是对伴侣最长情的告白;
有人说,陪伴是给家人最真诚的礼物;
也有人说,陪伴是这个时代的稀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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