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的打工十二月

这是一个年近60的农民工的打工故事,以下为方便写作,用第一人称陈述。

我叫于得水,名字起的不错,不过活得虽算不上寒碜,但也并不是如鱼得水。工地上的人都叫我老于,今年58岁了,有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了,一辈子没学啥手艺,除了种地,就是在工地打工。相比较来说,在家种地不如外出打工,不光挣得多,还可以逃避家里的好多的繁琐事。我这个人喜欢简单,也不是不想动脑子,就嫌动脑子麻烦。工地上的活儿没有能难倒我的,木工、钢筋工、架子工、打混凝土、制模等等咱都会。算起来光干建筑也有近30年了,最早的时候工资低,一天三四十块钱,后来才慢慢涨起来,现在我干木工,一天没有400我不干。但不要只看到农民工的工资高,其实风险也高,环境也十分恶劣,要不现在的年轻人宁愿进厂拿三四千的工资,也不来端工地的这碗饭,苦啊!下面我给大家说说我一年年都是咋过来的,工地到底有多苦?


一般过完年工地就大面积开工了,农民的封建思想讲究“三六九,往外走”,就是选在每个月农历的初三、十三、二十三、初六、十六、二十九以及初九、十九、二十九外出打工。过完年,初六以后就有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了,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该见的亲戚朋友也都见了,家里也没啥事儿,就想着早点儿出去打工挣钱。其实过年这段时间大家见面聊的最多的也就是,去年在哪干的啊,干的啥活啊,好不好干啊,工资一天多少啊等等,大致都摸清了。有工资比自己高的,就问人家还要不要人,要的话就跟别人一块儿去,不要就还去老工地。不像那些厂子,离职什么的还得等审批,我们来去自由,有的头天还干的好好的,第二天就给代工的说一声,去了别的工地。正月里天气刚开始暖和,家里的麦子还不到施肥浇地的时候,出去干活是越干越顺,人不怎么受罪,但也不能避免倒春寒,冷那么几天,也没啥事儿。一天上十个小时的班,早上六点起床,洗洗刷刷,吃点儿早饭,七点或者七点半开工,中午十一点半收工吃饭,下午一点上班,六点半或者七点收工。晚上就很随便了,有出入喝酒的,有打牌的,有玩手机的。我不喜欢这些,因为比别人多读了几年书,地摊上买几本小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春天就是早上不想起,再加上在家歇了那么一段时间,刚来身体不大能受得了。要说这活计不累是假的,习惯了也就好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味道。


到了二月份,基本上也就是阳历的三四月,这时候干活就更顺畅了,没有了天寒地冻,单衣穿着干活就很松快。再加上来了一二十天,身体又适应了这劳动强度。我还是比较迷信的一个人,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我是不上班的,加上清明节、鬼节,我都不上班,无论安排什么活,给多少钱,都不去!地开化了,老婆打电话说该给麦子耩肥料了,让我回家,被我训一顿。就那几亩地,自己慢慢弄去吧,实在不行就趁浇地的时候撒上一些就完了。如果我回家,抛去路费不说,咋也得耽误三四天,千把两千块钱就没有了,家里的那些地,除去种子、化肥和农药,一亩地也就挣那几百块钱,划不来。


农历三月,万物复苏了,整个工地,除去钢筋混凝土还有那些木方和设备,周围也是郁郁葱葱的了,早上周边的树上也有不知名的鸟鸣,叫声也挺好听。虽然我是个粗人,但也懂的热爱生活,能在高强度的劳动中苦中作乐。日子一天天的过,但每天还是要有新的活法。我不喜欢管人,也烦让人管,就每天尽快把自己的活干完。其中也有一些小发明吧,干木工就少不了用钉子,钉子在钉的时候容易砸歪,我用一个小钢管焊了一个工具,钉得又快又不会砸歪,工友看到后,纷纷仿制了一个。对此,我很是得意!


四月份了,天气渐热,衣服穿的又薄,很容易把衣服挂烂,受些皮外伤。受伤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衣服也不算什么。受伤我们能忍,衣服不算什么可不是因为我们有钱,而是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工地周边兜售的旧衣服,应该都是城里人淘汰的,以前五块十块一件,现在也涨到了三十五十,不贵。所以,没有人心疼衣服,破的不能穿了我们就再去买。在工地上,夏天还好些,到了冬天,有的人衣服烂的一绺一绺的,棉衣里的丝棉也都滴流打挂的,跟个要饭的似的。不过没有谁会因为穿戴去取笑别人,大家都差不太多。夏天是我们买衣服最勤的时候,吃过晚饭,三五成群去周边逛逛,淘两件衣服,顺便也能乘乘凉。


转眼就到了五月份了,麦子该熟了,家里这时候肯定催着回家收麦子。工地上忙了几个月,这时候无论再挣钱也得回家,不能因为挣这几个钱把家里人累坏了、急出毛病来。农村人都知道,麦子成熟就那几天,如果收的不及时,要么掉粒儿,要么一场雨就把一季的收成浇没了,到时候种了秋庄稼地里还会长一地麦苗。其实现在幸福多了,以前都是人用镰刀割,用牛车拉,还得打场、扬场、晒籽儿、装囤,那是真的累啊,还顾不上吃喝,都是随便垫吧垫吧,过个麦天都能瘦一圈儿。现在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全部都是联合收割机,要么直接卖了,要么就晒个一两天直接装囤。虽然省事儿,但收了麦子还得种秋庄稼。原来都是把麦茬用铲子戗下来,顺便把地里的草一块儿锄了,弄出来之后再进行耕种大豆或玉米等秋季作物。种秋庄稼也得看墒情,太干不出,但也不能赶在雨前,不然出苗也不好。有人喜欢凑着刚割完麦子地里的那点儿潮气儿,不戗麦茬和杂草,虽然地里显得乱,但出苗还真不错。于是,人们纷纷效仿。这样能省出好几天时间,在家闲着可没人给钱,不像在企业上班的有年假什么的。收完麦子,种完庄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家里没什么大事了,我们也该回工地了,天气越来越热,活儿也不好干了,但也只有忍着,硬着头皮干下去。咱跟那些小年轻没法比,动不动就辞职不干了,说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了我这个年纪,棱角早已被生活磨平,上有老下有小,不干咋办?


时间到了六月份,伏天也正当时,一年中最热的天气了。特别是在层顶干活,没经过这事儿的人估计真能晕倒。都说高处不胜寒,但头顶毒辣的大太阳,楼顶还没干透的混凝土蒸发的热气都能把我们蒸得近乎窒息。所以啊,我们都不喜欢在楼顶干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谁会在意一个底层农民工的具体感受?再说了,巨大的生活压力让我们不得不去面对,你不干有人干,都觉得自己苦,可谁又知道别人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啊。每天在楼顶晒得昏头涨脑,有时电梯不让用,还得爬上爬下三十几层楼。可能大家都不信,觉得爬上三十多层楼累的还能干活吗?答案是,能!而且必须能。刚开始爬楼,两腿酸痛得站不住,大腿发胀,明显能感觉到大动脉的舒张,胸腔也是累得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气,但楼顶炙热的空气似乎含氧量不是那么高,得老一会儿才能缓过来。也许是我年纪太大了,感觉比别人体力差了不少。下了班我会到工地的小卖部买两瓶冰镇啤酒,灌下这两瓶酒,感觉就舒服多了……


七月份也有一段时间酷热的天气,但除去我忌讳的日子,我基本上没有缺过班。咱出来就是挣钱的,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再多吃这点苦咱也是能受得了的。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我一点儿不比那些年轻人少干,他们偷奸耍滑,我不这样。咱出来挣人家的钱,就得实实在在地给人家干活。伏天一过立了秋,早晚的天气就凉快多了。但天气凉快了也有坏处,秋雨绵绵,下起来没完没了,下雨没法开工,只能整天待在宿舍里,看大家喝酒吹牛,打牌吵架,整个宿舍整天弄得乌烟瘴气的。遇上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拿起一本书或者拿着我的手机到没人住的宿舍,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还会和家里人视频聊天。但基本上都是看书看新闻,和家里老婆子一视频就吵架,跟孩子也聊不到一个话题,他说的咱不懂,咱说的他不感兴趣,就是问问身体好吗,吃的咋样,干活注意安全之类的。有时候也会想,打了一辈子工,自己干成了点儿啥。是家里那座还算阔气的院子,还是供出了一个大学生,抑或是家里没缺过钱花,没让家里做过难?想想这些都是成绩,但好像又都不是。钱是挣得不少,但常年不在家,跟家里人的感情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唉,不说了!


时间到了八月份,老婆子一天一个电话地汇报着庄稼成熟的情况,问啥时候回去。收秋肯定是要回去的,玉米要掰、要脱粒、要晒,大豆要割、要打场,地要犁、要耙,还要耩麦子。虽然说着就是这几句话,但干起来最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的。种完麦子,又得着急忙慌地赶回工地。收秋大家都回家了,干活的人少,老板天天电话催着,咱也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天气凉爽,干活正舒服,也想凑着这好天气多挣点钱。


九月份没有什么农活,天气又好,一如八月秋高气爽,只是气温稍低了点,是个干活的好时候。日子也是一天天地过,楼房起了一层又一层,工地辗转换了一个又一个,盖了那么多楼房,都卖给谁了?想也是瞎想,关咱什么事,切,净瞎操心!


进入十月,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冬天的大门。天气温差就变得更大,对我们干活倒是没多少影响。早晚干活的时候还是穿薄外套,停下来的时候得把毛衣穿上了。不过有时候中午干活还能穿短袖,甚至有的年轻人还会光膀子。记得有一年冬天,都已经很冷了,那时候是包工,一个年轻人大冬天只穿一条单裤干活,热得浑身大汗淋漓,热气笼罩全身,那感觉如同下凡的天神一般。所以啊,天底下没有好干的工作,各行都有各行的苦。扯远了,总得来说,十月份还是挺挺适合我们这种人的,不是太冷,但也不热。当然了,十月一这天我是不上班吧,在这天,我们老家是要去上坟的。



农历十一月,天气真的冷下来了,特别是到了中下旬,三九四九的天气真的很冷。数九歌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时节干活真的是受罪啊,天不明就得起床,像我们干木工的,到工地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无论多冷都得自己受着。锯木方、锯模板、钉钉子,有时候指头尖懂得没有知觉,放到嘴里暖半天才能缓过来。就这样,干活的时候还得把棉衣脱下来,不然干完活衣服都能湿透,很容易感冒。最怕的是雪雨之后,头天融化的雨雪还没干,晚上就给冻上了,地上全是冰,架子上冰溜子挂老长。一不小心就滑倒,年轻人倒还好,滑倒了站起来没啥事儿;像我这年纪的滑倒就麻烦了,人老了骨头脆,去年跟我一起搭帮好多年的老刘头就是这样,摔碎了盆骨,估计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比我大八岁,还不到七十呢,唉……所以啊,我们这样年纪的走路干活都比别人慢半拍。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到了腊月,在外辛苦了一年,也挣了不少,就盼着过年了。过年儿孙都回家,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到了我这个年纪,其实也怕过年,年轻人一年年长大,我们一天天老去,谁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就想着和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但是也难啊,虽然儿子有工作,可他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也不容易,我趁着还能干活,想多帮衬帮衬他。我们不像那些机关单位退休的人,有养老金,虽然也有家里的几亩地支撑,但那点儿钱够干啥呀,小孙子买个玩具都得思量再三,还是得干啊!终于熬到年底,算了工资,除去每月老板发的生活费,还能发八九万块钱,大大方方地置办了年货,封了红包,等儿孙回家,盼女儿回娘家!嘿,又是一年……


其实,在工地上干活先不说苦累,危险系数也很大,整天爬高上低的。最怕的是脚上扎了钉子,去医院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花钱不说,还不能挣钱,罪还得自己受。不过我们也有土办法,拿一双新的布鞋,朝钉子扎的眼儿上使劲儿拍,什么时候钉眼儿里开始流鲜血才行,基本上第二天就能上班。


这是农民工老于的故事,颇多辛酸与无奈,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除了透支身体来换取金钱,给家人换来相对幸福的生活!其实,现实生活中有千千万万个老于这样的人,全年奔波在各个建筑工地,他们没有退休金,只能在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出来苦苦挣扎,可能一瓶酒、一颗烟、家人一个慰问的电话、老板或工友的一句夸奖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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