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1 | 凌晨一点的地铁通道,属于正在快手平台直播的流浪歌手

来到北京之后,我总是让自己处于特别奇特窘迫的地步。我对北京的观察,全都来自黑夜游荡的经历。

位于东四环的管庄地铁站,从土桥开往四惠的首班车是5点20分,末班车是23点整。这里是上班族地铁线路中转人流较大的地方。

某一天夜晚凌晨,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地铁站通道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一位大叔。他站在空旷的地铁通道里,面无表情,挨着他的是已经关闭的通道。

我看着他。

他告诉我,“这个门到五点半才开。”

一股浓重的北方方言。

即使到了三月份,北方的夜晚依旧很冷。加上害怕和恐惧,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哆嗦。我躲在靠近消防通道一个门的一侧,张望着看着身后是否有人追过来。

为了强装作镇定,我和这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叔交谈起来。他来自河南。受了同乡的邀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但那位仁兄却离开了。

“本来找到一份工作了,但是检查出来糖尿病,就不能去工作了。”

“那你准备找什么工作。”

“看看吧。反正找到什么保安、干杂活的事情都可以。”

至此,他已经连续两晚都在地铁中度过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我再碰到他,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远处的KFC是24小时营业,里面有暖气,工作人员会事先打扫好。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人过去睡觉。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吵架?离家出走?

我的出走源于恐惧。

坐在我旁边的朋友,在黑夜里对小区里的狗大声叫喊。我看到他走进楼栋的时候,赶紧拔腿跑了出去,并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来追我。

地铁站台上面灯火通明。我觉得自己穿了将近两年的冬季衣服简直是一个薄片。

平时路过的店,只有一家店还开着。老板娘坐在里面等待顾客。

真是冷。

又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每一次我陷入这样的困境时,都没有丝毫的担心,可恶。我已经把天亮之前的行程全部想了一遍,“先找个地方待着。明天一早直接去公司。简直太棒了!”

我对小区周围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地铁,然后一头钻进了地铁站。这种感觉真像小时候玩做迷藏。

我失去了害怕的感觉。我也不太相信自己会遇到坏人,坏人还会在这么冷的夜晚出来???

大概不会吧。

大学期间,崇拜严歌苓,读完了她所有的小说。小说中描写的非常棒的女性大都缺乏一种东西,那就是恐惧。

事实上我应该处于极度恐惧之中。

以至于,后来自己所说“就算我在地铁里待一晚,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苦”来宣誓认真对生活的深度体验。

人真是一种极度矛盾的动物。体验不够时轻视生活,深度体验之后又会觉得无力承担。

本以为地铁通道里就只有我和大叔两个人。

就在这时,传来吉他的声音带给我一丝希望。随后便想起嘹亮的歌声。那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地铁通道,好像在告诉你,“快到这里来,这里有人。”

我哆嗦着说要去那边看看。

终于要见到真正的流浪歌手了!

后来,大叔也跟着我过来了。

这次轮到我发问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猜想他会说自己是一位流浪歌手,或者说自己无家可归。

答案出乎意料。

他!竟!然!说!自己正在工作!

他的头顶正好是地铁楼梯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直播的屏幕中显得很白。他随身带一个茶瓶,冷的时候就喝一口水。也许时不时再抽根烟,地上已经有4根烟头了。

“感谢快手这个平台。感谢分享。”

一个简单的三脚架、一个苹果手机、一把吉他,是他全部的工作设备。

我不知道那些深夜在快手上看别人直播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唱歌的时候,他唱自己粉丝点的歌,《蓝莲花》、《成都》、《谁伴我闯荡》.....一首接一首。他随身携带一个本子,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歌词,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的歌词本。

他很俏皮。对自己的粉丝说,你们点什么歌,我就唱什么歌。但是对于老粉,就懂得运用自己的力量,“我告诉你哦,这首歌我会唱。但是我就是不唱。哈哈哈哈!”也会故意放一个很响的屁,“来来来,你们猜猜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是一个敬业的直播者,一直在和粉丝互动。对着直播平台说的唯一一句题外话就是,“北京太艰苦了,北京真的好艰苦。2000块的房租还差500块钱。” 这句话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这周围的房子都不会是2000块钱。

“下个月清明节,我就要回广州了,再到广西。祭拜我的爸爸。”

我听到他唱:

“爸爸妈妈,我想告诉你们,你的孩子在流浪。”

就问“这首歌叫什么呢?”

他顾不上思考,直接回答“我忘记了。”

漂泊的灵魂应该是自由的。

他正在工作,我没法打扰他。如果有可能,我还想问他,

你什么时候到地铁的?

你为什么选择这里?

你在地铁做直播多久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来北京?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快手上直播的?

你觉得自己的粉丝怎么样?

你直播多久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唱歌的?

你会一直做这个工作吗?

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个点儿直播?

你喜欢自己的状态吗?

你想挣钱还是想唱歌?

你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吗?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白天你要到哪里去?

……

他一直对我说,“快回家吧。外面好冷的。”

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我的两只脚完全失去了知觉,根本无法直立。看到长长的地铁台阶,我只能用手匍匐着,一节一节地爬了出去。

那个大叔坐在地铁的拐角处,快要睡着了。

我看了看他穿的鞋,和我一样的运动鞋。

那位流浪歌手,还在继续唱歌。

那天晚上之后,我不再坐地铁上班了。

再也没有见过他曾经坐过的地方。(完)

你可能感兴趣的:(北京故事1 | 凌晨一点的地铁通道,属于正在快手平台直播的流浪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