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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曜走出办公楼时已是夜幕低垂。冷咧的寒风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疲惫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与之俱来的则是胃中的饥饿感。
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迎着风迈动步伐,来到了已光顾多次的“老家牛肉面馆”。或许是“老家”自带的亲切感,又或许是这儿的味道更上乘,与记忆里的相似,他成了这家面馆的常客。
今日的客人尤其多,寒冬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显然更能获得食客们的青睐。几分钟后,一碗大份的招牌牛肉面端了上来,轻轻搁在明曜面前。
面条是手打面,保留了一种流水线商品所没有的朴素质感。汤清亮见底,极其鲜美。卤好的牛肉切片,码在面上,辣椒与红油漂浮着,翠绿的香菜末点缀其间。
老板给他的碗里的牛肉分量总是颇为实在。除了因为他是常客之外,最重要的是老板认为他是一个懂得牛肉面的食客。有时得空,他们还一起探讨厨艺。
“好的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骨汤与红油应该分开熬制,上下分层。若是图省事,混在一起,不仅吃起来油腻,看起来也觉得繁冗。”有一次明曜去吃面,那会不是饭点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就给他唠起嗑来,谈起好的牛肉面做法时,明曜这样说道。
老板见他谈吐专业,神情自信,也好奇过,尤其在得知明曜只是普通的白领之后,“你一个坐办公室的人,咋就这么懂牛肉面呐?”明曜笑而不语,吃得多了,自然经验丰富。
只是他觉得,这与他记忆里的牛肉面相比,还是少了一味,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牛肉面的余味充盈于口腔中,勾动着融于骨血中的记忆。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父母的婚姻在无止境的争吵中走向了结束。独生子的抚养权成为了财产的一部分,使得曾经恩爱的两人不得不对簿公堂,走向兵刃相见的残酷结局。
母亲最终赢得了这场官司,但她究竟失去了什么,年幼的明曜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母亲早出晚归,越来越忙碌,像是铆足了劲的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小明曜在深夜里等待她倦怠归家的足音,又在晨光中目送她匆忙离去的背影。
后来,明曜不再等待与目送,他揣着零花钱,开始学会喂饱自己。
小区附近有一家面馆,店主是一对老夫妇,对人很和气。小时候的明曜不太能吃辣,老板娘会细心地帮他把汤里的红油一点点撇干净。有时,她也会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揉一揉小明曜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她的手并不柔软,却格外温暖。
不知是爱上那碗面的味道,还是留恋那双手的温度,那一碗牛肉面,明曜从小学三年级,吃到了初中毕业。高中时有次放假回来,发现面馆竟已关门了,原来老夫妇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明曜怅然若失。
后来他来到了这座城市工作,每当感觉孤独或疲惫时总是习惯性去寻一碗面。
“妈妈,这家牛肉面和你做的一样好吃唉!”隔壁桌一男孩兴奋的声音让他的回忆被打断,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那男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脸上漾出一朵微笑,女人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明曜看着这母子二人的温情,心却微微一疼。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没能与母亲亲近。记忆中,母亲总是脚步匆匆,快得叫他看不清面容。
又是一个来吃面的日子,因为和明曜越来越相熟,老板不再局限于对厨艺的探讨,也会如老友般,聊些琐碎的日常。
“哎,快过年了,你回家的火车票抢到了吗?”
“我过年不回家。”明曜淡淡道,随即沉默,垂下眼帘,避开老板还欲追问的视线,似是陡然丧失了闲话的兴致。
这些年,明曜不愿意回家,他用“忙碌”与“三倍加班费”来潦草地敷衍母亲。可真正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愿意直面。
他只是执拗地去寻找一碗记忆中的牛肉面,获得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这天,明曜心血来潮自己动手开始做牛肉面,没怎么下过厨的他本以为有方法做起来会得心应手,可手忙脚乱后的成果却不尽人意。
莫名的,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也是会做牛肉面的。老夫妇的面馆关闭后,他的失落,被母亲敏锐地捕捉住。素来不擅厨艺的母亲,买了菜谱与原料,竟开始煞费苦心地学习如何制作牛肉面。
可由于缺乏经验,母亲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口,但她依然坚持。母亲刚开始学习制作牛肉面的时候,手脚笨拙,当然,成品也不尽如人意。明曜味同嚼蜡,每每只勉强吞几口,便漠然搁筷。
当母亲终于能做出一碗令人叫绝的牛肉面时,已经太迟了。他最终还是离开家,带着已经失去的眷恋,也带着对母亲无法释怀的怨艾,远走他乡,如每一个羽翼渐丰的儿女那样,去往更广阔的天空。
母亲的牛肉面,并不完美,总是有一分难以言述的苦涩,就像是他此刻尝到的泪。
心中那道完美的刻度,明曜一直以为来自那对老夫妇的面馆。试遍了很多的面馆,就如“老家牛肉面”也始终未能复制那个味道。原来,从一开始,他便错了。他所追寻与怀念的,那缺少的一味,是母亲的味道啊。
腊月初,一个背着双肩旅行包的男人,站在面馆门口,抬头凝视着店里的招牌。
“又来吃面啦?快里面请。”热情的老板唤道。
“不用了。”男人礼貌地摆摆手,“我赶火车,时间来不及了。”
老板瞥见男人背后的旅行包,露出了然的神色,“呦,回家过年啦?”
“是啊。”男人笑了,“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