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杭州,活的很好

我对老婆撒了一个谎,这个谎言已经维持了四年。

我告诉老家的妻子,我在杭州一切安好,公司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和高级员工公寓。我收入很高,工作体面又轻松。每天都有好多空余时间,下班就和同事们逛街打牌,喝酒聊天。我这小日子过得比在家里还舒坦。

杭州,武林广场,最繁华最热闹的街区,没有之一。我在这里工作,也在这里生活。我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一个月租2500元的房子,一间卧室搭配一个独立卫生间,厨房是公用的。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四年,而且打算继续下去。

2016年,岳母运动神经衰弱,卧床不起,久而久之神智也有些不清,时常脑子迷糊大发雷霆,甚至出手打人,清醒时又流着泪道歉,说我不想连累你们,你们送我走吧。我总是会打断岳母的话,一家人就要在一起,你养育我们小时候,我们给你养老送终,这是天经地义。

我毅然决然的把岳母接到我家,我想给她请一个护工。到了医院一打听,护工也分很多种,最贵的是专业医学家庭护理,要价6500元每月,我说就要这种,虽然贵,但是专业。彼时,我在老家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拿着每月7500块的高薪,属于第一等收入人群,无数人羡慕的稳定又体面的国企中层。岳母到家后,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的收入和支出。房贷每月3500块,车贷2800块,岳母不定时的检查费医疗费还是未知数。经济问题就血淋淋的摆在我面前。

那天晚上,我蹲在阳台抽了一宿烟。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公司办理辞职,无论领导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苦口婆心的挽留,我铁了心要走。因为安稳和舒适的工作已经不再适合我,我必须换个活法了。

一周后,我收拾行李,踏上了南下杭州的列车。没有深情告别,没有依依不舍,只有呼啸而过不断后退的山川河流。

我找到了在杭州的大学同学,我把行李扔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支老家的黄鹤楼香烟,:“带我去租房。”杭州真的好美,西湖风景如画,千岛湖美不胜收。这些和我都无关。我找到了一份没有底薪的销售工作,只要肯干,能挣钱。

简短的培训过后,我开始了我的推销之旅。从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到奔波街头唯唯诺诺,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一切,毫无意外的零业绩收场。晚上下班回到租房,我把头蒙在被子里,仿佛这样能让我获得一点安全感和自尊,我哭了,那是我来杭州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没有选择懦弱的权利。

我要生存下去,才能拾回尊严。夏天我顶着烈日四处奔走,冬天穿越一片又一片飘落的雪花。短短一年,我的电瓶车骑行两万公里,用坏了三快电池。很快我就适应了一线城市飞快的节奏,成为销售骨干,又升职成为销售经理。杭州很美,可我不曾停下脚步欣赏哪怕一秒。免费的西湖公园,我无数次路过,却从未踏入。

我花五块钱买了一本笔记本用来记录每天的生活,我不想用电脑,我习惯手写文字带给我的温度和陪伴。我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日赚千元。我能做到。

早上九点,闹钟把我从沉睡的梦中叫醒。我花五分钟洗漱完毕,走到公用的厨房,煮一碗方便面,偶尔会加一个鸡蛋或者一根火腿。九点十五分,我骑上我的小电驴,风雨无阻的驶向公司。我要赶在九点半以前参加早会,我不能迟到。迟到会扣奖金,任何失误都会影响我的日赚千元计划,我没有一分钟可以浪费。中午十二点我准时骑上小电驴回到租房,开始准备我的午餐。其实公司就有食堂,荤素搭配还有水果,菜品琳琅满目,一顿仅仅只需30块,但是这个价格是我渴望而不可及的数字。我花15块在楼下的菜场就可以买到一大捆蔬菜或者一小块猪肉,偶尔也有打折的死鱼,这足够我一天的伙食了。

料理完午饭,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公司下午两点半上班,我不能浪费这宝贵的午休时间。打开电脑,开始了每天的码字写作。我同时给四家公众号供稿,他们会付给我稿费,每天能增加100到200不等的额外收入。只要肯干,能挣钱。我写好文字,开始收集素材,做背景音乐,添加插图,偶尔还会用到电影片段。这是属于我的精神世界,也是能让我变得平静的时刻。每天的午后,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偶尔也会灵感丧失,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敲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也许我累了。

短暂又忙碌的两小时过后,我再度骑上我的小电驴,风雨无阻的驶向公司。越来越得心应手的销售工作,让我效率很高的赶在八点下班之前完成当日工作。只要肯干,我能挣钱。我没有时间用来加班,也不必在公司吃那30块一顿的豪华晚餐。

华灯初上,夕阳西下,杭州的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静止的时候便渐渐沉淀下来了。我骑着小电驴行驶在武林广场干净整洁的泊油路上,夜幕下的武林广场,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彩,广场中心的音乐喷泉喷出的水柱随着音乐节奏的强弱时高时低,水花飘落在环形的水池里,又迅速被抽回升空。越过喷泉,就到了武林夜市。夜市是最明亮的地方,这里充斥着烟火气、食物的香气和人潮涌动的乐趣。各色各样的小摊、各色各样的话语。有听不完的故事,喝不完的酒。我贪婪的扫视这一切,然后穿过人山人海,回到我的租房。还有一份播音兼职等着我,每天播音一个小时,他们会付给我酬劳。只要肯干,能挣钱。

夜晚来临,月光如水,把圣洁的光辉撒在人间大地每一个角落。我窝在15平米的出租房,吃着中午剩下的饭菜,天热时饭菜也会坏掉,幸好我还有永远也不会坏掉的方便面。我打开电脑,连上播音设备,开始了每天的晚睡读文。

“聆听我的声音,拨动你的心跳,让温暖陪伴着你我。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夜里12点读文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青峰。”

我告诉老家的妻子,我在杭州一切安好,公司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和高级员工公寓。我收入很高,工作体面又轻松。每天都有好多空余时间,下班就和同事们逛街打牌,喝酒聊天。你好好照顾岳母,不必挂念我,我这小日子过得比在家里还舒坦。

我拿出日记本,开始了每天的记录。“公司基本工资200元,今日销售提成358元,今日写稿三篇共得150元,播音一小时35元……”

我在杭州,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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