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线

八月半,中元节。

前几天回老家烧了包,还是炎炎烈日,似乎依旧是往年的暑假。

老家山上的土屋终究是推了,山下道路旁的小洋房越来越多。回家那条小道上杂草丛生,往近点一看吓一跳,不知道哪家牵了条老黄牛放在路上吃草,这让我想起《活着》的富贵了。

堪堪绕过,庆幸着穿了长裤,道上的草有的长的比膝盖还高。

地园的水泥路有许多凸起,大自然的生命真顽强,竟能把水泥生生破除裂痕来。有很多个夏天,我跟母亲,爸爸,姐姐,奶奶,还有爷爷,我们就搬着凉席床出来放在这地园里的水泥地,我躺在凉席上,妈妈就拿着蒲扇给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偶尔有晚间的微风,从家旁那一排的竹林里吹来,爸爸说着哪里要种种菜,他还想栽一些树,事实上他后来也的确这么做了。奶奶好像经常叹气,回想起来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经常这样,不然就是喊着爷爷的名字。妈妈在讨论我的未来,对我的期望越来越低,直接从清华跳到了要考上二本,但那个时候好像只是期待我能考上一二中,期待之余还是会夸奖我一番,给予我动力。

姐姐,姐姐好像那时候忙着谈恋爱,或者有时在外地读书没回来。

爷爷是个老实人,干着实事,不怎么说话,跟我们对话起来也只是憨憨的笑。但偶尔也跟我们打牌,四个人一桌,奶奶就在旁边看动画,实在缺人了,妈妈也会来。

我看到爸爸的小树苗已经长成像是朝气蓬勃的青少年,菜园变成了一片杂草。

我看向菜园旁边,那里以前也有一条小路,父亲还在那条小路上出过车祸。说来好笑,一个人骑着摩托摔进了旁边的大坑里,把肩膀给摔断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好像还在上小学。似乎就是从肩膀摔断开始,母亲一直在家里担任苦力活的角色。

小路旁边有一颗大树,在我印象里它就那么茂盛了。我小时候父亲给我扎了一个秋千在那树上,有时候我爸推我玩,有时候我一个人玩。秋千一短一长,我只要一荡悠出来就是斜斜的拉扯着,可那个时候也觉得很满足了。

母亲把从钟洞家里拿来的钥匙一个个套门,竟是一个都打不开,只有以前用来放杂物的小房间能开着。

里面放着小天鹅洗衣机,洗衣机上头的梁木上还零零散散的挂着男士的白T恤和短裤,也一直没人收,跟这所老房子一样被静静遗忘在这。像回忆一样被封存起来。

我甚至小时候还在这所杂房里洗过澡,那时候这个房间刚砌好,是在红砖屋旁另加的。我每次都极其不想回老家,因为这里生活不便,最近的小卖部也在离家好几里的路,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也要走很久了。但我那时还是乐此不彼的去,因为我爸常让我给他跑腿买烟,他经常让我买的是白沙烟,我记得是一只鸟的包装,五块钱一包。我每次都死皮赖脸的让他给我10块或者20块,当做跑腿费。我爸由此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化子。只知道化他的钱,其他的事我都喊不动。

说实话,我在世界上唯一能欺负的人就是我爸了。

可以对他恶语相向,可以对他大吼大叫,我爸也生不起我的气来,严肃了两秒马上崩脸,常常跟我笑嘻嘻的。我摸准了他的脾气,知道他爱我,实在生气了撒撒娇说几句软话又给劝回来。我甚至现在觉得我爸在世界上最爱的人是我。

我们等到四点的时候拿好包和干柴,还有香和卦。把准备的东西依次摆在爷爷和爸爸的墓前,各插着三根香。包里面是一些金银财宝,如果真有冥府,那他们也能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了。

我们还去祭拜了太公太婆的墓,小哥谈及以往的八卦,阴暗的心情也被冲击了不少,四点太阳还是很盛,加上烧着柴火,我们每个人都汗流浃背,我忙着挡太阳和扇风。情绪还控制的住。

包都烧完了,回头经过我爸墓的时候,慧姐姐问要不要问卦。刚好另一天是我考了教师选学校的事宜,母亲跟姐姐都希望我能选到县里的学区,只是我的名次可能会没机会,但肯定能选到钟洞我们自己家的地方。母亲问能不想选到县里,卦只应了一半。失望之余还是问了一遍钟洞,果然卦显。

我那时其实是无所谓选到哪个学校的,我心里还是想考研。但我觉得我并没有认真复习,之前还答应爸爸说每天跑图书馆,认认真真,根本没做到。

我心里默念着,说觉得选到哪里都无所谓,我不在意我能选哪,我只希望我能今年考上,爸爸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晚上睡也睡不着。丢出卦,显。

我突然有一种不被人放弃的感觉,仿佛还能感受到爸爸的爱一样。我明明之前根本就没有实行承诺,一点都不认真,但父亲还是支持着我,我知道他是想我有出息的。

卦显的那一刻我开心的跳起来,母亲她们忙问我问了什么,姐夫说可能是问找男朋友的事,我摇摇头。肯定是在问考研,母亲肯定道。

我一瞬间眼前被水雾模糊,没过几秒勿需眨眼就有泪珠往下掉,走了两步没抑制住,嘴里发出哭腔,清鼻涕也跟着往下流。姐姐回头拿出纸给我,轻轻的抚摸我的背。我尽努力的收住情绪,我害怕妈妈跟着伤心落泪。

我意识到,原来爱不是一个空洞虚幻的字。爱包含着关心,照顾,心疼,包容一切世间让人心柔软的词。爱让人幸福,同时也会让人充满着悲伤。人是复杂的,就如同自卑跟自信可以同时存在在同一个人和同一个阶段上一样。我时常觉得难过,因为思念,因为失去,因为曾经拥有却再也不会回来,因为无法挽回,因为悔意。可我也常常庆幸,因为母亲,因为姐姐,我居然能拥有如此美好的家人,她们还在,不是我一个人承受着一切,我还有人爱,我还能爱人,我还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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