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梨树,长在院子的西南角,羊圈旁边。片片绿叶成荫,遮挡住了果子,树干有筷筒那么粗。
我一至渴望爬到树冠中去,无奈树高胆小,害怕腿子被果刺刮着,没有敢上去过。
我常常绕着树下转,寻觅树叶间的小梨子。可惜梨子太小且绿,指头肚大小,不容易辮识,人就急得像猴似的,恨不得蹿上去。
姥姥若是瞧见了,掉了牙的嘴总是笑呵呵的。摸摸我的脑勺,轻轻地说:
“莫急、莫急,等长熟了就变黄了;长得大大的,到时侯卸下来吃”。
我扭头反问道:
“那能长多大啊?”
“会不会熟了坠下来,被羊儿啃了”?
“不会的,姥姥给你看着"。
奶奶也望看梨树,慢慢地给我讲,这是她娘家王城堡带过来的树种,长了廿年了。因院子里土硬,没有潮气,又被羊啃了几次,始终也长不太壮;要是长在娘家的果园里,估计也有木桶粗了,而且梨子个儿大”。
“能有多大呢?”
我忍不住好奇,追问。
“小猴精,就想逮大的吃,哈哈……当然很大喽!熟黄了搭上果梯卸下来,捧一个都不敢吃,三个梨儿切开了,能摆一方盘,你说大不大”?
我咽咽口水,想像着大黄梨的香味,和切开后的汁水,如同看动画片。
“这梨儿还有一个好名字呢?人称【神不知】"。
我越发来了兴趣,继续追问"神果"的故事。
奶奶早已不耐烦,抱了柴禾进了厨房。
“尽给你讲故事,耽搁了做中午饭"。
为了能探听到″神不知"梨儿的故事,我帮姥姥烧灶火,从陶缸里舀水让她和面。
奶奶见我懂事,一边揉面一边给我讲着故事。
我听得入迷,竟忘了烧了一半的柴棍掉出灶门口来,姥姥看见大叫起来,我只好用水浇灭。
姥姥擀面很吃力,是跪在铺着毯子的板凳上擀面的。我觉得好奇怪,为啥妈妈是站在案板前,弓着腰擀面的。
后来才知道,姥姥六十多岁了,腰不好,只能这样做。
舅母是个懒媳妇,不爱做饭,况且也不好吃。她能一边炒菜一边跑到宅门前和邻居唠嗑儿,你想能做出什么适口的饭菜来?
生茂哥是二舅的儿子,爱吃姥姥做的饭,每次来他都会帮姥姥收拾柴禾。树叶丫叉多且长,不方便入灶膛,他就光着脚掌把枝条踏在地上折断,整理好捆抱到屋里去。
姥姥问他为啥不穿鞋,他说鞋子太破了挂不住脚跟,新鞋要等念书去才穿。
生茂哥比我大好多,也经常来看梨树。有一次,趁姥姥下地,我央求他摘个梨子让我尝尝。
生茂哥推来架子车,支在梨树底下,又找了根长竿,站在车台上敲下几个小梨子来。可惜梨子还是绿的,咬起来坚硬,果肉像锯沬,没有多少水份也没味儿。
奶奶抱着麦草进了院,见我们偷吃梨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狼娃叼的’,青皮蛋蛋怎么吃"?
生茂哥早就吓得,飞也似的溜出了院门。
姥姥将麦草丢在树底下,把我抱下车来。羊群已冲到草堆前,抢着吃起草来。
我低头在草缝里找另一梨子。可惜公羊却不怎么待见我,疑似我抢它的嫩草,一头抵过来,将我跄了个马趴。
我被着卷着犄角的猛兽突然一顶,吓得直声嚎哭,姥姥慌了神,抓起草打了羊头,不想也被一头顶倒了。
姥姥气坏了,爬起来拎了把木㭠,朝羊身上打去,终于将它赶进羊圈,扣了门。骂了几句该杀的,剥皮的畜生,为我解气!
为了哄我不被惊吓坏了,奶奶为我“叫个魄”,就是在原地上捻起一撮土,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什么神佑护体,什么祛鬼降魔,灵光附耳之类……
将土沫撒在我头顶上,我且害怕她念经,装着自已没事了不怕了,姥姥才扶我起来。
姥姥在炕洞前煨了些干麦草,为我烤了些青稞。她用手掌揉搓着焦了的麦穗,再将碎皮壳和焦未吹掉,当她鼓起腮帮子吹气时,灰黑松驰的面皮满是褶皱,很费力气的样子。
抹干了我的眼泪,吃着油绿焦香的青稞粒,姥姥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显然,我已经等不到梨子熟了,我要上一年级了。
似乎将梨儿的事情忘却了。一天放学后,裹着小脚的姥姥也来了。解开头巾,里面是一堆黄橙橙的梨。
姥姥蹲在门坎上休息,我拿起一个梨儿,见梨尾有些褐色的小点点,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硕大,就问姥姥,
“您不说梨儿有这么大么”?边说边比起手势。
“傻孩子,大的不教神仙摘去了么"?姥姥笑着说。
“既然是【神不知】,神仙怎么会知道它长在哪里”?
我不依不饶,非要弄清大梨到哪儿去了。
妈妈端来茶水,说我是“白吃萝卜还嫌辣哩",再吵吵,就送给巷道里的孩子。我才不肯呢,赶紧在衣襟上擦擦,大口啃将起来。
梨皮很薄,果肉脆中带甜,甘香带汁浸入舌齿,只啃到梨核有点酸涩,才肯罢休。那味儿至今还能忆起!
姥姥为了保证让我们众多的孙儿,吃到好梨,农闲时精心伺弄着老梨树。
她用手铲在树根处挑开一圈土,再将鸡羊粪,连同炕灰掺均,埋在树底。冬天扫下的积雪,堆磊在树根处,做到水肥充足。
每年秋季,都会收到姥姥送来的梨,我会仔细端祥梨儿的大小。
我们家姐弟多,自家奶奶过世的早,对姥姥特亲密。到了寒假,扫挣架子车板,车厢底垫了麦草,铺上毯子,三四个孩子前呼后拥,从二里外的舅舅家,将姥姥接过来,通常要住半个月。
姥姥到我家,也不闲着。帮妈妈搓麻绳,糊底衬。我们围在小炕桌边写作业,听外婆讲小时候的故事,她家地主大院的故事可有趣了。
美好的童年很快就过去,我们和姥姥还未亲热够,在我未上初中时,她就去世了。那个年代,老人得了病就吃几幅药,也不兴住院,没有疗效,人也就没了。
现在回舅舅家,老庄院已遗弃了。那棵梨树也不复存在,只能在记忆中回味。
所幸的是,当时我们几个外孙,多少还算有一些孝心,陪姥姥度过了几轮冬日,也算是些温暖的回忆,不至于太遗憾吧。
姥姥,我想您还有那棵老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