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

文|白鹭

01.

去年中秋,阿超刑满释放了,我爸和姜叔一起去监狱接的他,回来后,我爸受邀请去他们家吃了一顿饭,算是为他接风洗尘。

本来阿超可以不用坐牢的,但因为姜叔家拿不出钱来,就只能让阿超进去了,进去那年他刚刚十八岁,现在他二十三岁,与世隔绝整整五年了。

这五年的时间,足可以让一个妙龄少女变成少妇,高中生也早已念完大学,当初耄老之年的老人也许早已仙逝。

可阿超的家却没有任何改变,他的母亲依旧疯疯癫癫,唯一的亲哥依旧在败家,家里还是一贫如洗,姜叔依旧和我爸走的近,我爸也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

出狱后,阿超规矩了很多,和远房亲戚去了山东打工,每个月还寄钱回来给姜叔,也比以前孝顺,过年回家见姜叔腰疼,还舟车劳顿带他去昆明看病。

比起不懂事的大哥阿文,他已经算好了,姜叔默默把所有的期盼寄托在阿超身上。

阿超出来了,这个家的日子才有点盼头。

说到和阿超之间的故事,总有些特定的奇缘。

1995年中秋,我在医院里出生了,在我出生之前的二十分钟,隔壁床姜叔的小儿子阿超也出生了。

两家人原本不相识,看到两个孩子同时呱呱坠地,都想沾沾喜气,便相互约定,以后一定要多走动走动。

02

1999年底我爸从昆明回到家乡,在一家私营砖厂上班,恰巧的是姜叔也在,所以他们就成为了好朋友。

姜叔为人耿直,没有什么坏心眼,因为没有文化,只能靠干苦力维持生计。

2004年,姜叔的妻子王姨因家庭矛盾在家喝农药,邻居来砖厂通知姜叔的时候,只见他双腿一惊,顾不上搅拌机里的沙灰,立马跳上了邻居开过来的摩托车上。

回到家妻子已不省人事,姜叔把瘦弱的王姨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冲向了卫生院。

医生给她洗了胃,但病人仍旧呼吸困难,只能艰难地从口里挣扎地说出几个字,姜叔一骨碌地跪在了医生面前:“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媳妇,我两个孩子还小啊。”

医生安抚了姜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会尽力。

那一夜,阿超在我家,我们俩躲在我的房间里,他一直在哭,他说他没有妈妈了,我搂着他的肩膀,不断地安慰他。

清晨,天一亮。我爸就把我们带到了医院,得知王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时,我们都很高兴。

可不幸的是由于药物的影响,王姨智力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就是我们农村常说的“傻子”。

姜叔说他不在意这些,只要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就足够了。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在阿超的心底埋下了巨大的阴影。

王姨好了以后,农活也干不动了,平日里就搬个凳子坐在屋前的柿子树下傻笑着。

03

家庭的突然变故,让年仅八岁的阿超尝尽了人情冷暖。

他一进学校,同学们都会相互起哄:“他妈是个疯子。”

当听到这些闲话时,年幼的阿超只是低着头加快自己的步伐急匆匆的走过去。

回到家里,他不仅要照顾生病的王姨,还要做家务,农忙的季节跟在姜叔身后,背着竹篓,听话的往玉米地走去。

姜叔身高也有170左右,可阿超像是营养不良,八岁的他比我还矮小,我们在同一所小学上学,他比我小一届,成绩是班里倒数。

周末不上课的时候,姜叔会带着他来我家和我一起玩,让我教他做作业,他倒也听话,从来不调皮,后来姜叔就和我爸开玩笑说,结个儿女亲家。

我小时候脾气可大了,虽然年龄小,但大人说什么,只要我不认可的,我都会去反驳。只要姜叔一说,我就会顶嘴。

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谁要嫁给他呀,你看看他,鼻涕满脸都是,比我还矮,成绩还不好,天天考倒数第一。”

姜叔哈哈大笑,对我爸说道:“阿永啊,你这女儿不得了,这么小一点就这么多讲究,以后长大了可不得了啊。”

很多小时候的回忆,我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爸爸和姜叔每天都要干活,中午会利用回家吃饭的时间,用手推车拉上一车稻谷或玉米去砖厂附近的加工厂卖,我和阿超就坐在小推车上嬉戏打闹。

爸爸他们干活的砖厂,很大,旁边有间小房子,里面堆了很多沙子,我和阿超就睡在沙子上,一个女孩子玩沙子,没样子,我爸收工看到了,拎起手里的铁铲就要打。

阿超像一个小大人挡在我面前,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敢说话,而姜叔忙在旁边打圆场,“小孩子嘛,她有伴么,没事,回去洗洗就好了。”

04

2007年我开始升入当地初中部读书,阿超读六年级,假期提前补课,来找我借了六年级的课本。

临走的时候,我和他说:“给我好好保管,要是敢给我撕烂,我把你皮剥了。”他呵呵一笑,朝我扮了一个鬼脸。

初考的时候,阿超勉强过线,混个初中文凭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他死活不去读书了,就整天在家游荡。

游荡了一两年吧,就出事了。

从王姨精神失常以后,姜叔家的经济就一度陷入了危机。

加上还有个败家子阿文在赌博,就可以想象阿超的生活陷入了怎样的绝境。

我读初中的时候,义务教育阶段还没有全部受益,阿超就算去读书,也还是需要一笔开销,姜叔每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捂热,就被大儿子偷去赌博。

家里但凡能卖的,都被他变卖了。最严重的一次阿文把姜叔找老板预支的500元买米的钱,都拿去赌了,忍无可忍的姜叔把阿文用链子拴起来绑在树上打。

姜叔三十几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家有俩带把的,姜叔年轻时可风光了,所有的变故都从王姨喝药以后,就再也不复从前了。

不仅治疗掏空了家底,俩儿子个无人管教,大儿子渐渐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习惯。

后来,大儿子在朋友的介绍下远赴深圳打工,家里终于得以清静。

阿文去上班的第一个月,没有再向姜叔要钱,姜叔以为他痛改前非了,可好景不长,阿文又在深圳迷上了赌博,重操旧业。

最后实在混不下去了,又叫姜叔给他打路费钱,又回家了。

姜叔家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阿超小小年纪就去上班赚钱,他在我们镇上一家网吧店给人家守网吧。

刚去了没几天,他就迷上了网游。熬夜通宵都是常事,饿了就在网吧买泡面吃,后来,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了,可总不能饿着。

2009年的冬天,饥寒交迫的阿超在网吧和一上初一的小男孩借钱买泡面吃,对方不想借给他,就对他说:“你上次欠我的泡面钱还没有还”。

阿超说:“等我有钱了再给你。”

对方坚决不再借钱给他,起身就要走。阿超本来也饿了一天,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卑微的求着他。

不知道争执了多久,最后阿超在拉扯中,用水果刀架在小男孩的脖子上,呵斥道:“你到底给不给。”

小男孩还是不给,最后阿超朝他的小腹刺了两刀…

05

我们那个小镇不大,房子紧凑,各家各户都是挨在一起的,阿超出事的那个网吧就在我家下面五百米。

清晨,只感觉街道两边嘈杂极了,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上空,天亮我起床去上学的时候,网吧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站满了警察。

后来我才知道,阿超为了一桶泡面刺伤了那个小男孩。

还好送医及时,保了一条命。而阿超因此被警察带走了。

因为是未成年人,且认错态度良好。阿超被收容教育,刚开始在我们当地看守所,后来转入开远小龙潭监狱,在里面被教育了五年。

这五年,姜叔只去看过他一次。对他说:“我没钱保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担着。”

阿超写过两封信回家,信里都是忏悔。姜叔经常说,看来是懂事了。

对大儿子阿文,姜叔已经没有指望了。他想回家就回,也从来不去管他了,政府把姜叔家纳入低保,姜叔和王姨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五年后,阿超出来了。

我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去过他家。

刚出来的时候,我爸去看过他,回来我爸跟我说,他懂事稳沉了好多。

在家待了一段日子后,阿超就和村里的人去山东打工,每个月按时打钱给姜叔,每年只有过年才回家。

过了几年,我爸他们所在的砖厂倒闭了,工人们纷纷自谋出路,爸爸开始了打零工维持生计,而姜叔则在家种庄稼。

两家人的关系也原来越疏远了,偶尔在路上遇到会打个招呼,相互问候一下。

去年腊月二十八,我回家过年,姜叔来我家玩,一进门,我就开心的喊了一声:“叔,好久不见,快进屋”。

姜叔僵硬的脸上马上就有了笑容,“闺女,你回来了,果然是大学生,可不比我们在家种地的。”

我笑着摆了摆手,邀请他进屋。

“阿超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这几天在家自己学着装修老房子。”

“哦哦,叔,你终于熬出来了,算是出息了。”

“毕竟是有前科的人,就是到了成家的年纪,难找的很,你在外面有合适的也给咱家打听着点。”

“那老大呢,可规矩点了?”

“老样子,我也不想管他了,我也老了。”

………

临走时,我给姜叔递上了一块蜜饯,他赶忙慌乱的拍了拍手,才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着,瞒珊的步伐,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什么时候,我们也变的这么陌生了,阿超出狱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日子一天天在过,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在砖厂玩沙的场景,还会不会记得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蜜饯,甜的让我回味无穷,感受不到一点苦。

但愿吧,我们穷人的日子能像蜜饯一样越来越甜蜜蜜。

-END-

我是白露,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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