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斐站在“有衣服”的门口，亲眼看着景嗖地钻进店铺里，一个年轻的女店员前一秒作势要赶，后一秒就仿佛中邪一样，将白猫爱怜地抱入怀中，随手在衣架上拎起几件男装，匆匆走向里头的换衣间。
“真是邪门！”斐恨恨地在店前的石凳坐下，摸出一支香烟，点着，抽了起来 。
他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脑海还在思索着是买一个毛娃娃还是买个美颜相机作为礼物时，肩膀处被人大力地一拍，他嘴里的半截香烟都被震得吐了出来。
“嘿，发什么愣呢！”
他猛然回头，一个穿着白T恤，破洞牛仔裤，头戴黑帽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他的嘴角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景？”
“别傻愣着，跟我来。”景笑着大手一伸，搭在斐的肩膀上，正好砸在刚才猫爪划破的肌肉上。斐吃痛，低哼了一声。
“朋友，我们才认识几分钟，不要那么亲热。”斐想要甩开景的手，可是景的手指牢牢地扣住他肩头的肌肉。
“在下有事相求，就借你一点时间。”景白皙的脸凑了过来，棒棒糖的棍子快要戳到斐的脸上，“说不准还能揭露一个你们族人的秘密，于你无害。”
斐在景半要挟半利诱下，离开了喧闹的商业街，下了地铁站，搭上一辆刚到站的地铁（嗯，地铁票是斐买的），到了目的地出了站，又七转八拐来到一个郊外屠宰场的空地上。
一股裹挟着各种腥臭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四周的空气闷热无比，斐的鼻子一痒，“哈啾”，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喂，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景眼睛半眯起来，他的手指了指屠宰场， “等！”
斐不耐烦地撇撇嘴，他在裤袋里摸索，想找根烟抽。景伸手拦住他，他耸耸鼻子，“吸烟有害健康。”
斐满腹抱怨往地上一坐，“哼！”
等了大概十分钟，就在斐想离开原地四处走动时，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来了，来了！”
斐听见一阵引擎的响动声，一辆黄色的跑车嗖地出现在屠宰场旁边的小路上。车子熄火，然后就停止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斐双臂一展，摆开架势，身后的翅膀哗地撑破衣服，羽毛根根竖立，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哟，约个架还叫上其他人，”一个长发披肩的美女从车窗探出头来，朝他们抛了个媚眼，咧嘴甜甜一笑。她悠然从车上下来，脚踩蓝色高跟鞋，一身银白色的超短裙衬出她曼妙的身段，她扭着纤细的腰身，款款上前。“亲爱的小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呀？”
“自从吃了些过期的罐头，”景耸耸肩，“这些人造食物让在下的身体变得虚弱无比。”
“哈哈，还在做人类的家宠啊，真是可悲！”长发美女走到斐跟前，看着这个摆好架势准备干仗的男人，“噗嗤”一笑。“帅哥你好，我叫秋。”她友好地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十指纤细，指甲上画着亮晶晶的玫红色美甲，衬着她葱白的手指，煞是好看。
“小心——”景动作迅速无比，一个箭步冲上前，横扫一脚踹开秋的细胳膊。
斐闻声往后一缩，已然后退几米。他只闻到空气中一股更加浓重的腥味，低头一看，刚才秋伸手的土地上赫然出现五道墨绿色的浅痕，还在滋滋冒青烟。好险！
“呀，小景你真粗鲁，踢得我好痛！”秋握着被撞痛的手，秀眉微蹙，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老妖怪，别以为你穿了条白裙子就是白素贞！”说话间，景的掌风又至，他的指尖上伸出尖利的爪子，几个回合就把秋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掌阵之中。
斐知道此人来者不善，绝不是外表娇滴滴的柔弱姿态，只见她的身体柔软异常，四肢翻飞，灵活程度堪比体操运动员，在景的进攻之下居然进退自如，而且身形优雅，仿佛是劲风中上下翻飞起舞的白色蝴蝶。景的掌法虽然凌厉，却完全近不了她的身。
“大鸟，你攻她七寸！”景厉声大喝。
“帅哥，我们无仇无怨，你就忍心两个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嘛？”在景凌厉的杀招之下，秋左闪右躲，还不忘对斐眉来眼去。
“七寸，七寸！”景口中乱叫，又一脚要踹在秋的腰上。
“我，我不打女人！”斐双手握拳，口中嚅嗫道。
“什么女人！！”景发出一声怪叫，头发都竖了起来。“打她七寸，别废话！”
斐呼地离地，翅膀闪动两下，悬停在秋的头顶上方。“你们别打，有话好好说！”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秋的头往后仰，身体往上拔起，整个人自腰部起像橡皮筋一样拉长，她右手往上一伸，死死缠住斐的小腿。她棕色的双眸媚眼如丝，“是啊，咱们好好谈谈嘛！”边说着，左手又往上长了一尺，紧缠着斐的大腿。“帅哥你微信是多少呀？”
斐只觉得她缠住的地方火烧般钻心痛，而且还在不断收紧，他用力把左脚抽了出来，皮鞋被扯掉了，他光着脚对准秋的脑袋就是一顿猛踩，“我呸——”。
此刻的景已经是暴走状态，他趁着斐跟秋缠斗的功夫，在秋的身上划出几道长长短短的口子，汩汩的鲜血从秋的白裙中渗了出来，恍如一朵朵在白布上娇艳欲滴的红花。
“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小景，你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秋身上的伤口爆裂，优雅的姿态早已荡然无存，她嘶声叫着，上半身双手如蛟龙出海般翻腾挪移，要把斐从空中拉下来，下半身已经变形，撑破裙子，露出一条足足有水桶般粗、十多米长的蛇身，在景的四周一下下猛烈鞭打，扬起滚滚沙土。
“你说，上次动物保护协会在这里拦下的那三笼猫狗，是不是都被你一夜吞掉了？”景声音中的恨意更浓，他的出手愈发狠辣，完全不留余力，全都是你死我活的招式。
“几条小家宠而已，刚好给我当宵夜，小景你又何苦为了这些小家伙跟我作对？”
“什么小家宠。老不死的，这些年你吞掉的人和动物还少么！”景冲着斐大吼一声，“大鸟，咬她七寸！”话未说完，他往后翻了几个滚，躲过秋劲道十足的尾巴，从一片草丛中摸出一把东西。“看我大招！”
斐翅膀猛扇，直扑下来，他右手搭上秋的左手，左手搭上她的右手，隔档开她鬼魅般的缠绕，张开嘴巴，低头往她纤细光滑的脖子一口咬下。秋嘶声厉叫，“弱肉强食，我没做——”她双手奋力挣扎着，鲜血从她的脖子喷洒出来，她含糊不清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景钻了进来，他左闪右避，忽而白光一闪，他显出本体，伸出利如钢刃的尖爪，顺着秋的蛇身一下一下蹿了上去。他嘴巴里叼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正沿着那坚硬的蛇皮一路破膛开腹。
斐死死地咬着秋，直到感觉嘴下的大蛇没了气息，他松开叼着脖子的嘴巴，正想把她放下来，没曾想到，秋的双眼猛地睁开，嘴巴一张，大半张脸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大嘴，上颚露出两颗惨绿的尖牙就要往他的鼻子咬去，血红的信子亦如尖刃一般往他脸上直戳。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只能本能地把头往后仰，将她推开，躲开她的撕咬。
“噗嗞——”斐听到一声怪异的声响，随着这一怪响，秋那双褐色的动人眸子骤然间失去所有光彩，血丝自眼眶中泛出，瞬间布满了整个眼睛。秋向前扑的力道一松，头一歪，嘴巴骤然合上，半垂着眼睛，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细如蚊蚋，几不可闻。
斐将秋的身体平放在地上，他喘着粗气，收起翅膀，一瘸一拐去捡起他的鞋子。
“干得漂亮！”景跳到秋的脖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把小钢刀。“你还有什么遗言？”
“不要，不要把我交给——”
“放心好了！”景将小钢刀吐出来，两只异色瞳在绚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已经提前给蛇庄的老秦打了电话，他的店今晚全蛇宴，蒸炒焖炖煮，客人不会浪费的。”
他向前一步，一爪踩在秋半阖的眼皮上方，低头问，“告诉我，大鸟的族骨在哪里？”
“没——骨——”
“说实话！”
“没——”
景“哼”了一声，转身朝秋的跑车奔去。
在族人中，斐素来是个和平派，他很久没有参与异族之间的争斗，这次跟景的联手让他的体力消耗有些大，而且腿部还是火辣辣地痛。他颓然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只精力充沛的白猫在跑车里蹦蹦跳跳。
秋半闭的眼睛还在盯着他。蛇胆破裂，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对——不——”秋被咬烂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
“异族一直努力跟所有生命和睦共处，残害生灵的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斐扭过头，他不忍看到秋临死前的模样。
“带——我——回——西——”
“什么？”斐没听清楚，他把头扭回来。
秋已经没了生息。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上半身还是纤弱的长发美女模样，嘴巴微张，双目合上，仿佛酣然睡去一般，下半身青绿斑斓的蛇尾无力地蜷缩成一团，在灰扑扑的泥地上摆出一个巨型问号。
“别看她了，快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景在跑车那头叫唤。
斐叹了口气，他弯腰将地上的T恤、牛仔裤和鞋子捡起来，往跑车那方向用力一扔。“你自己拿。”
景收拾妥当，他拍了拍斐的后背，望向那辆很酷的跑车，“大鸟，你会开车吧？”
“屁，我会飞，不开车！”
“哎，那样多无趣啊。”他伸出手，扶着腿部受伤的斐往来路走去，“那只好走回去咯。”
“老秦今晚真的摆全蛇宴？”
“我不认识什么老秦。”
斐暗地松了口气，爱美的秋至少死得体面 。
“秋刚才说要带她回西安，西宁，还是西……西湖？”
“你以为她真的是白素贞啊？”
“那是西什么？”
“西昌，傻瓜！”
“刚才那是什么小刀，你用来放大招的那把。”
“我从菜市场偷的剖蛇刀，很久前就藏在这里。”
“……”
“大鸟，你今晚请我吃饭吧，我很久没吃肉了。”
“请叫我斐，兄弟。”
他们回到市区时已经是下班时分了。看着汹涌的上班族从地铁口涌出来，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买生日礼物给凌，站在人行道中央，他一拍脑袋。
“糟糕，我忘了买生日礼物了。”再过一个路口就是他跟凌约好的吃饭地点，他眼下两手空空如也，而且上身衣服还破破烂烂的，浑身臭汗，完全不是一副赴约的行头。
“今晚有约？”景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微笑。“女生？”
“你少管闲——”
“哟，被我猜中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斐的前方十几米处，他轻呼一声。是凌，往日爱迟到的小公主，没想到今天提前下班过来了。斐的心砰砰乱跳，他深吸一口气，三两步快走上去，冲她使劲挥了挥手。
“嘿，小家伙！”凌娇柔的声音响起来，她脸色绯红，一手轻摆着，正要弯下腰。
小家伙？
斐低头一看，一团毛茸茸的白色生物正蹭着凌的脚跟，小脑袋左右摇摆，鼻头不住地挨碰凌的脚面。凌一开始想轻轻踢开它，没想到它灵巧地躲开凌的高跟鞋，随后往地上一倒，四肢松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一双异色瞳对着凌焕发出娇媚缠人的神色。
凌大笑起来，她俯下身，小心翼翼伸出右手食指，在这家伙鼓鼓的小肚子试着戳了戳。毛茸茸的家伙“喵”地叫唤一声，叫得人心都酥了。凌又轻轻戳了下，，那家伙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无耻。
斐赶紧上前打招呼，“凌，今天这么早啊。”
“哟，是啊，今天不用加班。你这是怎么啦？”
“没，没事。”
白猫扫了斐一眼，嗖地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手脚并用，一下子就蹿到他的胸前，它把头一伸，吐了一块东西在他的口袋里。接着顺着他的脖子一蹬，便站在他肩膀之上，居高临下神气地看着凌。
“这是你的猫啊？好可爱啊！”凌的眼睛里冒着星星。斐从未见过凌以这样仰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啊，是啊。”斐涨红了脸，张口结舌道，“刚，刚，刚买的。”
“送给我的？”
斐还没答话，白猫就主动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递给凌。
“好乖喔！”凌左手握了握白猫的手。白猫顺着架势就要往凌的身上扑，凌把右手也伸出来，稳稳接过白猫，抱在怀里。“谢谢啊，真的好漂亮。小宝贝，我叫你小白好吗？”
无耻，斐心中暗骂，我从未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猫。
“是的，生日礼物，happy birthday。”
“谢谢你，斐。”凌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了，“我最喜欢猫了，一直想养一只，而且这还是白猫，最可爱了。”
你喜欢就好，凌，斐轻叹一声，心下有些坦然。
景，你可别给凌惹出什么麻烦啊。
“我们去吃饭吧！”凌一手抱着猫，一手搂着斐的胳膊。
“好，好呀！”斐的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斐，这是什么猫，公的还是母的啊？喂什么好呢？”
“公猫一只。喂猫罐头吧，过期的那种。”
“会不会经常吵闹的呀？”
“过一阵子就给它绝育呗。”
“别说傻话，笨蛋！”
“……”
这是我犯下的一个美丽的错误，但是，凌，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