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的女孩

那年,研究生报考率猛增,历经了众多的不眠之夜,终是头破血流地败下阵来。所幸,家中父母的支持,拿了毕业证后,我便在意欲报考的A大附近小区租了一个房间,轰轰烈烈地开启“二战”。

房间是两室二居隔成的三个单间,公用的客厅和洗手间。同住的室友们是在学校附近奶茶店打工的年轻小姑娘,和一对小情侣。我的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对着窗户的小桌和一张窄窄的单人床。

有人说,考研是一场“孤勇者”的战役。特别是毕业后考研,连找人帮忙占个自习室的座位,也是一种奢望。每天早出晚归地混在自习室或者空教室,吃饭基本也在学校食堂解决,房间也只是个解决睡眠的地方。


深秋时节,小区因梧桐树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一日的晚间温度陡降,坐在教室觉得有些冷,我便早些回到了出租屋。刚打开网课的视频,便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是一对母女。

“明年就中考了,你还不看书!”

“不是正在看嘛!”

“你看的是些什么呀!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碰我的书,我听你的就是……”

“让你犟嘴……”

“我错了,我错了……”

女孩夹着哭声的求饶声和母亲喋喋不休的辱骂声,将视频的声音淹没。我站起身来,循声望向窗外。

小区楼栋间隔较近,我房间的窗户正好与相邻的一栋相对。争吵声,好像是六楼传来的。

六楼的一个房间,依稀可见书桌的一角和一盏点亮的台灯。借着橘色的灯光,我看见母亲正拿着什么东西打向女孩,女孩害怕地一步步向后退,贴着窗边。许是觉得躲不过了,女孩干脆侧过身,斜对着母亲,让自己的受创面积小一些。

突然间,女孩的目光与我对视。窥探被发现了!心虚的我立刻转移视线,抬起头假装望向那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天空。

渐渐地,母亲的责骂声和女孩的抽泣声变小。我打开网课视频,缓缓回神,继续投入学习。


步入十月份,备考时间越发紧张。也许是携“二战”的恐怖与奋战的孤独,复习状态时好时坏,效率也时高时低。复习成为了一种自我的较劲与内耗。

立冬后的一个午后,许久未见的阳光露面,我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发呆,晾晒下已经糊满浆糊的脑袋。

一位初中模样的女孩向我走来,她裹着一件长长的黑色羽绒服,戴着一顶深灰色的贝雷帽。我觉得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是六楼的那个女孩。

她在我身侧坐下,与我并排坐在长椅上。

“你是A大的学生吗?我经常看你进去学校。”她先开了口。

“不,不是。我已经毕业了。”许是因为心虚,我说话有些许磕巴。

“你都毕业了为什么还要去学校?”

“在准备研究生考试,准备考A大。正好可以蹭一蹭A大的自习室。”

“考研究生?大学还不没读够吗?读书,有这么好玩吗?”我的余光瞥见她侧着头,望向我。

“读书了,才有可能找份正经的好工作,出人头地,不然就只有去捡垃圾。”我默默为自己一本正经地回答“点赞”,毕竟骗小孩子读书的话术,从小可听了不少。

“你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却和我妈差不多。”女孩转过头去,手臂撑着木凳,双脚悬空着晃动。

“你不喜欢读书?”我想起,那日听见她与她妈妈之间的争吵,便问道。

“不喜欢!”她的回答很简单,却不假思索。

“那天,我听见你和你妈妈在吵架。”反正窥探已被发现,我就开诚布公,不再遮掩。

“嗯,是呀,我看杂志,被妈妈发现了。所以,就打了我一顿。”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

“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只有做了老师、会计、医生、护士……这样才算是有出息?”她再次出声打破沉默。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商场卖衣服。不仅可以穿商场里的漂亮衣服,还可以把买衣服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服装导购?你喜欢漂亮的衣服。”

“是呀,漂亮的衣服谁不喜欢。而且,我喜欢给人搭配衣服,让他们漂漂亮亮的。”她说着,一直暗淡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缕光。

“你喜欢给别人搭配衣服,可以学服装设计,让别人穿上你设计的衣服。”

“自己设计衣服么?还可以学这个么?”

“大学有服装设计专业。只是,好像需要有些绘画的基础。”

“我会画画呢,小学时得过奖!”

我看着那个一身冷色系的女孩,此时脸上似乎多了些许光彩。

“你是明年中考吗?”

“嗯,我初三了,明年6月份就中考了。”

“那还有时间,好好复习!中考加油!”

“中考,然后高中三年,高考,熬过了,我就可以学服装设计了,让别人穿我设计的衣服!”女孩似乎是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随即起身:“谢谢你,姐姐。我回家去了,不然妈妈又要说我了!”


天渐渐凉了,怕冷的我将自习场所搬到出租屋内。寒冬的深夜里,我总能看见六楼那盏橘黄色的灯光一直亮着,一个身影伏案桌前。不知不觉中,六楼的橘黄色灯光成了我独行路上的支撑。

偶尔,我还是会听见六楼女孩与妈妈之间的激烈争吵。

那年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宛如战士在战场厮杀,在千军万马中试图突围,去争取一份我奢求的未来。

考研初试落幕后,我便启程回家。

四月份,准备A大复试的我,再次回到出租屋,却没有见到室友们。

那晚翻开书本时,习惯性去寻找六楼那一抹橙色的灯光,却发现,那间房间黑乎乎的。

几天后,尘埃落定,我终是突围成功。可是,这期间那一抹橙色的灯光,却一直没有亮过。

找房东退还出租房钥匙,我顺嘴问起室友们。房东说,年前,对面那栋六楼的女孩和妈妈吵架后,一气之下跳楼了,没能抢救过来。室友们或是觉得害怕,便都提前几个月退了租。

闻言,泪水有些不受控制。房东以为我是害怕,便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而且女孩妈妈已经搬走了。”


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区时,我订了一束白玫瑰,放在那条长椅上。

“谢谢你。你找到服装设计专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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