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

20世纪80年代,国家颁布《关于殡葬管理的暂行规定》,开始推行火葬。而那些人口稠密、耕地稀少的地区首当其冲,成为了实践范本。原来因土葬形成的坟地,不论新的旧的,只能选择深葬或铲平,全部恢复农田。

土葬变火葬的政策,很快下达到了东北张家镇继昌村,怪诞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继昌村西行百米的田地里有六座荒坟。听老人们说,那些直径三米的坟包民国前就存在了。虽然平日里无人打理,但逢年过节就会有人来烧纸钱,而且起早贪黑神秘得很,没有人见过他们。

据当地人回忆,荒坟从来没有塌陷过,邻村九十岁的张阴师说那是块风水宝地。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就再也没有人议论过了。

后来青年下乡插队在继昌村,青年点宿舍就建在荒坟附近。或许是大姑娘小伙子阳气旺盛,并未出现什么怪异恐怖的事情。

青年们返城后,那二十几间的宿舍就空出来,被附近种地的老百姓当成午休或避雨的地方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是风调雨顺,老百姓歌唱着太平盛世,火葬运动针对六座荒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张家镇的乡党委书记景维邦,对上级指令高度重视,召集教育主任和农业科长,迅速成立十五人的工作组,由副乡长亲自带队,驻扎在了原来的青年点。

第一天鞍马劳顿,副乡长只是简单布置了明天的工作内容,大家便沉沉地睡去了。

正值晚春时节,天气不冷不热,蚊虫苍蝇还很少见的。那时生产队早已解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实施运营,田地按照人头平分到各家各户。

因为农民的时间管理相对自由,电视手机等娱乐产品还没问世,所以等这天一摸黑,村民们就喜欢南北二屯地溜达,东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啊。

若是看准哪家闺女俊俏贤惠,又哪家小伙儿帅气勤劳的,就立马托媒人瞧上一瞧,然后张罗彩礼定亲,再等着粮食丰收,上冬把杀口年猪,就敲锣打鼓吹着喇叭接闺女唤女婿喽。

孩子们围着打扮漂亮的新娘子过眼瘾,缠住喜上眉梢的新郎官抢喜糖,父老乡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呀,那可是十里八村最靓丽的风景呢。

话题扯远了,咱们只说村民大晚上窜门走夜路的事儿吧。

这主人公,就是继昌村的王大胆,三十出头的壮劳力。他在邻村的表哥家喝了两杯二锅头,聊到了二更天才离开趁着夜色往家赶路。

眼看走到自己家的村西头时,怪事就突然发生了。前面赫然出现几间屋舍,好像还是挑檐的古建筑,明显的富贵人家。

王大胆三分微醉七分酒醒,顿时心生好奇。他见院子里亮着灯,朱漆大门半敞开状,于是走了进去想一探究竟。这一看可不得了,晕晕乎乎地见院子里摆着四角方桌,三个面生的男子正在打牌。

他们见王大胆走进来,便一起朝他招手,意思很明显嘛,来来来,我们正三缺一呢!

王大胆竟然鬼使神差地凑上前补了缺,牌局这才正式开始。输赢不是重点,反正时间很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四更鸡叫都过了三遍,王大胆才晃过神来。

只听三个人异口同声阴森森地说道:“算你小子走运了,最后这把牌你赢,不然今夜你输的就是性命啦!”

王大胆定眼一瞧,不得了啦,三个人居然都变成了半张脸,半个身子。再想好好看个仔细时,三个人影已然消失不见,周围哪有什么勾栏瓦舍,自己正坐在荒坟旁,坟头上散落着打酒找零的三张二分钱。

附近的青年点这边,副乡长带着工作组人员,四更天不到就起来忙活了。等他们来到田间地头时,发现一个大男人正坐在坟堆旁,两眼直勾勾地发呆呢。

副乡长派人过去瞧瞧怎么回事,那人走过去一拍王大胆肩膀,刚想问问你在这干啥呢?哪成想把个王大胆吓得一激灵,手里攥着一把纸灰抖了个干净。

他爬起来一把抱住了工作人员,浑身直打哆嗦,嘴里疯疯癫癫不停地喊着:“乡长啊!政府啊!快救命啊!这里有鬼呀!”

工作组好一番折腾,才把王大胆安抚平静。副乡长将六分钱从坟头上一张一张摘下来,重新揣进了王大胆的裤兜,又看看散落在杂草丛里的纸灰,半晌没琢磨明白。

早晨出工的村民们,在村口老远就听见了动静,也急忙赶来看热闹。大家一起把王大胆抬胳膊抬腿地送回了家。刚碰到炕沿,王大胆便一头栽倒在被子上,呼呼睡起了大觉,好像是中邪了一样,把他老婆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就这样,闹鬼的事儿一大清早就被传开了。继昌村的村民哪有心思种地啊,顿时乱成一锅粥了,把副乡长和几位领导干部团团围住,弄得铲平荒坟、还我田地的工作,真的是没法继续开展了。

一直耗到中午,老村长吴殿文,性情敦厚纯朴,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决定参加荒坟整改运动。他劝说父老乡亲先去地里干活吧,自己就套上车马随着工作组走了。

谁知吴殿文刚走近六座荒坟,人就抓狂起来,一身力气出奇地大,任谁也拦挡不住。只见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捂着脸求饶道:“老祖宗,别打我啦!我逢年过节,一定来给你们磕头送钱的!”

就这样他在六座荒坟间,是东奔西突了十多分钟才消停下来。人一下子扑倒在了坟头上翻起了白眼,浑身是汗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耷拉脑袋不言不语啦!

副乡长这回是真的慌神了,让大家快把吴殿文抬上马车,先回青年点再说吧。吴殿文嘴里一路哼哼着好疼啊,还不停地抓着衣服扣子往下拽。

当扣子滑落布衫扯开时,大家才发现吴殿文的上身一片青紫,还有很多鞭子抽打过的伤痕,真是恐怖至极!

副乡长没了主意,慌慌张张赶回乡镇府,将这怪异离奇的事件向领导汇报。

公社书记景维邦,放下手头工作,亲自来到继昌村调查此事。他表情严肃地盯着这片荒坟,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鬼?但一想起马列主义,又暗自摇摇头。

临近村庄的老百姓,也纷纷赶来围观。原本平静得就跟土包一样的荒坟,立刻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到了夜晚,那股子凄凉劲儿,就如嗖嗖的小风,开始悄悄地从工作组员的脊背冒出来。

青年点的宿舍里,第一天还热闹得晃眼,第二天晚上却鸦雀无声。虽然没有人议论荒坟怪事,但是煤油灯直到过了三更天才熄灭。

景书记召开紧急会议,考虑到村民们恐慌的心理,慎重研究了一套方案。他亲自拜访附近村屯的长者,调查六座荒坟的来历,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什么结果。

可是,工作不能耽搁,荒坟还是要深埋再恢复回耕地的。但这怪异事件的发生,老百姓确实很忌惮。为了安抚村民情绪,只好按照当地习俗,动土之前,请邻村的张阴师过来念叨念叨。

这天刚破晓,荒坟处就挤满的人。张阴师穿着整洁的灰色长衫,虽然已近百岁,但腿脚硬朗,走起路来心不慌气不喘的。

只见他手指掐着符咒,空中比划一番,口中念念有词道:“大鬼小鬼别见怪,政府号召要深埋,这是上指下派。从今往后呀,你们在下面睡,我们在上面种油菜。若是觉得哪里不相当,就去找公社景维邦。”

张阴师这套说辞,听得景书记那是头皮发麻。只感觉脚后跟被人拴了绳子,哐当一个趔趄就趴在了地上。

这下工作组成员全懵了。

景书记一病不起,三天三夜高烧不退,送去医院打点滴,回家又养了两个月才痊愈。六座荒坟的事情就此搁置。因为无人再提起上报,所以自然也就冷处理了。

时间一晃又过了二十年,党委书记景维邦也退休了。有一天,他领着孙子走亲戚。汽车路过继昌村时,远远望见了那六座荒坟,他脸上突然露出神秘的微笑。

原来,当年景书记走访一个星期没有线索,便去了县城档案馆,他的老同学在那里工作,专门负责管理县志。

经考证,那六座荒坟葬着张家镇的创始人。他们是张邦昌的后代,为躲避灾祸一路向北,建立了这座小镇。

他们离世前叮嘱,将尸身葬在继昌村西百米处,派忠诚的家奴世代守护。但不许后人为他们勒碑刻铭,恐遭剜坟掘墓之劫。

后来,张家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书生,他与张作霖原配赵春桂攀上了亲戚。就这样,顺势来了个认祖归宗,成了张大帅家族远支。

有了强大背景的支持,书生步步高升,做到了总理事一职,权利波及半个东三省。一时间,那真是烈火烹油好不威风。

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大家族一样逃不过宿命的轮转。东北王去世,少帅改旗易帜,张家就此败落。

最后只剩下一个五岁大的男娃,被老姑姐收养,长到十岁被送去省城读书,从此就没了音信。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王大胆和吴殿文的后人,逢年过节还会去景书记家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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