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背的青春
高中的每个阶段看上去都是那么重要,高一的时候老师说要好好学,为自己的文理分科打好基础,高二几乎也是同样的说辞,说好好学为高三打好基础。
自从我踏入高二理科这个大门,以前的我就死了。
一小部分同学选择文科离开了十二班,班主任还是数学老师,座位有些许调整,但无论怎样,辰哥总是在我前面好几排,文倩还是同桌,林家兮还是后排,陆之远还是150°,我一直都觉得,这都是缘分。
九月份的天气还是有些许炎热,林家兮会经常穿那件T恤在校服底下,我觉得很开心。我那件从来都没穿过,我没有勇气,怕被别人发现什么。
这天我在走廊和文倩闲聊,看他打完篮球向教室走来,后面有个女生跟着给他送水,还给他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我认出这女生跟篮球赛送水那位,是同一个人。他接过了那瓶水。
在我印象里,他一般不跟别人打交道。
“你认识那个女孩吗?”我指着那个女生问文倩。
“不认识,但我觉得你危险了。”文倩很认真跟我讲。
接着她又补充说:“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是十班的,之前在办公室见过一次。”
不管她是几班的,连文倩都觉得我危险的话,那就是真的危险了。
那女孩看起来勉强一米六,不胖不瘦,长得嘛,反正没有文倩好看。
看到林家兮进教室后我和文倩便回到座位上,文倩戳着我的腿示意叫我打听那女生来头。我刚鼓起勇气准备转个180°,就感受到林家兮那双手的力度。
他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说:“怎么没见你穿过。”他指着自己的T恤说。
“我……买来珍藏。”我有点不好意思。
“珍藏?那就毕业照那天穿吧。”他笑着说。
那一刻我好像在不断试探中得到答案,我觉得这个男生大概是喜欢我的。
一下子被爱情冲昏头脑,差点忘了正事,我还是想更加笃定我的猜测。
我指着他手里的水说:“刚才在走廊看见你和一个女生说话,她是你亲戚?”
说这话的时候毫无底气,生怕他觉得我多事。
“她啊,算半个邻居吧,之前不认识,回家路上经常碰到,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随便问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所以我丝毫没有将这个“邻居”放在心上。
我觉得选择理科还能跟他在一个班,每天听邓紫棋,聊NBA,是我当时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后来我还是会去看篮球赛,但不会给他买水,因为“邻居”都会提前买好给他,她也会经常来班里找他,每次都在说些什么,我不好去听,也会在下晚自习的时候等他,可能像我和辰哥一样,一起回家吧。
邻居嘛,可以理解。
我不想多想,我也不敢想。
班里全是理科生的高二果然没让我好过,我仅能及格的数学和物理在这个全是理科大神班级明显不占优势,但我一直记得辰哥说的,“既然选择了,就要好好学”。
我一直在拼尽全力追着我的光。
很快就是期中考试,按照以前的名次,我也基本能在班上挤进上等生的队伍,而这一次,我则是中等,要不是语文、英语撑着我,我早就被辰哥甩到九霄云外了。辰哥和文倩齐头并进,第二第三,光荣上榜,我则以语文单科的成绩,也榜上有名。说实话,在理科班以语文单科上光荣榜,多少有点难为情了。
对我来说,林家兮和陆之远也是人中翘楚,虽然不像辰哥和文倩那样每次榜上有名,但也绝对是上等生,好像不偏科的人,只要稍微一努力,便能一马当先。
我看着光荣榜上的照片,辰哥和文倩这次都贴在了第一排,两张6寸红底证件照看起来很是般配,郎才女貌。再看看底下我的那张,已经历风吹日晒一年多,颜色都退却了。之前我说看每班的光荣榜,照片最旧那张肯定是最厉害的。现在想想一点都不科学,我的照片旧倒是挺旧,人却跟厉害不沾边。
辰哥看着我发呆,便走过来说:“怎么了文学青年,想什么呢?”
我指了指墙上的光荣榜说:“辰哥你看,你追到你的光了。”
他满眼欢喜。
“可是你看,我都不发光了。”我指了指我那饱经沧桑的照片委屈的说。
辰哥安慰我,说:“你才是最厉害的,一直在这榜上,哪会有人一直发光啊,我也是费尽力气才追得上,跟紧了。”他拍拍我的肩。
“跟紧了”这三个字,他说了好多年。
是啊,没有人一直发光,只有不停的追光者。
“挑你擅长的学,物理、数学保个及格就行。”辰哥嘱咐我。
上课铃声响了,又是一节要命的数学。
看着大家在理科班都高歌猛进的样子,我感觉压力倍增,时常会想要是自己也能选择擅长的领域,那是不是我也能在文科班平步青云。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险,文倩会经常让我做两套数学卷子清醒清醒。或许只有她知道,我有多喜欢文科。女生之间的相处总是更容易共情。
不管学习再晚,我都会在睡前看一下今日NBA赛事,看看科比有哪些精彩瞬间,听听邓紫棋的歌。
不管怎么样,当我每天见到林家兮,就觉得理科不足以成为我的苦难,一切都很值得,我会努力追上他。
如果可以,想和他念同一所大学。
林家兮还是会每天给我带豆浆,有时会带些小蛋糕,奶茶等各种他以为女生都爱的东西。
我俩至今没说过喜欢,跟辰哥和文倩比起来,我们不够勇敢,也不够理智。
这天下晚自习,雨下得很大,高中的时候并没有下雨就打车的意识,还是会一如既往骑单车回家。
“你带伞了吗小影?雨很大。”林家兮在教室外面问我。
“我有啊。”我有给教室经常放一把伞的习惯。
“那你赶紧回,越来越大了。”他叮嘱我。
我看出他没有伞的窘样,我几乎丝毫没有考虑,把伞交给他的手上说:“你拿着吧,我和他们一起回,他们有伞。”我怕他拒绝我的好意,说完便跟着辰哥快速穿过走廊。
穿过人群我隐约看到那个“邻居”女生拿着两把伞朝他的方向走去,一片嘈杂中我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但我没有回头。
我不想看见他还我伞的画面,至少今晚不想。
和辰哥、陆之远三人在十字路口公交站牌下站着躲雨,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不是带伞的人。其实男生远没有女生那么娇气,或者说,他们不像女生那样爱惜身体。
他们不会等雨停,只会迎风跑。
我感受到他们内心想逃出这个公交站牌的热烈,但他们心疼我,所以陪我一起躲。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了,我便同两位哥哥说:“走吧我们。”
“再等会,我怕你感冒了。”辰哥说。
“我喜欢淋雨。”说着我便走出公交站牌推上自己的车,“你们不会不敢吧。”我故意刺激他们。因为不管什么情况,只要跟男生说这句话,一定能赢。
陆之远先跑下来推车,说:“走啊,我也喜欢淋雨。”
“切,谁不敢。”辰哥不甘示弱。
就这样,我们仨在大雨倾盆的夜晚,朝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很喜欢当时那些纯粹的感情,躲雨是心疼你,淋雨是陪伴你。
淋雨走就不要怕后果,去喜欢就不要想结局。
或许不计后果去做的一些事,才称得上是自由。
多年以后,我依然怀念那场雨。
高二结束后我们只放了十天左右的假就开始了高三,在我的记忆中,这也是我最难捱的青春。
自从高二文理分科以来,辰哥和文倩每次排名都不相上下,你追我赶,很是焦灼。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最理智的早恋,原来人只要追着光,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迷失方向。我很佩服他们。
在文倩的帮助下,我的数学、物理每次基本都能保持在及格,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癌症”没法根治,只能维持。文倩是我最好的化疗药。
值得一提的是,迄今为止我的照片都没从光荣榜下来过,为了取长补短,我力保每次语文第一。
九月初便结束了高三的第一次摸底考,高三的考试果然是不一样,有种高考的紧迫感。成绩出来之后班主任说每个班要派两名代表去市区参加物理、数学竞赛,班级前五名自愿报名。
说了是自愿报名,肯定以自愿为主。文倩虽是学霸,但也从没考过班级第一,她总说人外有人,所以从不参加任何比赛,只是乖乖学习。她倒是有几分“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英雄气概。而辰哥说他想去挑战一下物理。最终我们班就派出了第一名的王肖和辰哥去参加竞赛。
说起王肖,这种大神我平日交谈甚少,生怕打扰人家学习,我只知道他光荣榜上的照片看起来比我还要旧。
辰哥他们要去市区一周左右,走之前他交代我每晚要陪文倩走过那五分钟,也嘱咐陆之远多盯着我。
他一直是个凡事有交代的人。
这天上晚自习前,陆之远从十字路口买了糖葫芦带给我和文倩,我转身给他说谢谢的时候,就看见那个“邻居”女孩,又来教室门口找林家兮。
我看到林家兮出去和她交谈了一番就回来了,我忍不住转身问:“你们经常一起回家吗?”
“嗯,顺路。”不知道为什么,他神色有点紧张。
我和陆之远他们也经常一起回家,我想这没什么。
下晚自习文倩陪我去推车,陆之远回头跟我说:“小影你先陪文倩到家,我还在路口等你。”
“OK。”
我喜欢他像辰哥一样有交代。
我推着车和文倩走在放学高峰的人群中,看见前面一对小情侣在偷偷拉着手,好像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匆忙体会早恋的甜果,凭着八卦的指引,我穿越层层障碍想看看他们是谁,结果却如晴天霹雳。
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邻居”女孩,她牵着的那双手,曾无数次拍打过我的肩。
我避开所有阻挡,向前努力张望,想否定眼前景象,却给自己一记耳光。
我怔住了。
那一刻心里仿佛狂风暴雨,但我静静站着,无处可逃。
文倩察觉到我的神情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颤抖的声带好像说不出一句话,我屏着最后一口呼吸心存侥幸的问她:“你看看前面那个人是林家兮吗?”
文倩不语。
我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依然还在想我肯定看错了。陪文倩走完那五分钟她便到了家,她看我这样实在不放心,又陪我走到十字路口,也算是把我安全交给陆之远手中。
“怎么了这是?”陆之远看出了我的惊慌失措。
“什么都不要问,把她安全送到家。”文倩给陆之远交代。
陆之远很好奇,一路都在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谁欺负我了,但我都没有回答。
我回答不了他,我也回答不了我自己。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我想起那个每天和我谈论NBA的人,每天一起听邓紫棋的人,每天给我带豆浆的人,叫我一起学理科的人,和我一起穿科比 T恤的人,相约拍毕业照的人,我以为喜欢我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跟别人在一起了。甚至那个女孩,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法想象,也没法接受。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到巷子口和陆之远说了再见,我便走了。
但我知道他没走,他的目光像灯一样照着我脚下的路,直到家门口。
回到卧室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我眼前那么多科比的杂志海报,看着手机列表里的那么多邓紫棋,看着柜子里一直没穿过的科比T恤,我瞬间崩溃了。身体里仿佛有万千江河终于眼眶一涌而出,我难过,我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解脱。
我合上书本,无心学习。
窗外没有下雨,但好像下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我红肿的眼睛被我妈发现,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只跟她说是晚上做错太多题受不了才哭的。她半信半疑。
出了巷子口我便看见绿色山地车,早上时间紧张,怕互相等太久会迟到,所以我们从不和陆之远约,只是晚上一起回家而已。
当我看见他时,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在那里了。
“你怎么在这。”我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他看我出来,一边准备骑车一边说:“不放心你啊。”
“嗐,我没事。”
“昨天熬夜看书了?眼睛这么红。”他试图制造轻松气氛,“看来再不努力又得被你超过了。”
一路上他没再问我昨晚的事,都在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努力逗我笑,抱歉的是,我根本无心听他说什么。
今天确实出门晚了,进教室门刚好开始早读,我看到文倩的眼神就知道,她等了我好久。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声音很大在背古诗词。我试图救赎自己,但很快就看不见眼前的字。
林家兮没有说话,他对昨晚的一切并不知情。
早自习的时候,他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眼睛怎么了,哭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他一个眼神,你就脑补一出戏,他一句问候,你就像做阅读理解。
看到这个纸条的时候我竟全然忘了那些伤害,第一反应是:他关心我。
我不忍心,我不能骂他不能逼他也不能恨他,我想他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
文倩看出了我的优柔寡断,直接将纸条拿过去揉成一团丢给后排。
我认识文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早自习太安静,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我不知道林家兮当时是什么神情,我并没有回头看他。但我想他应该在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有些许如释重负吧。
早操结束我和文倩回教室,文倩拿出我俩的早餐,也拿出很多零食,边拿边说:“来来来,周考数学不错,奖励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们平日很少在早上吃零食,我体会到她的关心。
我看到林家兮和往常一样拿着豆浆从讲台那边朝我们走来,他先回了座位,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回头。
气氛很微妙。
过了好久他才轻轻拍拍我的肩,一边试图把豆浆放到我桌上,一边试探性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这才彻彻底底的崩溃。
或许文倩给他丢纸团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猜到了,但他还是在反复确认,就像我一样。
“你都已经跟那女生在一起了,干嘛还来招惹小影。”文倩彻底怒了,她站起来吼着林家兮,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你喜欢谁我们一点都不关系,好歹同学一场,麻烦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文倩不屈不挠地说落着他,“不是邻居吗?哈?怎么就牵手了?”
我没有阻拦她,我不会阻拦,我想知道答案。
我也没有回头看,我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没有面露难色,我无法形容,只听见他很小声说:“那女生一直追我,我不知道如何拒绝。”
当时还没有流行“渣男”这个词,如果文倩知道,肯定送他了。
“也是刚刚在一起的,我想着告诉你们的,一直没机会。”林家兮补充着。
“切,不知道拒绝就别拒绝呗,关我们什么事。”文倩丝毫没有消气。
在大家的一片哗然之中,事情逐渐平息。
很多事情人们都会慢慢忘记,但在那个夏天,大家都知道了看起来不善言谈的林家兮早恋了,温柔大方的苏文倩也会发脾气了,而本该去学文科的我暗恋了林家兮。
至于他有没有喜欢过我,我不知道。
如果他喜欢,他不会和别在一起,如果他不喜欢,他干嘛要说对不起。
我没有答案。
文倩平静之后我便听见她被陆之远叫了出去,我想他终于还是了解了这个故事。
文倩出去后,我擦干我那不争气眼泪,拿着眼前那杯豆浆转向后排说:“以后不必了,没那么喜欢喝。”说完我便转过身来。
只听见他又说了对不起。
我未言。
我没那么喜欢喝豆浆,我也不喜欢看NBA,也不喜欢听邓紫棋,更不喜欢学理科。
只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喜欢你喜欢的一切,试图让你喜欢。
暗恋才是青春最大的苦难,没有告白,没有告别。
课间我和文倩一起去卫生间,路过洗手池看见陆之远,只见他叫住前面的林家兮上去就给了他一拳,等他缓过神来陆之远说:“以后离顾小影远一点。”
我站在原地,班上几个男生拉开他们。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初中时辰哥帮我撕掉那份情书的样子,我有点恍惚,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根本无心学习,不知道为什么,上课上着上着眼泪就掉下来,明明不想哭的。
文倩一直鼓励我要以学习为主,但我好像听不见。
我自然知道要以学习为主,道理人人都懂,但总有人陷入深渊。
晚上还是和陆之远一起回家,他一路上都在说些学习以外事,讲他的小猫,讲他奶奶那边又有什么新花,偶尔也唱两句周杰伦的歌。
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我。
回到家我看着眼前的这些篮球杂志就觉得好像万千石头压住我的胸口,我喘不过气,我想我应该解决它们。
我一边哭着一边撕碎那些杂志,海报,明信片……
那并不是纸屑,而是我破碎的青春。
准备丢垃圾桶时,却被妈妈看到。往常这个时候她都睡了,父母工作那么累,每天等我晚自习平安到家他们便会休息了,今天她还在沙发坐着。
“妈,您怎么还没睡。”我好奇的问她。
“你心情好点了吗?早上看你眼睛肿肿的。”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关心我。
“怎么,这些你都不要了?你不是喜欢吗?”妈妈看着我手里那堆破烂不堪的青春好奇地问。
我故作轻松地说:“不要了,我没事,不是跟您说做不上题哭嘛,这不,丢了这些,好好学习。”我笑了笑。
年少时最大的蠢事就是以为自己撒的谎父母都会相信。
妈妈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妈妈的,她也有过青春,她似乎在等我的答案。
我不敢讲,讲什么?讲那些愚蠢的执念吗。
我想她凭借母亲敏锐的嗅觉猜到了我的答案,但我没有说,她也没有说。
我保护了我的秘密,她保护了我的自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会陪我到很晚,我什么时候睡,她就什么时候睡。
第二天早上我依然会在巷子口看见绿色山地车,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像从前那样。
我再也没有收到早上的豆浆,也再也没有向后转过180°,也再也不会在站立早读的时候站不住,也不再关注科比,不再听邓紫棋。当然,也没能好好听过课。
一周之后辰哥回来了,我在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看见他和文倩二人在走廊交谈许久,猜想大概是交流竞赛趣事吧。看着他们双向奔赴的爱情,我想或许有光的人才能追到光吧。不知道那女生有没有光,大概我是没有了。
不一会我看见辰哥向教室走来,朝着我这边方向走来,脚步很快,我下意识感觉情况不妙,我在半路拦住了他,将他带到教室外面,文倩在后面紧跟着。
这次我拦住他了,我从没拦过他。
“要不是倩倩说,你都不打算告诉我是吗?”辰哥看上去很失望。
“辰哥,别这样,都一周了,我早就没事了。”我连忙解释到。
“文倩骂也骂了,之远揍也揍了,气都出完了,早就没事了。现在高三,就别惹是生非了。”我努力让辰哥平静,我真心害怕当时他如果在教室这一拳下去,会出大事。
“你也知道高三。”辰哥训斥我。
我没再说话。
晚上回家路上,他一路上都在怪陆之远,说陆之远没有盯紧我,没有保护好我。
说起来也奇怪,陆之远那么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在辰哥面前也从不跋扈,不知该说是辰哥的魅力,还是说他们相互的吸引力。
和辰哥告别时他叫住我说:“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高三了,要跟紧了。”
我每晚努力让自己平静能多看一会儿书,但是一会又会胡思乱想,我控制不了自己,思绪总是会被拉扯到那些从前。
准备睡觉前我上洗手间,看见沙发上打盹的妈妈,心里忽然一酸。
我想起外婆去世时妈妈彻夜陪着她的样子大概就是如此。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没有妈妈了,她不能更辛苦了。
“妈。”我轻轻拍拍她,“妈,你睡吧,我准备睡了。”
“没事,你睡了我再睡。”妈妈拖着疲惫不堪的眼睛望着我说。
我坐下来,觉得我有必要跟她聊一聊,我对妈妈说:“妈,我知道你担心我,前段时间确实压力太大,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我已经调整好了。”我看着她欣慰的眼神,大概等我这些话等了很久吧。
“真的,不信你问杨辰,我现在每天都在好好学习。”在我妈眼里辰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会经常和他打听我的近况,要不是辰哥这次竞赛不在,我猜她看到我哭的那天早就跑去一探究竟了。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不管怎样,我和你爸只希望你能好好学习,走出这小县城,去看看世界。”我妈语重心长的说着。
“好好好,我向你保证,清华北大随便选。”我努力让她开心。
“你就吹吧你就。”
“看不起谁呢?”
我一边笑着一边把她送到卧室。
晚上我辗转反侧,但没有再哭。
我仿佛觉得在就在我掉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之时,在那个晚上,我妈拉住了我。
或许青春里跟父母多些交流,就能少些迷茫,毕竟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你没法救赎你自己,但他们可以。
从那之后我那份压抑的心情像做了牢,在日常的琐碎中很少再出来放风。
二月底的模拟考试,没有任何悬念,我成绩惨不忍睹。林家兮虽然没我惨,但也跌了不少,看来他的早恋也没有那么好。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早恋都像辰哥和文倩那般理智的。
以前一张班级排名表从上开始找,找个十几行就能找到我,这次则是从下面开始找才更方便。我很难受,虽然觉得一切皆有因但还是很难受。我想想我那么努力学理科现在学成这样为了些什么,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文倩看我盯着成绩单偷偷哭,很心疼的问我:“后悔吗?”
“后悔。”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没好好学习,也可能是报了理科,或者是喜欢了没有结果的人。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光荣榜上这次也没有我了,就连语文单科,我都不配了。
这次考试让我很挫败,原来一味迎合只会让自己掉入深渊。
高三开学这段日子,是我最疼的青春。
一般像我这种突然退步很多的学生,都会被老师训话,严重一点的,甚至会请家长来学校。可能班主任见我孺子尚可教,便只是找我训话。他告诉我要好好学,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才能在理科考试中尝得一丝甜头,这些大道理我都明白,也没怎么听进去。而我从他那了解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我的同桌。
班主任说每次考试完他都会问文倩要不要换个和她差不多学习的人跟她同桌,文倩都说不要,说我还能指导她写作。
我早就知道我的成绩是不能和她坐同桌的,我一直以为是班主任善良,没想到文倩才是救世主。我哪能指导她写作啊,我只会给她惹麻烦。
我回到教室看着我旁边这个女孩,我在想这三年要不是她,我早就堕落了。
一声朋友便救赎了一个人,我赚到了。
我带着这次考试的挫败,带着所有朋友的关心,带着父母的期望和爱,在接下来的高三生活奋起直追,不求一举成名,只愿问心无愧。
青春不是遗憾贩卖机,我不愿再买这个单。
我在每节课都会全神贯注听,每张试卷都会认真写,发现自己思绪乱飞便给自己一个耳光,两个月的时间我找回了自己,后来的每次考试我都会保住我的语文单科第一,我想让光荣榜上有我的身影,光荣榜上也应该有我的身影。
你要成为光,才能看见光。
我再也没去关注过林家兮的成绩,也没有关注过他的日常,他一直坐我后排,我们没有说过话。
但暗恋总是最难忘的,入戏容易出戏难,那种独角戏要用一整个青春出逃。
后来也会偶尔也会看见他们手拉手的样子,虽然内心也有波澜,但却不惊。
我不愿回忆,却又难逃回忆,不难过是假,努力克制才是赢家。
高三虽然难熬,但确实很快,五月初的摸底考试结束后,离高考就只剩一个月了。老师说近两次的考试可以作为参照,可以想想自己想去的城市,想读的大学。
在最后这段时间里我按照辰哥说的,果断放弃了物理和数学上对我来说比较难的部分,将语文、英语优势发挥极致,生物、化学在我看来更像文科,也构不成威胁。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只收单科状元该多好啊,这样我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光。
辰哥和文倩稳居班级前五,陆之远和我在前二十之内。当时班上有六十多个同学,按照每年的招生情况来看,每班至少有四十名能进本科线。具体能上什么样的本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课间我和文倩谈起高考,我盯着成绩单问她:“倩倩,你想去哪读书?”
“没想好,你呢?”她反问我。
“我想去南京。”
“为什么?”
“那里有梦想。”
早在初中开始学历史、学语文的时候就了解了这所城市,想去看看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的地方,也想去看看李白、刘禹锡生活游览过的地方,想看看孙中山先生建立民国的地方,想看看那有着悠久文化的六朝古都。当时才学尚浅,对南京没有较全面的认识,但心里就是有个想去看看她的念想,总觉得那所城市能容纳我的文学梦。
如今虽然学了理科,但还是想去看看。
“没想好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南京?”我抱着希望问倩倩。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不该,一年前文理分科的时候,林家兮也说了同样的话。
一年前他是我的光,我追着光,但出了错。
我可能不是文倩的光,但我不想她出错。
“好啊,一起。”没想到文倩丝毫没有考虑。
虽然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到时候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此刻的承诺或许不会有人记住,但我当时还是很开心。
他们是陪了我一整个青春的人,我当然喜欢一直跟着他们。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和辰哥开玩笑说:“辰哥,我和文倩约好报南京哦,你不会想抛弃她吧。”
辰哥笑着说:“那不会,她去哪我去哪。”
“你呢陆之远,一起啊。”辰哥看着陆之远说。
“走啊,说好了。”
关于我的事,不管好事坏事,陆之远似乎从来不会犹豫。
后来的一个月我们都以南京为话题继续冲刺高考,好像大家一下子有了新的目标。
不管到最后能不能一起去到南京,但我真喜欢最后那一个月的感觉,那段时间好像做再多题、熬再多夜都不会觉得苦,似乎那是属于我们四人的秘密,高中三年所有的阴霾都在那段岁月里偷偷散去了。
多年以后我怀念高中,都会感谢那段日子。
或许推心置腹的朋友才是你一生的光,你不必追,他一直在。
关于林家兮,也在我充实的高三生活中,慢慢淡去了。
偶尔也会有一场雨,但我好像都带伞了。
五月底是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大家的成绩在这最后一阶段不会因为压力太大而变差就已经赢了。
反正我觉得我赢了。
老师说这最后一次光荣榜就不贴了,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课间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光荣榜,对我来说,那毕竟是我与这格格不入的理科班唯一的小红花了。我盯着那张经历风吹日晒已经黯然失色的照片,想到自己的这三年,鼻子一酸。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这张照片出现在文科班榜上,可能要比现在还要破旧,但至少会发光吧。
辰哥和文倩的照片也褪去颜色,却与我好像云泥之别。
我撕下了我的照片,也撕下了辰哥和文倩。
我把文倩送给辰哥,把辰哥送给文倩,把我留给我自己。
权当为我不断迷失自我的高中三年留个念想吧。
一中历年惯例,高考前三天组织拍毕业照,拍完就回家自由复习。也就是说,一起为了高考奋战了三年的同窗,在高考的前三天,便说再见了。
当老师在讲台上说明天组织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哽咽。
晚上回到家,我从衣柜最里头找出那件科比T恤,它就像那句喜欢一样,秘密一般被我埋藏起来,我想起一年前那个信誓旦旦的承诺,如今却扑了空。
秘密就像未愈的伤疤,一碰就痛。
这件衣服我从未穿在身上,如今也不想穿了。
那天夜里,我数次将自己叫醒,我和我自己对话,我劝自己放下。
我听着杰伦的歌,“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第二天一早我将那件T恤装进书包,我想它大概没有留在我这里的意义了。
拍毕业照是按班级顺序来,轮到我们班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第三节课了。
“大家收拾一下准备下楼拍毕业照。”班长在门口喊了一嗓子。
大家都起身开始往外走,混乱之中我将手伸进课桌里找到那件T恤,却好像被它困住,我不想承认那是我的犹豫。
“走啊。”文倩见我没有起身便催我。
我拿出那件衣服落魄地看着文倩,她没有说话,又坐了下来。我知道她在等我。
等我自己终结这份执念。
我起身转向后排的林家兮,他并没有走,好像也一直在等。
那是我高中三年最后一次转身,就在180°那一瞬间我一眼看到了他校服底下那件黑T。
那件衣服刹那间像子弹一样穿过我的胸膛,我很疼,但我没有哭。
我想起一年前那个承诺,大家好像都记得,但又好像早就忘了。
以前没有勇气做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有了。
既然他如约而至,那就愿他义无反顾吧。
我将我那件交给他,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我未言。
我喊文倩起身一起逃离,再晚一秒,眼泪又要决堤。我没有回头看林家兮,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今天穿上那件衣服,我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愁眉不展还是如释重负。
就在我和文倩要出教室门的时候,他轻轻拉住我的胳膊,说:“小影对不起,但我希望你……”
“快走啊,等你半天了。”陆之远一把拉过我的手带我走出教室,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你就不应该让他再和小影说话。”陆之远有点怨气的对文倩说。
“好了,文倩一直在等我。”我不允许他再责怪文倩,“嘿嘿嘿,同志,你弄疼我的手了。”我示意他。
陆之远才反应过来,便撒开了我的手。
“怎么就那么爱生气呢?”文倩数落他。
“就是,怎么那么爱生气呢。”我也附和。
我和文倩笑着跑下楼,他在后面追着喊:“谁生气了,你们倒是等等我。”
我不知道林家兮那天到底想说什么,我只知道我所有的喜欢换来了他的一句句对不起。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它并非亏欠,只是一句自我救赎罢了。
我讨厌说对不起。
拍完集体大合照,我和辰哥、文倩、陆之远四人一起拍了些照片,陆之远很喜欢帮别人拍照,不得不说,他果然是个浪漫的人,对摄影有独到的见解。
他不喜欢以教学楼作为背景,说那是日常的监牢,于是我们跟着他逃离了那日常。一中校园里有很多树,不过六月开花的只有那片紫丁香。我们来到那片丁香下面,他说听他安排。
“来来来,首先闺蜜照。”他叫了我和文倩,他一边拍一边说:“丁香象征着纯真无邪,也象征美丽高洁,代表着你们美好的姐妹情谊。”我们被他逗笑。
“接下来情侣照,丁香也寓意纯真的初恋,代表着暗结同心的希望。”文倩和辰哥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拍了他们人生中第一张合影。
“好,接下来辰哥和小影,你俩嘛……”他思考了一番说:“你俩就兄妹照吧,丁香也可以有手足情深的意思。”
“有吗?”我们被他胡编乱造的花语表示怀疑。
“没有吗?现在有了。”他笑了起来。
跟了辰哥这么些年,这竟也是我们的第一次合影。
“好了。”陆之远欣赏着自己拍的照片,说:“真好看,一看就不是亲兄妹,哥哥有点丑。”辰哥上去给了他一拳。
“来来来,该我了。”陆之远把相机交给辰哥,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发型说:“拍好看点啊。”
他走过来跟我说:“小影,我俩拍一张。”
“好。”
他看上去很开心,我转头望他,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满是笑意。
眼前这个男孩是如此浪漫,他用自己的方式,护了我一整个青春。
“那你们是什么照啊,陆之远。”辰哥开始使坏。
“我们……”路之远看向我,有点不好意思。
“知……己,知己?”我带着笑意试探性看向他。
文倩在一旁起哄说:“丁香还管知己的吗?没听过哎。”
大家都开始笑。
“来吧,快拍。”路之远催着辰哥,一把搂住我的肩靠向他侧,我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我的侧颜带着羞涩,他的正脸满是欢喜。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拍完后我们准备回家,大家一起推着车陪文倩走过那五分钟,分别时我问她:“倩倩,还是南京吗?”
“是。”
“好。”
我知道只要文倩是,那辰哥也会是。
陆之远的话,应该也是。
好像毕业照一拍,青春就散场了。
那些不会刻意联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一面了。
六月份的高考如约而至,大家用四份考卷结束了高中三年。
对于我来说,我终于能在十八岁这年告别满是遗憾的青春。
本来大家都会想着高考结束去哪里玩,但好像一考完试就没了踪影,QQ也不联系,都憋着一口气在等着高考成绩。成绩出来想关心却又不敢关心,又一直等着录取通知书。
我的高考成绩没有太多意外,和平时差不多,我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很多,我已经赢了。
文倩和辰哥我更不用担心,陆之远也比我优秀。
报志愿那天,我翻看着理科那些专业,丝毫没有兴趣。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在理科方面有什么造诣,我只想当一个鲁迅一样的人。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好笑,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夜晚我看见爸爸带着老花镜精心挑选那些学校,妈妈在一旁翻阅相关资料,我感受到他们的良苦用心,我走过去对爸爸说:“您随便选吧,怎么样我都去,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南京放第一。”
当时我们是可以填报五个志愿,根据成绩和招生情况按填报序列依次向下顺位,第一志愿优先录取。第二天我爸将他筛选出来的学校和专业给我看,有些专业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但看名字就很有前途。
我并没有仔细看,我只知道那些应该就是父母眼中能找到好工作的专业。我无所谓,反正在我这都一样。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爸给我报的前三个地方分别是南京、深圳、杭州。他没有全部都选南京,他说为了保险。
爸爸就是爸爸,果然考虑周到,最后我还是被第二志愿深圳录取。不知道是爸爸想让我学习更好的专业未服从调剂而被滑档,还是我的高考成绩确实配不上南京。
当时我就在想,要不是爸爸的“保险”,我可能还得再来一年。
被录取之后,我才慢慢开始联系他们。辰哥和文倩,有情人终成眷属,一起去了南京理工,而陆之远却被杭州录取。
后来他告诉我,他猜到我可能不会全部报南京的学校,也怕我滑档,就想着第二志愿保个离南京近一点的,这样不管怎样,都能在南京周边。结果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滑到第二志愿,他也没想到我的第二志愿被我爸安排的那么远。
我被他所有的为我着想深深触动着。我想我和他之间有了一些默契,报南京是默契,不报南京也是默契,敲定第二志愿也是默契,唯一遗憾的是,我们的第二志愿相隔甚远。
差一点,我差一点就去了南京,我们差一点就能一起逃离。
过了几天辰哥和我提起陆之远,说他想复读。我问为什么,他说他想去深圳。
我身上从未有过光,我照亮不了别人。
我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找陆之远谈一谈,不管他的想法是不是因为我,我都心疼他不该这样做。
一个很温暖的下午,我约了陆之远去外面走走。他在巷子口等我,要不是那辆绿色山地车,我都没认出来。他脱去往日的校服,一件浅蓝色T恤跟那天的阳光很搭,给人一种青春的舒适感,我竟没发现这个陪了我三年的男孩是这般帅气。
我并没有骑车,以前我们骑车上学,每天赶来赶去的,都没有机会好好聊一聊。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他寸步不离的陪着我,如今的他看起来有些许疲惫。朋友也好,其他什么关系也好,我都想和他聊一聊。
“走啊,今天很帅哦。”我跟他打了招呼。
他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束花,边走边说:“我每天都很帅好不好,看看,好看吗?”
我接过那束花,像往常一样。
“好看啊,不过,你奶奶家的花都被你一天天地揪没了吧?”
“没事,我又种了好多,她可开心了。”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神神秘秘地跟他说。
“去哪?你不会要把我拐卖了吧?”他笑得很大声。
我带他来到渭河边上,那是小时候外婆经常带我出去玩的地方,有大人在钓鱼,小孩子在嬉戏,而我则是喜欢抓蝌蚪的那个。
陆之远把车子停在平地。
我找了个能放脚的地方,拿出纸巾擦了擦地面的土示意让陆之远坐下。
“我就知道杨辰肯定会和你说。”陆之远先开始话题,“没事,一年很快。”
他好像从来不会让我尴尬。
我很心疼他的这份真诚。
我丢了一颗石头给远方,溅起层层涟漪,我转头看他,说:“之远,你是杭州哪所学校?”
我没有直接问他复读的事。
“浙江传媒,学设计。”
“不错,你是个浪漫的人,学设计挺适合你的。”
“我?”他瞪大眼睛说:“我浪漫?”
“你是我见过最浪漫的男孩。”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了这句话。
为了赶紧结束这微妙气氛,我趁热打铁说:“浪漫的人应该要去做浪漫的事,去大学好好读书才是你的正确选择,数理化有什么浪漫的,你说呢?”
“可你在深圳啊。”他直奔主题。
“深圳就深圳啊,深圳也是好地方啊,你喜欢深圳吗?”
“没去过,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复读一年考深圳?”
“我怕没人罩着你。”他放低了语调。
我故作轻松拍拍他说:“嗐,谁敢欺负我呢,你们一直陪着我,我已经很幸运了,你应该去追求你喜欢的东西,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用心疼的眼神看着我说:“那你呢?你不是喜欢南京吗?不去了?”
“去啊,一定要去,但我不会复读,我不是一个走回头路的人。”我看着他说:“所以,我希望你也别回头。”
“切,我才不信你呢,万一你在深圳找一个高富帅。”他眼神躲避,开着玩笑。
我领悟了他玩笑背后的深意,也实在不想他为了我去复读一年,我以同样看似玩笑的话回复他“放心吧,去南京之前,我不会谈恋爱的,革命尚未成功,岂能谈儿女私情。”
他看起来终于如释重负,无论如何,只要能拦住他不去复读,今天就有意义。
他笑着说:“你这革命精神真好。”
我们慢慢敞开心扉,没有了日常琐碎的牵绊,好像天空也蓝,阳光也暖。
我指着对面那片房屋说:“你看,我外婆家在那边,小时候我经常在那边玩。”
“那我们等会去看看外婆?”
“她现在已经不在了,要不然还能给你在这抓条鱼吃,哈哈哈。”
我从没想过会和陆之远说起外婆,也没想过如今都能笑着说起这些。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看着远处说:“所以我很喜欢跟着辰哥啊,要不是他,我可能都进不了一中,也逃离不了那些糟心事。”
“你总说他是光,我觉得你也是光啊。”陆之远也站起来。
“我吗?”我摇摇头,“我从不是。”
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是不知道那些文科班的学生怎么理解你的,他们都说还好你没去文科班,要不然他们就没学上了。”
“哈哈哈,我有那么厉害吗?你自己瞎编的吧。”
“我发誓。”他做了一个看上去无比真诚的手势说:“所以啊,别把自己看轻了,也不是所有人语文次次拿第一的,是吧,文学青年。”
“你也是,大设计师。”我有被他逗笑。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过,本来是去解救陆之远的,没想到被他治愈了。
“走,我带你去河边看看。”
我带他走到小时候经常和外婆去的那片区域,那边河水没那么湍急,可以抓到偶尔搁浅的小鱼小虾。
我将手放在水里说:“小时候这可多小鱼了,但我只敢抓蝌蚪,后来知道它长大后就是青蛙,我可伤心了。”
“你可真幼稚。”陆之远也将手放在水中。
我们玩着水,一会儿真的有几只蝌蚪跑过来,陆之远眼疾手快抓到一只朝我喊:“抓到了抓到了。”他惊喜的跳起来,看到他脸上那种纯真和喜悦,突然像回到小时候。
“切,不知道谁幼稚。”我有点不屑,又有点害羞的看着他。
人长大了就是如此,没了儿时的伙伴,没了儿时的乐趣,如果偶尔遇见,便会有儿时几倍的欢喜。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下午,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像告别,又像重逢。
原来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光,辰哥和文倩是光,陆之远也是,他说我也是。
通知书寄到学校那天,我约了文倩陪我去领,她在路上和我说:“当初是你说要去南京,我才跟着你去,现在你倒是跑远了。”
“没事啊,这不还有辰哥陪你。”我调侃她。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只是担心,我怕你在深圳那边每天都哭。”
确实,我真的很爱哭,他们都很怕我哭。
我笑着说:“哪有那么喜欢哭啊,我现在长大了,你放心吧。”
“甘心吗?”她问我。
“甘心是不可能的。”我转身指着刚才的走过的路说:“你看,倩倩,路可以回头望,但没法回头走。”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南京还来不来?”
“来。”
拿完通知书在校园和文倩溜达,忽然看见远处走来熟悉的身影,没错,是林家兮。
文倩本想拉着我走开,却被林家兮叫住了。
他看着我和文倩说:“好巧啊。”
“嗯。”文倩礼貌性地答了他一句。
他看着我手里的通知书,想必是看到了“深圳”二字,有些许惋惜地说:“我记得你想去南京啊。”
“没去成。”我只能假装潇洒地回答。
我也没问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小影对不起。”林家兮低着头说,他好像还有些话要说,但被文倩打断了。
“你少说对不起了,这些年你念过她的好吗?”文倩像大哥一样丢了这么一句给他,便拉着我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我就听见林家兮喊着说:“无论怎样都对不起,小影,去外面照顾好自己。”那声音有些颤巍。
我已经记不清他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但那句“我喜欢你”,终究是没能等到。我回头望他,却怎么看都看不清了。
我感谢他还记得我想去南京,但也只能是感谢了。
在骑单车就能走完的小县城里,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不久陆之远便要启程去杭州,我和辰哥去车站送他,临别前他抱了抱我,那个拥抱很用力,他对我说:“南京啊,别忘了。”
“不会忘的。”
“顾小影,我们比赛,看谁先到南京。”他回头笑着望我。
“好啦,幼稚鬼,快走啦。”
“一路顺风。”我和辰哥和他挥手告别。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辰哥转头对我说:“小影,你知不知道这个男生喜欢你?”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是我生命里的第二个辰哥,也不会是另一个林家兮,他喜欢我,我放过他。
永远不要因为没准备好就轻易伤害了那些爱你的人,人最没用的东西就是承诺。
我们之间没有承诺。
后来辰哥和文倩圆了南京之约,我孤身一人,奔赴深圳。
那些信誓旦旦的青春,就这样违背了,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