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中午时分,在离菅草滩五里左右的跑马河边,一个光着脊梁的小伙子把已被河水退光衣服的曲哥拖上了岸边。一直沿河下行追寻曲哥踪迹的鲁贵森和几个游手好闲的跟着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鲁贵森扑过去抱起赤条条的曲哥一边摇晃一边叫喊着。曲哥紧闭双眼,水从她的嘴里一股一股地泛出来,连同从她洁白的身躯上、乌黑的头发上流下来的水一起注入干涸的沙滩。无论鲁贵森怎样摇她喊她,她都没有反应没有回答。那个救曲哥上岸的小伙子焦急地上前跨出一步,但是当他看到曲哥那全裸的身躯时,就又无语地转过身走开了。这时候,有人突然叫了一声二狗子,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个见义勇为的人原来是他们菅草滩的二狗子。只见二狗子又回过头来,用脚尖碰一下抱着曲哥的鲁贵森说:“唉,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吧。”
鲁贵森如梦初醒,赶忙放下曲哥,脱下他那仍然散发着大粪臭味的上衣盖住了曲哥躯体的中部。一直静寂无声的人群这才开始了低声的议论:
“看来是不行了,淹死了。”
“这么大半天了,有多少也淹死了。”
“这下可苦了鲁贵森了。”
“当然,八千块你当容易呢。”
……
这时候,村长急急地走了过来,他弯下身去看一眼软溜溜地躺在水渍中的曲哥,气愤地向鲁贵森瞪着眼睛:“你这小子,我是怎么交待你的,怎么不把她看好,当过了这个事再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快准备后事吧,这个可怜的姑娘,”村长伤心地掉下了眼泪,他转身对一位年轻人说,“于会计,你去张罗一下,事后给乡政府打个报告,救济贵森几个吧。”
“好吧。”于会计答应着。
“唉,记着,”村长又叫住了正要回村的于会计,“按老规矩,死人可不能进村啊。”
“这个我懂。”于会计答应着走开了。村长叹口气,倒背着手也走开了。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凑到鲁贵森跟前,把他拉起来离开躺在地上的曲哥,离开围着的人群,神秘地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蹲了下来。
“刘大伯,”鲁贵森伤心地落着泪,“我可怎么办呢。”
“大侄子,”刘大伯严肃地拍拍鲁贵森的膝盖,“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不知你心里是咋想的。”
“有啥话你就说吧。”
“她跳进河里这么大半天,我就约摸着不行了。咱村北头那个老王头,他的儿子不是前年盖房子时摔死了么,他总有一块心病,想给儿子阴婚个人……”
“这……”鲁贵森已经明白了刘大伯的意思,他瞪起了吃惊的眼睛。
“大侄子,大伯我也不是外人,人家答应给你一千块,我看也行,不说别的,你就是埋这一个死人也埋不起啊。”
鲁贵森心里翻腾着,自从曲哥到家以后,他满心想着总有一天能制服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穷家日子,可怎么也想不到她从这里来了,他可真是鸡飞蛋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的家里早已是空空的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这一千块要真地能到手……
“大侄子还犹豫啥呢,有这一千块垫底,以后再闹腾几年,好托人再买一个,嗨,寡妇也行啊。”
鲁贵森一语不发。
“你要不同意,我就给人家把话回了,人家还等着呢,你要同意,这不,钱我都带来了,”刘大伯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捆子钱来,“再说,你把她埋到你的老坟里,你以后再办下个人怎么办呢,总不能到老了,身边埋两个老婆吧。”
“得,大伯,我鲁贵森这,这辈子窝囊,”鲁贵森长长地叹口气,“我听你的。”
“好,这才对呢,”刘大伯把那一千块塞到鲁贵森手里,“我马上去跟老王头回话,让他先把人用担架抬回村口,你就别傻了,回家去吧,免得见着人伤心。”
刘大伯飞也似地跑回村里去了。鲁贵森蹲在大石头旁边,用两只颤动着的手迟钝地点着那一捆钞票。好大一会工夫,他才手里捏着那一千块钱慢慢地向村里走去。没有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走到曲哥的躯体旁,用颤抖的手从曲哥身上掂起他那件破烂的带有大粪臭味的上衣来。曲哥的身体又赤裸裸地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在曲哥那洁白的大腿部,几块紫青色的斑块闯入了鲁贵森的眼帘。他不由地心里一惊打了个冷战。这些紫青的伤痕都是他在发泄性欲,遭到曲哥反抗时留给她的惩戒。猛然间,他心里一股惭愧,一股真正的难过涌上了心头,两滴仍然是朴实的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弯下腰去,把他那件带着大粪臭味的上衣又轻轻地非常认真地盖在了曲哥的身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向曲哥的躯体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晃晃悠悠地在昏昏然中向村里走去。他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一千块钱。
大约一个钟头过后,曲哥被抬到一个还是生产队遗留下来的破牛棚子里。一副刚用红墨水刷过的杨木棺材就停放在她躺着的担架旁边。几个中年妇女七手八脚地给曲哥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嫁衣之后就离开了这个简易的停尸棚,等着太阳下山后入殓盖棺,明天抬往老王头的祖坟里与他那早亡的儿子合葬阴婚了。这时候在老王头的祖坟墓地,几个汗流浃背的年轻人正在发掘着老王头儿子的坟墓。在老王头的院子里,在热闹非凡的气氛中,人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宴席,以庆贺老王头儿子的鬼亲大典。村里的人一时间就把热闹的阵地转移到了这里,以致使菅草滩的其它地方明显地冷静了下来。
二狗子在丢下曲哥和杂乱的人群后,拖着疲倦的身体,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沿着跑马河西上,回到他原来下水的地方时,河边空荡荡地,一切又都回复到通常的安静中,好像今天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胸怀,对过往的一切都不于在乎。二狗子用眼睛扫视着岸边,在一丛菅草旁边找到了他的上衣。他走过去,把它从草丛旁边拣起来搭在肩上。突然,他想起来他是从信用社取款回来的路上遇到这件事情的,他从信用社取回来的五百块现款还装在口袋里,这是他多年来的积蓄,这次取出来是准备到外地跑几趟买卖的。他急急地向装钱的口袋摸去,啊,口袋是瘪的,他没有把手再插进口袋里去寻找,他心里清楚,这五百块钱已经彻底地告别了他这个主人,另投所爱去了。他倒身在安静的跑马河边躺了下来,立即感到一阵轻松。他顺手从头边折一根草梗含在嘴里咀嚼着,一股清甜伴随着徐来的清风,刹那间给他带来了无限的畅快。
夏日的太阳终于从菅草滩西边看起来好像不太远的地方沉了下去。几个女人在村外的小棚子里,在一盏马灯光亮的映照下,轻轻地掀开了盖在曲哥身上的白布,在两个男人的帮助下把她抬起来向旁边的红棺材慢慢地走过去。菅草滩人在办鬼亲中,就是这样草草了事,草草了却活人心思的。反正曲哥也没有什么亲人,只要把她的尸体塞进棺材,钉上棺盖,埋进坟墓,就算是完成了一件壮举。突然,他们手里的死人动了一下,他们猛然间不约而同地瞪起惊恐的眼睛停下了脚步,就在这片刻的犹疑之间,曲哥啊地一声惊叫,猛地抬头在那几个人的手中坐了起来。几个人同时吼出一声变调的惊骇声,扔下手里的曲哥就冲出小棚飞跑而去。有两个女人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停尸棚的门口,站也站不起来,喊也喊不出来,连滚带爬地爬出小棚向村里拼命地爬去。当那几个男人发现少了两个女人,返回来营救她们的时候,她们两个已经昏倒在离小棚不远的路上了。
二狗子在夜色中倾听着跑马河那熟悉的水声。跑马河的水声听起来总是那么温馨,它没有像黄河水那样的怒吼,只有低低的呜咽与呼唤。它好像是在为两岸儿女的愚昧而悲泣,也好像是在为两岸儿女的明天而呼唤,呼唤人们的觉醒,呼唤人们的良知。
一阵河风吹过,二狗子感到有些凉意,他从菅草丛边站起来,把被人掏空了口袋的衣服搭在肩上慢慢地向村里走去。他的思绪很乱,怎么也理不顺,特别是今天曲哥的惨死对他的心绪冲击很大。尽管在闹洞房时被她抓破了脸,可他一点也没有怪罪她的心理,反倒从中看到了曲哥难得的倔强和女人们少有的个性。二狗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态,他总觉得曲哥嫁给鲁贵森太委屈她了,这真有点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一颗白菜教猪拱了,也许这种比喻不太合适,但他从心里感到这个比喻不但形象,而且贴切。他后悔今天怎么没有早回来几分钟,那样的话曲哥就有救了……
突然一声尖叫把二狗子从烦乱的思绪中惊醒,他冷不丁地收住脚猛地抬起头来。几个人影从前面的小棚子里猛扑出来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窜回村去。他在愣神之间,几个黑影又跑回来,从地上拉起两个人又急急地飞奔而去。二狗子抬头看看眼前的小棚,他心里明白,这就是人们为曲哥搭下的灵棚。可是刚才那几个慌乱的黑影是怎么啦,还有那一声怕人的怿叫,他猜想不出来,他也不愿意去猜想。在片刻间安静下来的小棚子里,只有一盏马灯在小棚顶上微微晃悠着。二狗子纳闷地迈步向小棚子走过去,刚到小棚门口,一口粗糙的红棺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立即给他一种凄惨的感觉。突然,他好像听到小棚子里的地上有低微的呻吟声,他急急地奔进小棚,低头在地上搜索着。在惨淡的马灯光下,一个穿着华丽而古怪的人半卧在地上,不时地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哼哼声。他走上前慢慢地俯下身去。啊,是曲哥。二狗子一阵惊喜,他急急地扶曲哥坐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她。曲哥圆睁着两眼,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二狗子扶着她的手臂里。
“曲哥,你没有死。”二狗子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曲哥微弱的声音。
“那,我,“二狗子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家在山西,”两滴苦涩的眼泪挂上了曲哥那冷冰冰的面颊,“这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能,能,一定能回去。”二狗子激动起来。
曲哥无力地给二狗子一个苦笑。二狗子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危险性,几分钟后很可能会出现一个非常可怕的场面,全村人将会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而死里逃生的曲哥也许就真地活不成了。二狗子突然义胆填膺地把曲哥从地上抱了起来:“走,先到我家躲几天再说。”
曲哥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同意,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二狗子抱起曲哥撒腿就跑出了停尸棚。他凭着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钻胡同,溜墙角向自己的家里迂回着。突然前面灯火辉煌的一群人向这边飞跑而来。他抱着曲哥一侧身钻到了一个麦秸垛后边。乱哄哄的声音像洪水一样奔流了过来。
“不得了啦,曲哥炸尸啦。”
“真怕人呢,还吓傻了两个人呢。”
“听说炸尸的人碰上谁谁就得死。”
“这一下可成了妖精啦,听跑回来的人说舌头足有二尺多长,舌头尖上还往下滴血呢。”
“我的妈呀,要是除不了,我们菅草滩那可就要遭殃了。”
……
人声夹杂着棍棒、铁器声,伴随着脚步的洪流涌了过去。一切又回复了平静,而且比这场洪流过去之前还要平静得多。二狗子从麦垛后边跑出来,抱着软绵绵的曲哥三拐两拐就跨进了自己家的大门,回身插上了门闩。
半个小时以后,二狗子端着一个碗坐在床前的破凳子上,用一把粗糙的瓷勺笨拙地向躺在床上的曲哥喂着姜糖水。曲哥安静地躺着,温顺地接受着在她的心里仍然敲着鼓的友谊,两颗泪珠在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滚了下来。二狗子在喂曲哥喝完姜糖水后,从桌子上拿过一条手帕来就去为她擦拭从她嘴角里淌下来的姜糖水,但是在他手里的毛巾就要擦着曲哥的嘴角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住了手:“你,你自己擦一擦吧。”
“不用啦。”声音不高但却冷冰冰地。
“那,你要觉得饿,就吃点东西吧。”二狗子把勺子放在床头打开的午餐肉罐头上。在午餐肉旁边还有一瓶打开的糖水桔子。
“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要我报答什么直说吧。”曲哥冷冷地看也不看二狗子一眼。不过她的精神好多了。
“你,你,”二狗子的脸色刷地一下阴云密布,“好啦,你休息吧,明天你就回家。”
“为什么要明天。”
“你,”二狗子强压住心里的火气,他很清楚十分虚弱的曲哥经不起刺激,“我,我是怕,我去叫鲁贵森来接你好了。”
二狗子转身就往外走。曲哥这时才转过眼望着二狗子生气的神色低声说:“你,还是饶了我吧。”
“那,”二狗子本来也不情愿去叫鲁贵森,他站住脚回过身来,“那好,你就挣扎着起来把门插上休息吧。”
二狗子说罢转身大步地向门外走去。
“回来。”
“有什么事。”二狗子停住了脚步,曲哥没有吭气,二狗子又慢慢地走回床边。
“心窝里长草了。”曲哥转过脸来一直看着二狗子,她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嗯?”
“慌什么神呢。”
“你休息吧,没有事,我走了。”二狗子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那天,”曲哥苦笑了一下,“我抓破了你的脸,向你道歉。”
二狗子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他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我们这里闹房本来就……”
“那天你要不拼命撑着还不把我给压死了。”曲哥淡淡地笑着,眼睛里露出友善的光芒。
“你歇吧。”
“我睡不着,你要是不睏的话就陪我坐一会,我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从跑马河边到了这里来了。”
“还是,”二狗子低下头去,“不要知道了吧。”
曲哥没有吭气。
“你身体不好,明天咱们再坐,我该走了。”二狗子说完就轻轻地带上门跨出了房间。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曲哥和二狗子正在放心地商量着怎样离开菅草滩的事情,突然大门咣地一声被撞开了。二狗子一愣,他心里狐疑着,大门怎么没有插上呢。
“二狗子兄弟,哥有这个,”大牛闪电般地旋了进来,他手里晃着一把小刀,原来大门是被他用刀子拨开的。“我这几天就纳闷,莫非曲哥妹子真地变成精了,炸尸就炸尸吧,不该连尸首也炸没了啊,这几天二狗子兄弟也不出门了,我约摸着这里边肯定有名堂,曲哥妹子肯定是钻到这里来了,嗨,果然不出所料。”
“大牛哥,你,”二狗子心里着急起来,“你高抬贵手,看在兄弟的面上,就不要对外人讲了,再说,你看她也挺可怜的。”
“当然,当然,”大牛油腔滑调地在地上晃悠着,“不过得有个条件。”
“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二狗子放下心来。
“你吃肉也得教哥喝口汤么。”
“什么意思。”
“你和曲哥妹妹这几天也够,嗯,嘿嘿……”
“你。”二狗子吼了一声瞪起了眼睛。
“别急,别急,”大牛伸出手制止着二狗子,“你们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穿衣服都行,愿怎么折腾都可以,只是让我每天晚上来一次就行了,时间不长,半个小时,绝不耽误你们的好事。”
啪,一个脆响的耳刮搧在了大牛的左脸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刚站稳脚就恶狠狠地向二狗子扑了过去。二狗子一闪,他扑空了,他稳住脚紧握手里的小刀,一步一步地向二狗子紧逼过去。
“哈哈哈哈。”曲哥突然大笑起来。大牛一愣回过身来打量着曲哥。
“你,哈哈哈哈,你,你哈哈哈哈,”曲哥嗖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但却又是慢慢地向大牛走过去,她的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大牛的眼睛,她把两手的十指张开,慢慢地向大牛的胸前伸过去,“你要,哈哈哈哈,你要跟我睡觉,我会掐死你。”
大牛一惊,身不由已地向后退了两步:“你,你疯了。”
“没,没有,我没有疯,你过来,你过来啊。”曲哥一边点头示意要大牛过来,一边向大牛身边挪着步子。
“那天,那天二狗子这小子跳到河里救你是别有用心的。”
曲哥一愣,她这时才明白是二狗子把她从跑马河里救上来的。
“大半天他才抱着你光溜溜屁股上了岸,全村人谁不知道,他早把你都肏夠了。”大牛握着刀子的手一戳一戳地对着曲哥,嘴里飞溅着白沫。
“我,我光着屁股。”曲哥的眼睛直愣愣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光着,光着,什么都光着,”大牛气急败坏地信口胡说着,“全村人都看到了,连二狗子怎样跟你……”
气愤中的二狗子为了不使大牛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来刺激曲哥,他抡起拳头狠狠地在大牛背上砸了一拳。大牛一震,立即又举起手里的刀子回身向二狗子扑过来:“你小子存心跟爷爷过不去,上次你他妈的就坏了爷爷的好事,今天又他妈的来找死,这个小卖屄又不是你掏钱买回来的,兴你干就不兴我干。”
“大牛。”曲哥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大牛的腰。
“你……”大牛又是一愣。
“牛,屎巴牛,屎巴牛,”曲哥傻笑着。突然间她脸上的肌肉紧绷绷地拉下了一张可怕的脸谱,“你娘的屎巴牛打喷嚏,满嘴喷的都是粪。”
大牛被曲哥这小丑一样骤然变换的脸谱和古怪的语言弄得心里毛毛的,他暗自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啦。突然曲哥又哈哈地大笑起来,她那抱着大牛的手一点也不放松:“大牛,哈哈哈哈,小牛,哈哈哈哈,公牛哈哈哈哈,蛮牛,屎巴巴牛,哈哈哈哈,你要跟我睡觉,你要抱我的光屁股,哈哈哈哈,来,来,先亲亲我。”
大牛被曲哥的反常现象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抬手想把曲哥推开,可是冷不防被曲哥一口咬住了他那攥着小刀的右手腕。他啊地叫了一声,本能地使劲往回拽着右手。可是他拽过来的却是曲哥紧咬着他手腕的头,却没有能把手从曲哥的嘴里拽下来。大牛手里的刀子掉到了地下,他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伸出左手在曲哥的右脸上狠命地打起来。曲哥根本不在乎这些,好像大牛打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脸。她抽回搂着大牛腰的双手一下子就撕开了他的上衣,接着又嘭地一声拉开了大牛的腰带。大牛赶忙抽回左手掂住了往下耷拉的裤子,同时一用劲从曲哥的嘴里拽出右手,慌慌张张地连连后退,手腕上的血一个劲地往下滴答着。曲哥发狂般地拍着手大笑起来。大牛这时才注意到曲哥身上穿着的竟然还是那天晚上炸尸时穿着的奇形怪状的死人服装,他不由地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可怕的炸尸,头皮一下子紧紧地揪出了脑壳,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看你,哈哈哈哈,屎巴牛那个屎样,别怕,来,快来,你不是要跟我睡觉么,我给你脱衣服,就在这儿睡,来,来呀 ,”曲哥突然弯腰拣起大牛掉在地上的小刀,鬼里鬼气地向大牛逼过去,“小蛮牛,快,快把裤子脱下来跟我睡觉,要不我就杀了你。”
大牛看着曲哥瞬息万变的脸谱,突然间感到毛骨悚然,他用一只手掂着裤子,敞着被曲哥撕开的衣服拔腿就跑。曲哥一声怪叫撒腿就追出了大院。二狗子被曲哥这莫名其妙的举止给弄懵了,他心里嘀咕着,莫非她真地疯了,她也的确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与压力啊。他紧跟着曲哥也跑了出去。
“别跑,别跑。”曲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着。村子里立即就涌出来成群的男女老少,观看着这一场谁也不明就里的热闹。
“小牛牛,你来啊,你不是要肏我么,怎么刚解腰带就跑了,”曲哥一边紧追着大牛一边傻笑着,“我没有疯,你别怕。”
啊,人群里一声惊叹,立即向旁边闪开给曲哥让出一条路来,“这不是贵森媳妇么,这,这,我的妈哟,这可不得了啦。”
大牛慌乱中踩住了拖到脚下的裤脚口,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曲哥大笑着向他猛扑过去。大牛想往起站,可是脚下踩着裤子站不起来,他一急就在地上滚了起来。这时候二狗子突然窜上来一把抱住了曲哥。曲哥一愣随即又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嗯,你,你抱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
“曲哥,我是二狗子。”
“二狗子,”曲哥神秘地打量着二狗子的脸,她用那只没有拿刀的手狠狠地捏住二狗子的手,“大牛牛,二狗狗,不,不,我不喂狗,我爱养猫,别别,别拉我,我要和牛牛睡觉。”
大牛早已跑得无踪无影了,曲哥挣脱开二狗子,瞪着呆呆的眼神在人群里搜寻着。
“疯了,疯了。”
“不会是成精了吧。”
“别迷信了,人哪能成精呢,她像是疯了。”
人群里悄声议论着。这时候鲁贵森扑上来一把抱住了曲哥,他激动地,狐疑地看着曲哥那令人生畏的反常表情,嘴唇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曲哥盯着鲁贵森的脸,“你是哥哥,妈妈呢,妈妈怎么没来。”
“我,我,”鲁贵森的嘴唇打着哆嗦,“我是你男人。”
“男人,不,不,”曲哥轻声嘟哝着,她的眼睛一直不离开鲁贵森的脸,她用小刀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拍打着,吓得鲁贵森眼睛不停地眨动着,“牛牛,屎巴巴牛,戴花花,他臭美他,要跟我睡觉,我给他解开了裤子,他又大长虫钻窟窿——溜啦。”
“怎么啦,怎么啦。”村长在大牛的拉扯下急急地赶来了。
“村长,她,”二狗子不知所措地说着,“她太受罪了,好像是神经有些……如果村长信得过,就让我带她到医院去看看吧。”
“胡说,人家是有主的,”村长十分生气地训斥着二狗,“这几天……好,好,不说这些啦,你可要记住,我们国家的婚姻、家庭都是受法律保护的,第三者是犯法的。”
“村长……”鲁贵森伤心地哽咽着叫了一声村长。
“快把你媳妇领回家去,疯了也不能虐待人家,傻了也是你老婆,好好请个大夫给她治治,你要是亏待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嗯,嗯。”鲁贵森感动地掉下眼泪来。
“村长。”二狗子轻轻地拉一把村长。
“小伙子,到底是年轻啊,”村长叹口气拍拍二狗子的肩膀,“要媳妇慢慢来么,也不能吃窝边的草啊。”
“村长你……”二狗子气得吼了一声。
“好啦,好啦,我没有批评你么,那天救人你表现得还不错,那些闲话大伯我不信,你好好挣几个钱,我给你操心张罗个媳妇,我有个长远规划,争取在三年内,在我们菅草滩消灭光棍,个个有老婆,家家有……”
“我不要,你不要给我操这个心。”二狗子一扭脸冲出人群跑走了。
“这是怎么了,”村长不解地盯着二狗子远去的背影,“这神经病可没听说过传染啊,莫非是中邪了。”
“哈哈哈哈,”曲哥突然滚到了地上,她一边滚着一边用小刀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地割下来,“我要睡觉,我要找屎巴牛睡觉。”
突然,曲哥腾地一下了跳了起来,又向大牛扑了过去。大牛一慌撒腿就跑。
“鲁贵森。”村长大喝一声。
“唉,唉。”鲁贵森不知所措。
“快把你媳妇拉回去。”
鲁贵森追上曲哥,拦腰抱起来就往家里跑去。
“鲁贵森,”村长又叫了一句,鲁贵森猛地站住脚回过头来听着村长的吩咐,“把你家的滴滴畏收拾好啊。”
“唉 ,我把它倒到茅坑里去,我不怕坟子咬。”
“村长,村长,”老王头急急地跑过来,“村长,鲁贵森还拿着我儿子办鬼亲的一千块钱呢。”
村长一愣,扭头向鲁贵森望去。只见他费力地抱着又蹬又叫的曲哥,一步三晃地向他家里走去,曲哥那呼呼哈哈的怪笑声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消失在片刻的沉寂之中。
“活该,”村长突然回过头来向老王头吼叫着,“谁教你搞四旧那一套了,我不处理你就算便宜你了。”
村长倒背着双手气呼呼地走了。老王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人群在无声中慢慢地,悄悄地散去,村子里又回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