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最好的朋友可以分享一切。——除了爱情和死亡。
赵兮儿的死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痛和恐慌。在她的葬礼上,我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我似乎能听到她在对我说话。她借了树叶的娑娑声,借了风声,借了她父母的哭泣声和和尚道士们嗡嗡嗡的念经声反反复复地传递着那句话。我本不应该听懂,但却偏偏听懂了。
我听见她对我说:
你来吗?我们一起分享死亡。
赵兮儿死得很蹊跷。直到尸体因为无法再继续保存而不得不送去火化的那一天,法医也未能查出她的死因。
据赵兮儿的父母说,出事那天她独自在房间里只待了不到十分钟。晚饭之前,大约六点五十分左右,赵兮儿走进她的房间,七点整她的母亲准时敲门叫她吃饭,但是里面没有回应,大约是至亲的天性本能,她的父母立刻感觉到不对劲!赵兮儿的父亲撞开了门,接着便看见女儿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右手掌心有两道伤口交叉成一个“X” ,在“X”的中心钉入一颗钉子……
她死了。
场面并不血腥,因为赵兮儿的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唯一有血迹的地方只是右手,而且伤口很小,流血量很少,而掌心的这颗钉子经过检验后证明没有被涂毒,因此绝对要不了命。除此之外,也没有发现赵兮儿致命的疾病,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触电……房间里的窗户从内牢牢锁上,房门也是反锁的,完完全全的密室,没有目击者也找不到嫌疑犯。
最后法医只能无奈地给出了两个字的结论:猝死。
猝死的意思就是突然死亡,这只是一个陈述而不是一个解释。
我想恐怕没有人可以给出解释,除了已经死去的赵兮儿。而又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为什么死神会突然降临。
下葬那天,叶君燕在赵兮儿的坟前哭得悲痛欲绝。
我、赵兮儿、叶君燕是最好的朋友。
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我们生命中的三分之一时间里都有彼此的存在。
都说学生期间建立的友谊是最单纯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像玻璃球,看上去很美,但一摔就碎。
这种说法并不适合我们,我们的友谊久经考验,过去的六年中我们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一起,我们知道彼此所有的心事,分享心路历程、对生活的看法、对某个男生的好感和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们在孤独的时候彼此慰藉,一旦有事便会首先想起另外两个,而另外两个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我们的欢笑和痛苦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一个人笑就有两个人陪着笑,一个人哭泣,眼泪会流过三张脸颊……
赵兮儿说,张琳,你和君燕就是我的左手和右手。
叶君燕说,张琳,你和兮儿就是我的左手和右手。
我说,你们两个也是我的左右手,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是闹海的哪吒,三头六臂,天下无敌。
最后我们一起大笑。
是的,朋友如手足,我们就是彼此的手足,失去了彼此,生命也就残疾了,这样的缺失是用什么都无法弥补的——因为我们的友谊是旁人不可替代的。
现在赵兮儿死了。
她成了黄土下的一捧灰烬,墓碑上的一张照片,成了我们记忆里的一段影像。
照片里的赵兮儿在微笑,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仍如活人一般。
我能听到她的眼睛在说话。
还是那句话:你来吗?
我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倒在地上。
兮儿,我愿意和你分享任何东西,但这个不行,我喃喃着说,我想要活着。
叶君燕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也没有听到我如蚊子叫般的声音,她继续哭泣。
“对不起,兮儿,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不该打你……”
在赵兮儿死前一天,叶君燕和前者大吵了一架,这是自两人认识以来唯一的一次争吵,而且还动了手。
那一天,赵兮儿突然向我们宣布她不参加高考了,而要去英国上大学,并且连签证都已经办好。
那是通知,不是商量,事前没有任何迹象。
我们曾经发誓要考同一所大学,一辈子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相互扶持,永不分离,就连结婚生子也要以我们的友谊作为前提。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是赵兮儿当时说过的话。
“……有时候我真的挺理解那些古人的,我相信他们立这样的誓言不是说说而已,你想想,若那个朋友是这世界上最理解你的人,不论你做什么都支持你,站在你一边,死心塌地地为你着想,突然有一天,这个人离开了,死去了,埋入了黄土,你永远见不着了,而你又没有别的朋友可以代替……你就会觉得生活中有很多意义也随之失去了,活着的人也许真的会觉得万念俱灰……同年同月同日死,其实是解脱痛苦的一种方法……”
最后承诺最重的人成了第一个背叛承诺的人。
叶君燕愤怒到不可自制,出手狠狠地给了赵兮儿一记耳光。挨了耳光的赵兮儿没有哭,倒是叶君燕哭着跑开了。
剩下我和赵兮儿呆立在原地。
“你也给我一下吧,你心里好受了,我也会好受些。”赵兮儿把她的另一半脸转过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摇头,然后对她说:“再见。”
没想到再见即是永别。
而永别是如此诡异。
直觉告诉我,这只是开始。
我和叶君燕不同,我从来没把赵兮儿的承诺当做是一个非实现不可的誓言。
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便离婚了,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世事无常,到处都是你不可能控制的变数,不管你如何流泪祈祷,不管你如何努力阻止,注定了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没有谁能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辈子。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只要在那一刻是真心的,我也就觉得值得了。
叶君燕不一样,她不喜欢纳兰容若,不喜欢诗词,她不喜欢虚幻,她只要实实在在的眼前。我想这是因为她失去的比我要多的缘故——我的父母虽然离婚,但是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他们任何一个的爱,但叶君燕的父母却因一次交通意外而双双离世,她一直跟随寡居的奶奶生活,风烛残年的老人,可以给出的关怀实在有限,而且时刻都可能会有死神来临。她活得战战兢兢,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她是我们中读书最拼命的一个,当然也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她要考最好的大学,然后找一份顶好的工作,她要保证自己的生活没有危机,她学习所有对生存有利的技能,把所有的诺言和保证都看得很重,努力抓牢她能够抓牢的一切,当她发现有什么脱离控制的时候,她就会失控。
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对叶君燕来说,我和赵兮儿同时还是她的感情支柱,由于父爱母爱的缺失,她对我们在感情上的索求会更强烈。因此,当赵兮儿以这样一种先斩后奏的方式离开,对她的打击强度几乎就等同于她父母出车祸去世的那一次,不,应该说更强,因为叶君燕可以接受死亡,但绝不允许背叛。
我真害怕赵兮儿的死与叶君燕有关。
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最好的朋友与好朋友的区别就在于,好朋友是因为对方的优点而结成友谊,而最好的朋友洞悉彼此的所有,包括最阴暗的那一面。
叶君燕需要安全感,但现代社会的现状就是想尽办法让人失去安全感。不管叶君燕如何出色,她毕竟不是超人,她毕竟才十八岁,身边有太多的不可控,因此叶君燕除了疯狂学习之外,还乐此不疲地寻找各种各样可以控制那些不可控局面的方法。她在网上下载关于巫术、蛊术、降头、鲁班术以及其他异术的资料和故事,她会去研究周易、奇门遁甲、命理、星座……她会想尽办法打听或结交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物——我一般称之为神棍。她对任何与人体潜力相关的课程感兴趣,上个月还押着我和赵兮儿一起去听了一个用音乐进行右脑开发的讲座,音乐倒蛮好听,但是催眠作用绝对大过开发作用,我和赵兮儿因此而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可能是近半年来睡得最舒坦的一次——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虽然叶君燕所关注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此类事物最后都被证明是无效的,但我并不因此而否定它们的存在,我相信真正的秘密不会轻易浮出水面——不过,并不排除在叶君燕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她得到了那万分之一的运气。
也许是一个咒语,一件法器,也许是一个有着黑暗力量的人——愤怒的叶君燕没能控制住因愤怒而产生的恶念,很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她也许只是想要宣泄出来,她也许认为那和她之前做过的失败实验一样,不会有任何作用,但是,它偏偏起作用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此刻的叶君燕哭得比赵兮儿的父母更悲痛的缘故——悲伤里还夹杂着内疚。
是的,除了超自然力,我真的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来解释赵兮儿的暴毙。
不到万不得已,警察是不会使用那样含混其词的结论的。
更何况,赵兮儿被钉子弄伤的是右手——赵兮儿常说叶君燕是她的右手,而叶君燕也会说赵兮儿是她的右手,赵兮儿伤害了叶君燕,也就等于伤害了自己的右手,而如果是叶君燕害死了赵兮儿,那也就无异于砍掉了她自己的右手。
右手分明有某种象征意味,而右手的伤口又几乎是一个仪式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对叶君燕说想到她的家里住几天。
理由是无可辩驳的,我和她都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们需要彼此扶持才能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候。
叶君燕没有理由拒绝,因此她只能同意。
我和叶君燕并排躺在一张小床上,我一直聊着赵兮儿,她一直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赵兮儿死得太蹊跷,我或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怀念方式,但是此刻,我只觉得那是叶君燕在心虚。
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凌晨一点,我爬起来,开了灯。
叶君燕睡得很熟——不是因为她没心没肺,而是因为我在她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
这半年我一直失眠,靠着吃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医生认定我是由于升学压力过大而导致了轻微抑郁症,据说这种病在高三学生中并不少见。他为我开了一些含有镇静成分的药物,这种药都是处方药,药店里不卖,为了让分量充足,我去了各大医院,在不同的医生那里看同样的病,最后用这种方式囤积了一大瓶。
叶君燕的奶奶睡在另一间房,她重度耳背,因此我翻箱倒柜的举动并没有惊醒任何人。
在叶君燕的百宝箱里我找到了大量古里古怪的东西,但全都是她曾经展示给我们看过而最后又都成了笑话的玩意儿,我没有发现新的可疑物品,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她毁掉了——在它展示出那样可怕的力量之后,又或许,她把它藏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扫视着叶君燕的房间,很狭窄,只有六个平方米,而叶君燕是那种会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整理得一目了然的家伙,所以我只用两个小时便搜查完了每个角落,一无所获。
其实我并不希望能找到什么,或者说,我很害怕找到什么,因为一旦确认赵兮儿的死与叶君燕有关,那就意味着我将失去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又做不到装聋作哑,自欺欺人,有些事情必须有个结论,哪怕是你最不想要的。
躺回床上,在殚精竭虑和筋疲力尽的共同作用下,我很快便昏昏欲睡,只是有一道风老是从窗户那里溜过来,恶作剧一般地专挑头顶往里灌,我把头埋进被窝,但是很快又气闷到无法忍受,又只得探出头来,翻来覆去,尽管困倦到极点却还是无法入睡,我只好强打精神摸下床去关窗,掀开窗帘,恍恍惚惚摸到窗框、窗璃……我打了个激灵。
两扇玻璃在同一个平面,它们根本就关得严严实实!
门也是反锁着的。
也就是说,屋子里根本就不应该有风。
“张琳,张琳……”
有人在小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立刻转头看着右侧床上的叶君燕,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嘴唇也没有动——她睡得很熟。
“张琳,张琳……”
声音从我的左边飘过来。
那是赵兮儿的声音。
我转过头,赵兮儿站在离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前倾着身子,她苍白如纸的脸几乎贴到了我的脸——想来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和她差不了多少。
“兮,兮儿!”
我跌坐到地上,她也跟着蹲了下来,同时把食指放到嘴前,轻轻地说:“嘘——”
她的呼吸是一道风,那道风吹入了我的耳朵,穿透了鼓膜,冰冷彻骨,我感到整个左侧脑部都一阵剧痛。
我捂住头。
赵兮儿忽然站了起来,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一个人影从床上走了下来,那自然不会是别人,叶君燕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赵兮儿的身边,赵兮儿向前者伸出左手,叶君燕伸出右手,两只手牵到了一起。
她们并排站在我的面前。
我这才发现她们两个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套装,都是白底红梅花纹的,事实上,我现在也穿着同样花色的一套——那是去年圣诞节我们给自己买的礼物,三套一模一样的睡衣。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个少年,正是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腹的话儿没法讲出来,他对这桩事情一点不知道……”
她们手牵手,眼对眼地唱着。
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这是一首老掉牙的前苏联民歌,叶君燕的父母在生前据说便经常唱这首歌,于是叶君燕也就时不时地唱,叶君燕一唱,我们便都陪着她唱。
连睡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买下的,上面印满了红梅图案。
“红梅好。”赵兮儿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泪眼朦胧中,赵兮儿和叶君燕的脸越来越模糊了,模模糊糊的两团晄白。
我用袖子擦干眼泪。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没有勇气诉说我尽在徘徊,让我们的心上人儿自己去猜想……”
我捂住了嘴,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眼前唱歌的两个女孩已经不再是赵兮儿和叶君燕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们的五官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赵兮儿微微有些扁的鼻子挺了起来,而叶君燕高挺的驼峰鼻却在变平,赵兮儿的大眼睛在变小,而叶君燕的丹凤眼却像画了浓妆一样扩大了不少……就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正在把她们的样貌进行中和,又有一只隐形的手把她们像捏橡皮一样进行再造……
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她们既像赵兮儿又像叶君燕,但她们又不是任何一个……
她们对着我微笑着伸出手,站在左边的伸出左手,站在右边的伸出右手:
“张琳,来吧,和我们一起吧!”
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
啊——
尖叫的另一个人是叶君燕,她穿戴得整整齐齐,正站在床边。
黎明的阳光透过窗纱落到床铺上。
“你怎么了?”叶君燕一脸惊骇地看着我:“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过神。
叶君燕还是叶君燕,她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
“做噩梦了?”
是的,噩梦,那当然是噩梦了。
“对不起。”我抹了抹一脑门子的冷汗,连声道歉:“对不起。”
“你吓死我了。”叶君燕松了口气:“正要叫你起床,早饭已经做好了。”
早餐是最简单的馒头稀饭。
绝对称不上美味,但是我狼吞虎咽着,不是因为饥饿,而是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好像会失去什么一样。
我用眼偷瞄着叶君燕,她一面啃着馒头一面看着报纸。
大约是被什么新闻给惊了一下,她噎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她抓过杯子开始猛灌白开水,刚喝了一口立刻便呛咳起来。
我连忙跑过去拍她的背。
“慢点! 慢点!”
叶君燕一边咳嗽一边指着报纸。
我狐疑地拿起报纸。
“新建商品住宅同比价格涨幅总体呈现回落态势”
“白领丽人办公室猝死,疑为过劳”
叶君燕连连摇头,她还在咳嗽。
我只好继续往下看。
报纸的左下角,有一块手机大小的版面,只见标题赫然写着:
城南立交桥下发现人体枯骨
“……放在骨架上的衣服是叠好的,全新的,在衣服的口袋里还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姓名为罗海峰,出生年月为1994年4月17日……身份证是否属于死者尚需进一步核实……如有知情者可联系本报热线……”
大脑一阵轰鸣,眼前一片漆黑。
报纸上的新闻让整个学校都炸开了锅。
失踪已经半年的罗海峰终于出现了——以骷髅的方式。
很多女生都在痛哭。
罗海峰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有着无可挑剔的外貌和家世,成绩拔尖,是被同学仰望、被老师宠爱的天之骄子,即便是在这所校风严谨到几近修道院的中学,也阻止不了源源不断的秋波和纷纷扬扬的情书扑向这位虽然没有白马的现实版“王子”。
“一定是抢劫,坏人看见他穿名牌,肯定就上心了。”
“抢了钱就行了,干吗还要杀了灭口,太残忍了!”
“肯定是他反抗了,你想啊,他那么好强的人,怎么会甘心被人抢劫呢?”
“他家那么有钱,杀了他不如绑架他啊!”
“是不是没给钱撕票了呀?”
“他家就一个儿子,能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
伤心的固然伤心,却也不妨碍凉薄者的凉薄。
叶君燕脸色惨白地听着这一切,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
“人死不能复生,在世的人要好好活着。”我说。
叶君燕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这是一句被用滥了的安慰语,之所以被用滥是因为它总是有效,叶君燕咬咬牙,点点头:“是,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末了,她转头看了看那些毫无顾忌痛哭着的女孩子,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但是,今天我能像她们一样大哭一场吗?我怕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今天的确是一个发泄的好日子,长久以来的压抑需要一个出口,我转头看着哭泣的女孩子们,其实在半年前罗海峰失踪的时候她们肯定早已经哭过了,而且绝对不止一次,警察早说过,毫无消息的失踪几乎都是凶多吉少,也许有人心里存有幻想,但就算是抱着幻想的人也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只是坐实消息的一天,眼泪除了代表伤心之外,还代表解脱,也许这些眼泪更多是为自己流的。
“你不哭吗?”叶君燕问我。
我摸摸干涩的眼角:“我哭不出来。”
“可是我记得以前你不是也……”
“过去了!”我打断她。
叶君燕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她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的大脑一阵恍惚。
“小琳,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说你有情有义吧,但有时候你比谁都凉薄,人家孩子父母闹离婚,怎么都要哭上一阵子,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说你无情无义吧,你又比谁都孝顺懂事,可是你看我们的眼神又好像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那是母亲对我的评价。
我不怪她不懂我,因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懂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只有放下了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他们不懂,只是他们做不到,他们总是和过去纠缠不休,最后把现在和未来都纠缠了进去。
我只是不愿意那样愚蠢。
晚上睡觉前,我吃了两颗安眠药——我不想为一个死去半年的人彻夜不眠,我递给叶君燕两颗安眠药,她摇头。
“哭出来好受多了,”她转头看着我:“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好好哭一场。”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心里认为不值得哭就哭不出来。”
“不是为他,是为你自己!”叶君燕摇着我的肩膀:“兮儿死了之后你都没哭过,你总这样压抑自己会出问题的。”
“我和兮儿的友谊不一定非要用眼泪来表现。”
“好吧!”叶君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谈正事。你觉得到底是谁干的?你觉得会不会……”
我打断她:“我爸爸说,他们暂时什么线索都没有,甚至不能确认那尸体就是罗海峰,要等头骨复原图和基因测试结果……我们明天再谈这个问题好吗?我今天太累了!”
我闭上眼睛,事实上安眠药也开始起作用了,眼皮上像是压了一块铅饼。
“可我看见他了。”叶君燕说。
“谁?”
“罗海峰。”叶君燕哽咽着:“今天在我哭的时候……我觉得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就看见他站在我身后……”
“那是幻觉。”我说:“看来我不哭是明智的。”
“这个幻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叶君燕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般:“兮儿死的那天晚上,我就梦到了他,你相信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半年我压根就没想过他!我几乎都把他给忘了!”
“是你以为自己忘掉了。这半年我们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自欺欺人。自己哄着自己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日子过下去,可是他的影子从来就没在我们的心里离开过!”
我的语速越来越慢,困意越来越浓。
“你真的还能睡得着吗?”叶君燕唠唠叨叨的声音变得像是在梦境里飘荡。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不会比警察快,也不会比他们专业。”我在来袭的睡意里喃喃着:“不如等等看他们能查出什么,我爸爸是警察,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我有时候真搞不清你究竟是理智得过分,还是冷血得过分,你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你总是什么都无所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张琳,你究竟在乎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睡着了。
我也梦见了罗海峰。
他坐在我的旁边,仰望星空。
“人们都说星星代表希望,但是他们错了,其实我们看着的是过去。”他说:“那些光要走几百万年才能走进我们的眼睛里——所以我们看着的是几百万年以前的星星所发出的光,也许它们现在都不存在了……”
他离我很近,他的侧面像是漫画书上一个最完美的剪影,我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运动香水的味道。
但我知道这是梦境。
虽然这个梦境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张琳,张琳……”
我睁开眼,晃眼的是灯光而不是阳光,窗外的天依旧是黑色的。
叶君燕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张琳,你哭了。”
我摸到自己的脸颊,果然全是润湿。
“我能抱抱你吗?”我问。
叶君燕怔了一下,然后才点头,但是她没能成功地掩饰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慌张。
我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让我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她的脖子——在她的后颈正中,竟赫然有一个文身。
黑色的文身。
那是一双手,左手和右手的拇指都张开,四指向前,它们看上去像是试图掐住什么。
我从没有看见过这个文身,至少在一个月以前那个位置还是白白净净的。
一个月以前叶君燕的长发直到腰部,她平常总是梳着马尾,上个月她忽然剪掉了一半头发,使得头发的长度刚好及肩,她说是害怕头发太长会吃掉大脑的营养。
想起来了,从那天之后,她就再没梳过马尾——从那天起,我就再没看见过她的后脖子!
我打了个寒战,难道……
第二天放学我便搬回了自己的小屋。
叶君燕没有挽留,我甚至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成了这样?
枯叶像是已经死亡的记忆,活着的人想从上面走出一条路来,代价却是将它们践踏得加倍粉碎。
为了不让叶君燕发现我在跟踪她,我在离她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拐进了另一条路。
我知道她要去哪里。
在这片树林里,至少有一百条路可以通向那个地方,但另一方面,也有一百条路通向别处。
这是一个绿色的迷宫。
据说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叫马力的小男孩跑进树林后便失踪了,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没有任何消息,之后几年又陆陆续续有四五个小孩在树林里失踪,只有一个小孩被搜救队找到,据说当时他正发着高烧,全身发抖,他说看见了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马力,他的样子仍然和那些至今仍贴在路边电线杆上的寻人照片一样。
人活着就会长大,那么形貌就不会和二十年前一样。
于是绝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小孩受了过度惊吓所产生的幻觉。
但是也有少部分人相信了这种说法,而有些看过外国恐怖小说的人便在网上把这座森林称为“血腥玛丽的树林”。
血腥玛丽是一个可怕的传说,她通过镜子摄人魂魄,而小树林里有成百上千棵树,每一棵树都是另一棵树的镜影。
在树林里游荡的幽灵小孩就是一个血腥玛丽的同类。
他们有着同样的不甘和怨气。
不管是玛丽的树林还是马力的树林,对于当地人来说,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禁区。
我记住了所有通向那个地方的路。
记住它们是因为不想再回来。
可是现在我回来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不管你怎么逃,都逃不掉。
我看见叶君燕了。
她蹲着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没有树木,但是却有一大片长势狰狞的野草。
记得半年前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小草们都还贴着地皮,像新生宠物的绒毛。
物也非,人也非。
叶君燕用手电筒照着的地面有一个大约一米宽两米长的区域,那里没有野草,只有泥土,看上去分外突兀。
我看见她从地上拿起了什么,然后迅速把它放进了衣袋里。
“你丢了东西吗?”
叶君燕跳了起来,她转头看见我的同时开始尖叫。
就像看见了一个魔鬼那样尖叫。
她认出了我,可还是尖叫,她的眼神里是厌恶、戒备和歇斯底里的恐惧。
她的尖叫刺痛了我。
“君燕,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尖叫的叶君燕朝我扑了过来,我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低下头,我看见了一把水果刀,刀身已经没入了我的身体。
“张琳!”叶君燕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向后退了一步,拔出了刀,跌坐到地上,从衣袋里摸出一颗纽扣,我认出那是我衬衣上的:“是你干的,是你把他的尸体挖出来,然后放到桥洞下的,你想让警察找到我!你爱他,所以你恨我们!是你杀了赵兮儿,你在为他复仇……”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
“昨天晚上你叫了他的名字!”叶君燕歇斯底里地打断我,然后把头埋在手心里痛哭起来。
我怔住了,鲜血正从我的身体里淌出来,我摸了摸伤口,摊开掌心,一手的鲜红。
这红色就像是从半年前的那天晚上复制过来的。
我的意识随着鲜血倾泻而出,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罗海峰,他站在那块只有泥土没有野草的地方,嘴角带着一丝嘲意,看着我,看着叶君燕……
是的,半年前,就是在这里,我、赵兮儿还有叶君燕一起埋掉了罗海峰的尸体。
叶君燕杀死了罗海峰——用她一直放在兜里防身用的水果刀。
她是为了救赵兮儿,当她把水果刀刺进罗海峰腰部的时候,后者正死死地掐着赵兮儿的脖子!相信从来没有人见过那样狰狞可怕的罗海峰,在那个晚上,那个优雅的美少年就像是被妖魔附体的怪物,不,正确地说应该是罗海峰本来就是魔鬼,只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在那天之前,赵兮儿几乎是发狂一样地暗恋着罗海峰。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再不说出来我会死掉的!”她又烦恼又欢喜地抱怨着,既沮丧万分又眉飞色舞——那是一个小女孩陷入爱河的标志性表情。
“那就告诉他!”叶君燕怂恿着:“这种事要迅速,要不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于是我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我本来想要告诉她们,我喜欢上了罗海峰,我们曾在一起看星星。
赵兮儿先说了出来,那我就不能再说了,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永远不要爱上同一个男子,永远不要为了别人伤害我们之间的友谊。
幸好,我对自己说,我和他还没有开始,所以这不算是牺牲。
我忍住眼泪陪着赵兮儿和叶君燕悄悄跟踪着罗海峰,因为赵兮儿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来表白。
我们一直跟踪着罗海峰到了一个离学校很远的工业区,那里有着四通八达的交通,但却几乎看不到行人,他转入一条小街,又拐入另一个小巷,然后我们就把他跟丢了,之后我们决定分头寻找,等再找到他的时候却目击了那无比可怕的一幕。
当时如果叶君燕犹豫了,或是出手再慢一点,赵兮儿一定会死。
“他贩毒!他竟然贩毒!”赵兮儿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神智濒临崩溃:“我看见他把毒品卖给那个人,我看见那个人吸毒了,我想跑的,可是他也看见了我,他要杀我灭口!天哪!他要杀我!”
赵兮儿没有说谎,我们在罗海峰的身上找到了一个面罩和一包毒品。
“……他说他就是喜欢看见人堕落,他喜欢看见那些人为了毒品出卖灵魂的样子,他变态的!天哪……”
所有完美的幻象,什么爱情、什么暧昧、什么偶像……都在眼前彻底粉碎。
天使的背面竟是魔鬼。
赵兮儿语无伦次,叶君燕几近崩溃,她们全部都瘫软在地上。
我是唯一一个还剩下理智的人。
“不能报警,一报警叶君燕就完了,我们都满十八岁了,都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虽然说是正当防卫,可是,毕竟杀了人,万一法院判防卫过度呢?也会坐牢的!这不是没有可能性,就算法院没有判,别人会怎么看你?同学会怎么看你?你的邻居会怎么看你?你的下半辈子,我不敢想!还有,他贩毒,贩毒就会有上线,那些都是毒贩!”我的脑子里跳出父亲讲述的那些疯狂的毒贩的故事:“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有他的父母,他们那么有钱,你杀了他的儿子,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会永无宁日!”
我的话让两个女孩都战栗了。
最后我们决定把罗海峰偷偷埋掉。
我们选择了“玛丽的树林”——因为它离那个工业区很近,也因为它是别人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罗海峰失踪了。
半年来我们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活着,他的尸体一直没有被人找到,也没有人发现我们与罗海峰的失踪有关,我们都试图努力忘掉这件事,我们需要不断告诉自己“死去的是一个恶魔”,如果他活着会把更多的人拖下地狱。这句话一直支撑着我们度过了这半年,我们以为打着正义的旗号便可以心安理得,我们以为掩盖真相可以让我们不必付出代价,但是我们错了。
对别人的审判并不代表我们无罪。
不管怎样那都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活泼好动的赵兮儿变得沉默寡言,成绩掉到最底,叶君燕则更加疯狂地迷恋那些并不存在的巫术,至于我,则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那个和我一起看过星星的男孩出现……
叶君燕当然会憎恨赵兮儿,她为了友情杀了人,可是后者却选择要逃往国外。
搬离叶君燕家之后,我立即找到了一个对民间异术颇有研究的老人,他看了我描绘下的文身图样后告诉我,在某种宗教里,这个手势图案有着可以增强人的意念力的魔力。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
我以为是她将罗海峰的尸体挖出移到了桥洞下,我以为她会有一系列的计划嫁祸给已经死去的赵兮儿,我以为今天晚上她到这片树林是来清理她留下的痕迹……
可是现在叶君燕却认为是我做了这一切!
“真是生不如死!”叶君燕忽然拿起刀子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不要!……”我向叶君燕伸出手,但是我什么都抓不住,只感觉生命离我越来越远……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病房里。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我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站在我的病床前。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医院。
很快,其中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就证实了这一点。
“你好,我叫沈静,是这家研究所的研究员。”
“研究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但并不害怕,因为沈静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怜悯。
“还记得你在半个月前听过的那次开发右脑的讲座吗?”她说道:“我们是研究脑部潜力开发的机构。”
我当然记得,那是一次无聊的讲座。
“那其实是一次实验。”沈静说道:“我们本来计划用音乐开发右脑的潜力,比如,提升记忆力,但是我们失败了。”
“是挺失败的,我的历史还是一塌糊涂。”我开始不耐烦:“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沈静在我面前放下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段摄影录像。
我出现在屏幕上。
只见我提着一个口袋走进“玛丽的树林”,戴上橡胶手套,挖开那座封存了半年的坟墓,然后把散架的骷髅装进一个硕大的编织袋……
“不!不!”我惊骇地叫起来:“那不是我!我没做过这些事!”
“那就是你,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些。”沈静拿出一颗纽扣,我认出那是之前叶君燕在树林里找到的那一颗:“你不小心掉了这个……你在怀疑她,她也在怀疑你。”
“是梦游吗?”我痛苦地揪住头发,是的,除了梦游,没有别的解释,我知道不少梦游患者都是因为其受到了强烈的心理刺激,是不是因为赵兮儿的死让我患上了这种疾病呢?因为那个地方埋葬着我的心结,所以我就去把它挖出来,希望能够得到解脱?
“不是梦游。嗯——”沈静否定了我的猜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刚才说到我们的实验失败了,是因为学员在记忆方面的表现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但是它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作用——人的右脑又被称为遗传脑,储存有从古至今人类进化历程中的全部信息,其信息的存储量是左脑的100万倍,拥有不可估量的潜力,上次我们用于做实验的那段音乐,事实上它启动了右脑中一个很少被用到的功能,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惊醒了右脑中一直在沉睡的某块区域,而那个区域,它有着独立的思考能力和独立的情绪反应,而且,它有很独特的个性,根据这种特性我们暂时把它命名为‘审判脑’。”
“审判脑?!”我的脑子轰然一炸:“什么意思?”
“它会根据记忆中的信息对自身的行为进行评判,并绕过我们通常的那个中枢系统进行调节行为,也就是说,你会在它的控制下去行动,但是等它解除控制的时候,你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它和我们平常进行思考的那部分是完全隔开的,”沈静顿了一下,咬了咬牙,然后接着说:“那天来听讲的人中有三个人都蹊跷死亡,死因都是无法检测,其中一个是赵兮儿,一个是办公室的女白领,还有一个是我们的研究员,后来我们解剖了那个同事,发现这确实与‘审判脑’有关,我们发现它还有一个可怕的功能,它掌控着一个开关——生命的开关,它可以随时终止主体的生命,譬如让心跳停止、血循环停止、压力降低……判自己的身体死刑。”
“你的意思是……”
“是的。”沈静点点头:“我们的那个同事,曾经有过很不齿的行为,那个女白领曾经为了得到主管位置而用了卑鄙手段挤走竞争对手,结果那个失业的女人自杀了……从对你们的调查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人在愤怒的时候会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在恐惧的时候分泌肾上腺素,在抑郁的时候,在愧疚的时候,都会有相应的激素会发生异常变化,当这些激素的量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也就是审判脑认为的危险值,它就会关上生命开关——这就像是一个预先设定好的断电程序。”
“所以,是兮儿自己判了自己死刑!”我颤抖着:“还有叶君燕,她杀了自己……”
“她没有死,我们也救了她,现在她在另一间病房。”沈静说道。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有权知道。造成这样的结果,我们也觉得很难过,”沈静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补充:“还有,我们研究所有很多人都是实验的志愿者。”
我明白过来了,他们在内疚,他们也害怕审判脑的审判——那是一个你永远也逃脱不掉的法庭。
“我们可以补救,让‘审判脑’重新回到睡眠状态,”沈静说道:“我们还可以洗去你的一部分记忆,就是你最不想想起的那一部分,这样就彻底去除了再度刺激到审判脑的因素了。除此之外,我们会在审判脑的外围建一堵墙,这是个形容词,总之封住它,它不知道,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们征求过你朋友叶君燕的意见,她愿意接受手术,你愿意吗?”
“同时也会忘掉我们曾经去做过那个实验,对吗?”我看着沈静。
她没有否认。
“我觉得这对你对我们都是好事。”她说道:“放下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
“你觉得我值得这样好的结果吗?”我问:“那是一条人命。”
“唔。”沈静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有没有帮助,但是我觉得你需要知道,那个男孩,罗海峰,我们去查过他,发现他就是当年被人从‘玛丽树林’里救出来的那一个——他的心理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如果他能忘掉过去,也许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完美的人。现在你就有这样的机会,想一想,你还这么年轻,十八岁,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尾声
我站在叶君燕的病房外。
她正专心致志地在看着一部电影,我已经有半年没有看见那样表情平静的叶君燕了。
电影镜头是一个牧师正在教堂里传道,他正对信徒们说:“……他们已经得了他们的赏赐。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要叫你施舍的事行在暗中,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
她转头看见了我。
我走进去。
“还有一个小时我就要去做手术了。”她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