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月亮（4）

和小敏一起收拾完毕，孟河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他知道孟河今天上山看外婆。

“喂，爸爸。”“嗯，小河，吃过了吗？”“刚吃，我帮忙洗了碗。爸爸，你呢？”“嗯，应该的，我也刚吃完，——对了，我交代你的事，你办了吗？”孟河这才想起，爸爸让他办的事，于是说：“没有，待会儿吧，我中午刚上来。”“好的，你待几天？”“后天早上下山，回奶奶那里。”“好的，我知道了，你把电话给外婆吧，我说两句。”“好，”孟河叫坐在庭院的外婆，说是爸爸打来的，外婆进来接过电话，电话里是一些问候、关心的话，外婆很开心的样子，说自己身体还好，农活也忙得过来，让爸爸不要担心，少喝酒，说了好一会儿。

孟河坐到长椅上，拿过自己的背包，包里有两本书，一本是沈从文的《边城》，另一本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平时他一般很忙，买的书一直没机会看，或者说，累得没精力看，这次休假，他带回几本，用来打发时光。他正犹豫着看哪一本，外婆递过电话，说好了，孟河接过电话道：“喂，爸爸，我可能5天后回来。”“嗯，好的，看你自己安排。对了，我说的事你别忘了。”“好，我知道。”“行，先挂了。”“嗯，拜拜。”

孟河的目光停在《边城》上，那黑色的封面泛着光，“就它了”，孟河心里想。孟河想起爸爸交代的事，怕一会儿又忘了，于是从钱包里抽出500元钱，走出前门，见二外婆已不在庭院里，于是往前十来步，到二外婆家门前，门大开着，二外婆正坐在火坑前，望着火上的铁罐，里面正煮着什么，往外冒着热气。见孟河过来，二外婆道：“孟河，进来坐！”孟河边答应，边跨进高高的木门槛，坐到火坑边的一个竹椅上，竹椅发出“嘎吱”声。

“二外婆，舅舅和大姨他们，回山上多吗？”孟河问道。

“他们都忙，回来得少。平时寒暑假，会把那几个小家伙送回山上。哎，都是些不听话的，我和你二外公，都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些娃娃的折腾。”二外婆苦笑道。

“哦哦。”孟河应道，“这几个兄弟姊妹，除了王青青，其他的我好像都没见过。”

“他们回来得少；王青青现在在市里读大学，又谈朋友了，有两年没回来了，——上次给我打电话，说过年要带男朋友回来看看，多半是说着玩的。哎，年轻人，我们搞不懂……”二外婆说着，用火钳把柴重新摆一下，把灰刨开，火一下子烧得更旺了，火苗窜得老高。

孟河说道：“年轻人，有自己的事。”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那500元，递到二外婆跟前，“二外婆，这是我爸让我带给你的一点钱，算是一点心意，请收下吧！”孟河眼神诚恳地望着二外婆。

“不用，你舅舅和大姨给的也不少了，再说你二外公也有工资呢，——哎，你爸爸真是，每年回来，都要给我钱，他自己做生意，压力也不小。”二外婆推辞道。

“二外婆，拿着吧，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孟河坚持道。

二外婆犹豫了半刻，终于还是收下了，嘴里念叨着：“君友这个人，人人都说他好，就是太善良了，容易吃亏……”说完轻叹一声，望着眼前的火堆。

原来，孟河还小的时候，每次过年上山，二外公总会给孟河压岁钱；平时在镇上遇到了，还会拉着孟河去下馆子。这些孟河爸爸都记在心里，于是，每年都会给他们些钱或礼物。孟河的爸爸一直教育孟河，要知恩图报，孟河谨记在心。

又坐了一会儿，孟河起身告辞，回屋拿起那本《边城》，出门沿左手边的院子，穿过幺外公家，到了外婆家门口。原来，这栋房子是一排很长的瓦房，和屋后池塘的长度差不多，当年分家时，左右两边的屋子，分给了外公，中间的两个屋子，分给了幺外公。孟河现在面对的这间，是外公当年的卧室，也是他的工作室，外公当年就在这个屋子去世。门口还摆着一些机器，落满灰尘。孟河拿钥匙开了门，门“吱呀”一声，一种熟悉的气味扑向孟河，那里面似乎包含了木屑味，药酒味，书香味，这是这个屋子特有的味道，也是孟河特有的记忆。

小时候，外公在门前加工木具，孟河就在屋里看书，或者躺在床上，蒙着头睡觉。那时候，他每晚都这个屋子睡，因为床垫很舒服，尽管外公鼾声如雷，久了就习惯了。外公有个很大的瓷水杯，晚上装满水，这样孟河晚上渴了，就不用穿过庭院，去灶房水缸前舀水喝；水是山泉，从附近的一个泉眼采过来，甘冽甜美，孟河喝过各种品牌的矿泉水，觉得都比上这山泉好喝。

孟河小时候经常起夜，也不去厕所，就打开门，对着院子撒尿。很多次晚上，孟河开门出来，见月亮悬在天空，无数星星闪烁着，银子般的光，照亮整个天空，两边和前方的山脊，如同黑色的剪纸，形状各异，被固定在天空与大地间，孟河低头看院子，石板反射出微微的白光，一些坑洼的积水，倒映出无数个月亮。这幅静谧而神圣的画面，一直刻在孟河记忆里。

孟河走进屋子，左边墙上，挂着各种工具，锯子，锉刀，木钻，与发黑的墙壁浑然一体，墙边有个木柜，上面摆着几个工具盒，以及一些杂物。右边也有个柜子，柜子旁边是床，挂着蚊帐，床垫上面铺了凉席；左前方是衣柜，柜子后面是粮仓——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孟河走到木柜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些样子好看的贝壳，是很久前，外公从沿海带回来的，那两本草药书籍，居然还在，孟河拿起书翻了翻，那些草药的图片，那么熟悉，孟河翻动过无数次，书页已泛黄，散发出时光的味道。孟河轻叹一声，将书放回去，合上抽屉。

他环视屋内，右边角落里有一把躺椅，那是外公亲手制作，——外公也是在这把躺椅上去世。他走过去搬起躺椅，到门口，拿柜子上的纸擦去灰尘，坐到躺椅上，拿起那本《边城》，从头读起来。这篇有名的小说，孟河高中学过节选，今天终于能一睹全貌了。

此时已是午后，太阳移到屋前，庭院被照得刺眼，屋子里也变得亮堂，孟河字字句句，认真读着，思绪在边城和山间穿梭游荡，时间，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