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我要结婚了。你要好好的，要幸福。我不再等你了。
陈漫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伏在桌子上，她侧着头脸枕在伸直的右胳膊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泪就开始簌簌地往下流。她摸索着去扯桌上的纸巾盒，却碰倒了咖啡杯，温热的液体瞬间把浅蓝色的棉麻桌布染成了深色，她木然地看着桌布上咖啡色的花越开越大，也不去收拾，自顾掩面哭了起来。
她再次看了一下那封邮件，想要确认一下。虽然没有署名，但那藏在记忆深处的邮箱地址，让她的心不由得绞痛起来。
十年了，终于要结婚了么？这个消息她等了整整十年。
那日复一日的、连绵不绝的梦魇，终于可以结束了吧？
1．
陈漫坐在手术室门外有点掉漆的绿色椅子上，走廊上光线昏暗，只有很少人经过。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绿色的枝叶正在经受着风雨的摧残，不过经过这场洗礼，便能焕然一新和重现生机。
哗啦啦，暴雨的声音让陈漫的心情有点烦躁不安。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喊了一个名字，马上有家属迎了上去。门又关上了，时间像停滞了一般。陈漫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看着雨打在玻璃上，形成一条条弯曲的源源不绝的小溪流。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陈漫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倒吸了一口冷气，是练柯。她犹豫了一下，接听了电话。
“漫，这么大雨你去哪了？我回家了，没见着你。”
“你回家了？我约了朋友喝下午茶，在外面呢。可能要晚点回来。”陈漫故作镇定地说道。
“嗯，下午拜访客户，就提前回来了。你跟谁在一起？带伞了吗？要不要接你？”
“不用，我带了伞。我跟舒敏在一起，再聊会就回家了。”
“好，那你早点回来。”
挂上电话，陈漫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说谎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陈漫没法再静坐，只好在走廊来回踱步，她开始后悔来这里，当时为什么这么心软呢？如果让练柯知道了，她没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越想越心烦意乱。
“林家清，林家清家属过来。”护士边喊着，边推着一辆担架车出来，靠墙边停住了。
陈漫赶紧小跑着过去。
“刚醒过来，再等二十分钟，等完全清醒了才能走。”护士交代完就走了。
陈漫看着床上的林家清，此时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皮在不安地抖动着，一滴眼泪沿着太阳穴流了下来。陈漫拿出纸巾轻轻擦掉，他慢慢睁开了眼，模糊看到是她，于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这里，没事了。”陈漫轻轻地说道，伸出另外一只手把他的手握住。
“小漫，你别走。”林家清的声音有点哽咽。
“好，我不走。”她安慰他。
“小漫，我刚才做梦了。梦见我买六合彩，中了一千万。然后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了。”林家清断断续续地说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眼通红。
陈漫一阵心疼，两年了，他还在惦记着这件事。
“我以为是真的，后来发现只是个梦。小漫，我真的不想醒过来。”大约是麻药的影响，林家清似乎有点脆弱，一个大男人说着竟然又流眼泪了。
陈漫见他清醒过来，便要把手抽回来，家清却握得更紧了。她用另一个手去把他的手指掰开，挣脱了出来，手上的皮肤有点泛红。
“你好点了吗？”
“不，我不好，头也晕。你把手给我。”林家清又去拉她的手，然后放在脸颊上轻轻蹭着。
陈漫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忍心再挣脱。
这二十分钟过得很慢，很慢。时间到了下午四点，雨渐渐小了，天色还是很黯淡。
林家清支撑着下了床，陈漫扶着他慢慢走了几步，见他已恢复正常，于是说：“我帮你叫个出租车，你能自己回去吗？”
“嗯，你要回去了是吗？”
“嗯，他回来了，我得走了。”
“小漫，以后还能见你吗？”
“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找我了。他知道了会很麻烦。我过得挺好，他待我也好，你也该放心了。”
“我也想放下，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你这样会把我害死的。”
“小漫，我真的不甘心，你本来就是我的啊。”
2．
陈漫回到家的时候，练柯正在书房里忙着什么，她泡了杯茶给他端过去。
“你回来了，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我发现一家餐厅很不错。”练柯拉过她一把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总是这样，都结婚两年了，还像从前那样腻腻歪歪的。
陈漫乖巧地说，“好。”
他说的话，她自然都说好。
陈漫回房间换衣服，大大的衣柜挂满了漂亮的衣服，练柯喜欢给她送衣服，包包，还有别的，在他眼里陈漫就是个公主，就该像公主一样宠着。
陈漫喜不喜欢呢，她自己也说不上，不过他乐意这么做，她也开心。她挑了一件冰蓝色的露肩连衣裙换上，拉链拉到一半有点卡住了，上不去，又下不来。练柯刚好进来看到她皱着眉头的样子。
“宝贝，怎么不叫我帮你？”练柯说着手已经摸到了她裙子上的拉链，使劲拉了上去，顺便又在后面抱了一下她。
“你真好看。”练柯看着镜子里的她赞叹道。
梳妆台上的手机传来短信的提示声，陈漫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好像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愣着也不去看信息。
“谁啊？”练柯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替她看，突然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不是说跟舒敏去喝下午茶了吗？怎么去医院了？”练柯有点疑惑地问她。
陈漫拿过手机一看，心一下子凉了。
“回到家了吗？谢谢你今天陪我去医院，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找你了。”发件人的名字只显示了一个手机号码。
“没，没谁······”陈漫吞吞吐吐的，想要圆个谎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练柯了解她，“嗯，你说吧，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有个朋友要做胃镜，说是家人不在身边，就找我帮忙了。”
“什么朋友，这种事情竟然找你？”
陈漫沉默着，使劲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半晌也没作声。
“怎么不说话，男的？”练柯看着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是不是林家清？”
“他家人都在乡下，没人陪他去······”陈漫想要解释一下。
“所以你就去了？难道他没有其他朋友吗？为什么偏偏就要找你？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练柯突然发起怒来。
陈漫很害怕，她怕得发抖，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呵呵。”练柯冷笑道，“你们是不是还有联系？是不是还见过面？”
“没有，真的没有，只有这次。”陈漫说的是真话，两年了，她第一次见他。虽然他们偶尔有联系，但并没有说过什么暧昧的话，只像寻常朋友一样问候一声。毕竟年少时就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中，有如亲人般的感情，要说一刀两断，是万万做不到的。
“漫，你是我的妻子啊。我对你怎么样，我的真心，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你去见他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练柯的眼睛也不由得红了，他颓然地坐到床上，痛苦地看着她。
“我和他之间真的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才陪他去的。”陈漫觉得自己的话很多余，接下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要我，还是要他，你做一个选择吧。你要跟他，我们便离婚，我不会阻止你。要我，以后就不要跟他再有任何联系。”
陈漫听了这话，眼泪马上像决了堤一样簌簌往下流。他竟然说要跟她离婚。陈漫心如刀割，不由得想起当初练柯对她的好来。
3.
原本陈漫和林家清才是一对，他们年少时便相识，一直在一起，两人一起渡过了整个高中、大学时代。彼此相互喜欢，每天都有聊不完的天，他们了解对方，就像左手了解右手一样。
他们都认定了，对方就是这辈子的唯一。
如果没有练柯，或者没有那场意外，他们原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结婚、生子，彼此相伴一生。
大三那年，陈漫在迎新大会上作为前辈代表上台发言，练柯在台下看着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觉得她就像一株清新脱俗的百合花那样美。练柯猛地一拍脑袋，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学校竟有这样美的女生，他瞬间懊恼过去竟然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胭脂俗粉上。
练柯很快对陈漫发起了猛烈的追求。他按那惯用的追求女孩子的伎俩对她，送花、送礼物、在宿舍楼下摆爱心玫瑰，各种花式表白，不厌其烦，把所有偶像剧里的求爱套路都试了个遍。
无奈陈漫只有一种被骚扰的感觉，无奈又讨厌。
“练柯，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都说了我有男朋友，我不会喜欢你的。麻烦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这话陈漫说了很多遍，练柯只当没听见，反而因为她的毫无所动，练柯更加坚定非得拥有她不可的决心。
“只要你一天没结婚，那我就还有机会。公平竞争，我不会放弃的。”练柯信心满满地说。凭这英俊潇洒的外貌，再加上某集团公子的背景，以及一颗滚烫的真诚的心，他就不信陈漫不动心。
那时林家清在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两人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每天都会打电话聊天，常常一聊就到深夜。距离并没有让他们疏远，也没有动摇两人的心意，反而因此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有时候林家清会坐5个小时的火车来看她，两人手拉着手一起出去逛街吃饭，晚上便在小旅馆相拥而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匆匆就要分别了。分开后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毕业马上结婚，从此再也不分离。
练柯比陈漫高一届，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追求她。当他发现那些花俏的招数对陈漫不管用之后，就收敛了起来。他安静地待着她身边，陪她吃饭，陪她走一段路。只要她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对他微微一笑，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他知道自己真的爱上她了。
练柯毕业后进了家族企业上班，只要有时间就往学校跑，他想见她。他依然相信只是时间问题，她迟早会来到他身边。
陈漫知道练柯的心意，也明确拒绝了很多次，后来他也没有再死缠烂打的，便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反正也无处可逃，总不能避而不见。而且，相处久了，她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她并不是没有过感动，只是她心里有了林家清，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4.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有些意外，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陈漫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父亲出了车祸，伤势很严重，还在医院抢救，让她赶紧回家一趟。
陈漫心急如焚，回家大约4个小时的路程，一查只有晚上的车票了。她打电话给邻近B市的林家清，他表示马上过来，陪她一起坐车回家。
还要等到晚上，时间耽误太久了，陈漫真的怕。
练柯，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他的名字来。
她打电话给他：“我爸出事了，他在医院抢救，我很害怕，我该怎么办？”
“你别急，现在马上回去，买了车票没有？”
“没有，只有晚上的车票了。”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我在公司。”
“等我，半个小时到。”
练柯下午本来已经安排了行程，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陈漫需要他。
他到的时候，陈漫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练柯拉开车门。
“啊，这样太麻烦你了。”
“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说这些。”
陈漫来不及再思考，便被塞进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医院地址发给我。”
陈漫听从了他的指挥。
车子一路往南行驶，很快上了高速。陈漫想起林家清要过来，赶紧给他发了信息，让他直接从B市坐车回去。又打电话安慰了一下母亲，告知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让她别着急。
忙完这些，陈漫深呼吸了一下，总算让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练柯。”
“嗯，你能想到我，我心里挺感动的。你别太着急，伯父吉人天相，会没事的。”练柯安慰道。
“好，我没事。”陈漫放松下来，就感到有点疲惫，她把头靠在窗边，中午的阳光有点刺眼，她轻轻把眼睛闭上。
“漫，后排座位上有个小毛毯，你自己盖一下，别着凉了。累了就睡会儿。”练柯侧过脸看着脸色苍白的陈漫，不由得微微心疼。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陈父还在手术室里抢救。母亲一见到陈漫就开始哭，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在一旁沉默地陪着。
练柯出去买了几瓶水和两碗粥、一些糕点，陈漫总算哄得母亲吃了点。四人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情况不乐观，先转去重症监护室。你们一会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
练柯陪着陈漫去缴费，谁知陈母给的卡里余额不足，陈漫便把自己的卡拿出来，分开两次刷卡才办好了入院手续。
“妈，我们还有钱吗？”陈漫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地问。
“没有了，全部都在这张卡里了。你也知道，这两年修房子把积蓄都花光了，你爸他开个出租车也赚不了什么钱。”
“我们可能要先找人借一笔钱了。”
“我知道，我明天就找人借点。不过我们家都是穷亲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陈母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别急，你尽量去借，我也找朋友借些。你和弟弟先回家休息，今晚我在医院守着。放心吧，我爸会没事的。”虽然这么说，但陈漫心里也万分焦虑。
练柯把陈母和弟弟两人送回了家，又给陈漫打包了晚饭送到医院去。
“漫，先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谢谢你，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先吃饭吧，你得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去照顾你的家人。”
陈漫虽然没有胃口，但听他这么说，便勉强吃了点。是啊，现在只能指望自己了。肇事司机逃逸了，警方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人。手术费、住院费用估计不是个小数目，陈漫只觉得头痛欲裂。
“你今晚回A市吗？还是明天早上再走？”
“不急，我想在这里陪你，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谢谢你，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嗯，我男朋友晚点也会过来，有他陪我就行了。要不你先去找个酒店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嗯，那等他到了我再走吧。”练柯一心想见识一下她男朋友是什么样的。
一直到晚上差不多11点的时候，林家清到了，一眼看到坐在陈漫身边的练柯，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练柯，我朋友。林家清。”陈漫淡淡地介绍了一下。
练柯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跟林家清握了手，两人悄无声息地把对方打量了一遍。
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小伙子，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练柯心里愤愤不平，不过又暗自高兴，觉得自己的机会多了几分，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更好一些。
“谢谢你今天送小漫回来。”林家清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不用客气，应该的。那我就先走了，陈漫就拜托你照顾了。”练柯说得好像陈漫是他的一样。
“不用你说，这是自然。”林家清也不示弱，搂了一下陈漫的肩膀。
练柯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恨不得冲上去把放在陈漫身上的爪子拿开。
5.
练柯本来想多待几天的，无奈公司那边催着回去，第二天到医院看过陈漫就返回A市了。
过了两天，陈父总算熬过了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下半身毫无知觉。
“脊髓损伤，高位截瘫。”医生简明扼要地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陈漫脑子轰的一响，陈母则在旁边痛哭起来。
“还有办法治疗吗？”
“嗯，很难做到完全恢复。我们只能尽力去治疗。后续的康复治疗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费用也会比较高，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对于陈漫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陈母四处筹钱，也只借了十多万，交完手术费就所剩无几了。接下来的康复治疗怎么办呢？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陈漫刚工作不久，收入也比较低，弟弟还在念高中，没得指望。林家清想要帮忙，却也能力有限，有心无力。
原本两人都想好了，等明年工作稳定下来就结婚，现在看来事情变得有点困难了。
陈漫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困境，不禁感到一阵悲凉。
“小漫，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吗？”陈母眼下除了这个女儿，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
“我也不知道。”陈漫也想像母亲那样痛哭一场，可是她不能。
“你认识有钱的朋友吗？可不可以找他们借点钱？”
“没有，即使有，也只能解决一时之急啊。我爸恐怕以后都没法出去工作了。”
“那天，送你回来那个朋友，我看他的车好像很高级，他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陈漫一惊，想不到母亲会打起练柯的主意。
“那只是普通朋友，你别乱想了。”
“普通朋友能对你这么好？我不信。他在追你吧？”
“妈，我有男朋友了。你别瞎说好不好？”
“林家清啊，你又没嫁给他。何况现在你爸这个样子，人家还指不定要你呢，我们家现在就是个累赘。你要真嫁给他，对他来说也是个负担。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只会拖累了人家。”
陈漫最担心的事情被母亲说穿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妈，我该怎么办？”陈漫伏在母亲肩上哭了起来，两人在医院走廊的座位上哭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陈母镇静下来说：“小漫，我知道你很委屈，你心里难受。可是你爸的病情耽搁不得，你要尽快做决定啊。”
陈漫止住了眼泪，一个人到医院外面去透气。她沿着喷泉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她终于拨通了练柯的电话。
“是我，现在有时间吗？”
“不管你什么时候打来，我都有时间。”
“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啊！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陈漫沉默了良久，然后鼓起勇气说：“那你要娶我吗？”
“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练柯难以置信。
“我说，你愿意娶我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当然愿意娶你，我做梦都想。”
“嗯，我不想骗你，我需要钱，我父亲可能会瘫痪，我们家很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娶我吗？”
练柯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地说：“我很庆幸自己能帮到你。虽然我这样做可能有点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但我还是想娶你，我没法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你和你的家庭，我都会负责，我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陈漫咬了下嘴唇，忍住没有哭出来，她没有想到练柯对她竟是这般用心，心里很是感动。
“漫，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先把钱转你。这件事缓缓再说，你再慢慢考虑一下，即使你改变主意，我也不会怪你的。”
挂上电话，陈漫像完成一个重大任务似的，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瘫软地坐在喷泉旁边的椅子上。
她把卡号发过去，过了不到五分钟，就收到了信息，练柯给她转了五十万。
接着又收到一条信息：“漫，别太担心了，伯父会好起来的。钱你先用着，不够的话到时再给你转。”
6.
陈漫又待了几天，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然后把银行卡交给了母亲。
“小漫，我看得出，练柯对你是真心的。但是你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笔钱就嫁给他，毕竟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别委屈了自己，钱我们可以慢慢还。”
“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几天过得跟做梦一般，陈漫平静的生活被打碎了，爱情也在现实面前显得脆弱不堪，陈漫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
回了A市，练柯到车站接她一起去吃晚饭。
“漫，你瘦了，多吃点儿。”练柯心疼地看着她。
“嗯，我没事。”经过几天的折腾，现在事情安排好了，陈漫真的感到很饿，觉得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很好。
“漫，你在那家公司上班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太辛苦？我想让你到我们公司来上班。”
“不，我很好。”陈漫想了想又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
“我会和林家清分手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我想好了。不过你父母能同意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有办法。”
“嗯，再等一段时间，好吗？”
“好，都依你。”
又过了两个星期，林家清周末抽空过来看她，陈漫在租的房子里给两人做了简单的晚饭。
“漫，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忙。”
“不怪你，家清，我明白你的心意。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就能做到的。”
“我好恨自己。但我已经在努力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漫。我们会熬过去的，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家清，我们分手吧。”陈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什么？你说分手？为什么？”林家清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还不知道陈漫和练柯之间的事情。
“我们分手吧。”陈漫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合适，家清。”
“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年就结婚的吗？”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爸瘫痪了。”
“医生说了还是有机会治疗的。”
“治疗需要一大笔钱，即使能勉强恢复，他也不可能再去工作了，而且常年需要人照顾。我弟弟还小，他没法负担起这个家。家清，我不能嫁给你，这只会让我们两家人都陷入困境。”
“不，我不能接受。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没用的。我已经做了决定，我要嫁给练柯，上次你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林家清恨恨地一拳打在饭桌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杯子里的水也洒了出来。
“你走吧，家清。忘了我吧。”
“漫，我们都有工作，可以慢慢存钱，然后还给他。你并不是非要这么做啊。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这点难关都过不去吗？”
“你不用再说，我已经决定了。即使我们勉强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我不想拖累你。”
陈漫把他推搡出门，把门反锁了，就开始哭。林家清不停地敲门，她就是不开。
折腾到半夜，两人都累了，都沉默了。陈漫开了门，林家清一下抱住她，两人热烈地拥抱亲吻起来，一路到了房间里去。
最后一次，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激情和力气。
7.
半年后，陈漫嫁给了练柯。
新郎英俊潇洒，新娘美艳不可方物，婚礼极尽奢华浪漫，宾客推杯换盏，皆喜气洋洋。
陈父坐在轮椅上，由妻儿陪同着参加了婚礼。
林家清一个人在酒吧买醉，没有出席。
新婚之夜，练柯抱着陈漫躺在铺满花瓣的床上，心满意足地感叹道：“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我真幸福。”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陈漫仰起小脸亲了他一下，真心实意的。
“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说服你父母同意这门婚事的？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
“我跟我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现在，你可真的要给我生个孩子了。”练柯说着反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陈漫心里却感到有点落寞。
度完蜜月，陈漫还是坚持回原来的公司上班，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番成绩。练柯也不勉强她，只要她喜欢，便都由着她。
假怀孕穿帮后，婆婆也没有责怪她，练家是大户人家，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而且婆婆对陈漫这个儿媳还是相当地满意，虽然家世不算太好，但长得像个大家闺秀，举止文雅，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那自然就是最好的，反正孩子迟早都会有的，也不急于一时。
陈漫决心要把林家清忘掉，好好过日子。而且她对练柯，也并不是全无好感，她相信时间长了，她也会爱上他。就像爱林家清那样。
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说断就能断，陈漫与林家清还是保持了偶尔的联系。
“家清，我过得很好，请放心。”
“嗯，我也挺好，我升职了。我会很努力的。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小漫。”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你忘了我吧，他待我很好，我觉得自己也喜欢他。”故意这么说的。
“小漫，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会努力的，会一直等你。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开心了，记得还有我。哪怕你日后生了孩子，离了婚，我都要你。”
陈漫心里一惊，想不到林家清会有这样的念头。
“家清，你不要这样子。不会有那样一天的，你别等我。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陈漫确实心里还有他，但是既然嫁给了练柯，她觉得还是跟林家清划清界线的好。
此后他的信息，她一律不再回复，见面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太想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见他，有时候模糊不清，只看到一个背影，有时候她看到他灿烂地对她笑，有时候她竟会梦见与他欢爱。
陈漫感到羞耻和愧疚，练柯对她一往情深，她却与他同床异梦。
陈漫只能加倍对练柯好，加倍用心去经营与他的爱情，因为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过得很幸福，才能终结林家清的幻想，才能让自己不会想着回到他身边。
但她依然无法控制地做梦，断断续续，无休无止。
8.
就这样过了两年。练柯对陈漫千依百顺，有求必应，真的把她宠成了一个公主。而陈漫好像也真的爱上了他。两人过得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除了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
陈漫对林家清到底意难平，不然也不会答应见他，即使知道他做胃镜只是一个借口，但她依然担心他，想见他一面。
就一次，她想，这场连绵不绝的梦，也需要一个了结。
结果还是被练柯知道了。
他要她作出选择，离婚还是与林家清断绝一切来往。
陈漫自然是不需要考虑的。当她看到练柯伤心失望的样子，心都碎了。
练柯回到书房去，丢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
后悔、悲伤、害怕的情绪折磨着陈漫，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就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练柯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
“漫，你终于醒了，刚才吓死我了。”练柯见她醒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我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漫，我不该生你的气。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好，求你原谅我，好吗？”
“对不起，我不该去见他。”陈漫想起下午的事情来，“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相信你，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你刚才哭晕过去了，我真的很怕。漫，你现在千万要保护好身体，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要当爸爸了，我真开心，谢谢你，漫。”
“我怀孕了？”陈漫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大吃一惊。
“是啊，你真是个小迷糊！”练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陈漫抚摸了一下平坦的小腹，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一把搂住练柯的脖子。
“宝贝你别太激动。”练柯也喜上眉梢，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秀发。
陈漫重新躺回床上，打开手机把林家清的手机号码、微信和QQ全部删掉，然后把手机递给练柯说，“我们交换手机卡吧。”
练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没有这个必要，我相信你。”
“不，还是换吧。”
于是练柯便把手机卡换了过来，反正工作还有另外一个手机，影响也不大。
第二天，陈漫到楼下士多店借了公共电话打给林家清。
“家清，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昨天我见你的事，练柯知道了。我和他换了手机卡。如果你真心希望我过得好，就忘了我，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等我。”
“你们吵架了？告诉我你的新号码，好吗？我保证尽量不打扰你。”
“不，你不要再找我，你会害了我的。”
“难道我们就这样了吗？六年啊，小漫。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再见了，不，永远也不要再见了，林家清。”
陈漫这次真的铁了心要与他一刀两断。
9.
有了孩子以后，果然很少做梦了。陈漫只觉得岁月静好，再好不过了。
往后的那些年，陈漫避开了每一次可能会见到林家清的聚会，也刻意不去想起从前在一起的时光。
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忘记了。
有时候，也会间接从朋友那里听到他的消息。他升职了，开公司了，换了奔驰，交了女朋友，等等，她很怕听到这些，却又很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后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开始做梦了，就像林家清给她下了蛊一样，她总是梦见他，他来找她了，他责怪她，他原谅她了，她跟他走了······
又像从前那样，日复一日，没完没了。
明明过得很好，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陈漫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吧，六年，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终究是很难忘记的。
那就索性让它留在那里吧，现实中辜负的，就在梦里偿还吧。
她不再去为此愧疚、纠结，就像身体中有两个自己，她学会了让她们和平共处。
终于，他要结婚了。
意难平，但时间，终会让一切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