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的“手机癖”

我在谢菲尔德常跟英国人打交道,不论两两相约或多人聚会都有参与,而且不在少数。长期涉足以英国人为主的社交场合,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整体来讲,英国的手机控似乎并不多,我很少见到聊天或吃饭时手机不离手的英国人,甚至在桌上也见不到手机,因为大部分人都把手机揣在兜里,绝不会放到桌上,这犹如约定俗成的餐桌礼仪。所以之于大部分英国人,手机似乎还算不上人体器官的延伸。

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个现象,是因为身边有不少重度依赖手机的中国朋友,几乎无时无刻不盯着屏幕,其中一位甚至边踢球边看手机,手脚并用。对比之下,我跟英国人待在一起时,却很少见他们看手机。他们的社交尤为纯粹,只是喝咖啡、吃饭或聊天,不包括看手机这个我跟中国朋友相聚时常见的项目。正因为早已习惯了时不时掏手机看信息,所以最初跟英国人社交时,我对此不以为意,偶尔也掏出手机来看。随着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多,我逐渐发现似乎每当我看手机时,对方往往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我,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干嘛呢”。

久而久之,再碰到以英国人为主的社交场合,除非要用Facebook或WhatsApp添加某人的联系方式,或者想拍些照片记录某个瞬间,我才掏出手机,此时我还要特意提醒面前的人,征得他的同意。习惯这个社交潜规则之前,我参加过两次除我之外全是英国人的社交场合,印象极深。一次是在某个郊外庄园,另一次是在我的公寓。

前者是去年十一月上旬我所在的社团CU组织的House Party,当时七十余人乘坐大巴来到郊外,要在某个庄园里度过两天两夜。期间,所有人按照一张日程表活动,一日三餐一起在大餐厅里吃,餐前餐后坐而论道,只有为数不多的自由活动时间。那两天里,不论是共同用餐时或自由活动时,我都没看到在场任何一人忽然掏出手机来看,要么吃饭,要么嬉戏,要么聊天,一个人聊完换一个接着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唯有夜深回房就寝时,我才能看到每张床上的那点微光。

后者是去年十一月底我组织的“中国菜之夜”,当时邀请了六个英国人来公寓作客,我下厨做中国菜招待他们。六点半前后,他们陆续来到我的公寓。等人到齐,我仍未忙完,干脆要他们别等我,直接开席,而我在灶台前继续炒菜。席间,我不时回头观望,或看看哪道菜最先空盘,或问问他们觉得口味如何。这场宴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六人一直谈笑风生,无一人看手机。直到宴毕临出门,其中两人因为同人相约踢球才掏出手机。

这两次社交对我的触动颇大,我从此将社交时不看手机奉为圭臬,以示尊重。

除了社交场合外,其他一些公共场合也很少到手机的身影,比如有轨电车、公交车等交通工具上。来英国之前便听闻英国人乘车时不好看手机,常见捧书而读者,类似的照片曾在国内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来到英国后,印象中我只在交通工具上见过一次捧本书读的年轻人,不过确实很少见到看手机的人,至多不过是戴耳机听音乐。多数时候,乘客大多沉默无言,或仿若发呆,或侧头眺望窗外,绝少见到低头摆弄手机的人。

使用手机的频率不高,在某种程度上便意味着回消息的速度不会很快。我对此深有体会。我跟英国人线上交流时,常用的通讯工具包括Facebook、WhatsApp和邮件,偶尔也用微信。通常来讲,我发去一条消息,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收到回复,有时隔天才等到回信,甚至跟较为要好的英国朋友也是如此。起初,我不太能理解这种对待信息的方式,毕竟国内一向讲求及时回复,回消息慢往往被理解为不重视。后来,了解了英国人对待手机的态度,以及不少人对待消息的态度——发消息代表此事并不紧急,有空时处理即可;打电话才代表此事紧急,需要及时处理——我才不再觉得奇怪,而后也有样学样,空闲时才回复英国朋友的消息。

此外,不少英国人的手机并非最时兴的款式,尤其是学生群体。我的多数英国朋友用着我说不上来牌子的手机,屏幕不大,拍照的功能似乎也一般,这点从我有时在Facebook看到他们晒的照片可知。我最好的朋友Will用着碎屏的手机,从我去年十月初见他第一面起,到今年二月最后一次见面,他手机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而他从不在意。我在CU认识的另一个即将毕业于数学与统计学专业的博士甚至用着非智能机,我记得当时问他为何仍在使用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手机,他却反问我:“这不就是手机最基本的功能吗?既然自己的手机具备这些功能,为什么要换呢?”我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

尽管这种怪咖并不多见,但是像我的朋友Will那样用着旧手机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原因,一来,英国学生大多自力更生,很少接受家里的接济,而兼职所赚不多,迫于生活不得不将就着用旧手机;二来,英国的电子产品并不便宜,增值税高昂,同款苹果产品的价格甚至高过中国的市场价,穷学生自然负担不起;三来,则要归结于英国人对待手机的态度,既然不依赖,亦非身份的象征,自然不太计较。

归根结底,我对英国人的“手机癖”颇为赞赏。由于这种“手机癖”,英国人的线下社交依然如旧,而社交场合少了手机的桎梏,少了那块屏幕的隔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加亲近。这是我曾幻想的社交模式,希望某天我的中国朋友也能截断这个延伸的器官。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Tyler Lastov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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