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过30年,村里那些认识的大爷大娘都陆续去世了,周围的人你也不认识了,你还回去吗?
再过30年,我们那个村儿估计早就不存在了吧。
我说的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最末次的回去,早又过去了30年,叫我自己回,恐怕连路都不认识了。
童年的记忆里,那真是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村庄名字里有个“洼”,却坐落在一座山梁上。村子上面一部分,下面一部分,中间隔了一里地,再上面就是个解放军的微波站,再下面呢?就是很多梯田,下到沟里,就是两眼汩汩流出的山泉。
这山泉水不停地流,挨近村子这股,下面是个石砌的大井,另一股呢?流出来成了浅水潭,而后变作溪流,一路欢畅着流进树林,不知道流向了哪里。石砌的大井,是村里人的饮用水,另一股呢?用作饮牲口,洗衣服,灌溉等。
大井水源有限,注定村子里养活不了多少人。清晨人们开始挑水,到傍晚也就剩了一半,第二天呢,又是满满的,也奇怪,满了却不溢不流。水是冬暖夏凉的,有股甜味。
童年于我是极快乐的。村子虽然小,我们却属于绝对的大姓,上村也好,下村也好,几乎上就是同一姓,一家人。我的叔叔、姑姑众多,可能小时候也招人喜爱吧,七岁以前,我哪顿饭在谁家吃、晚上在谁家睡都不确定,这个背着,那个抱着,仿佛成了“香饽饽”。
那个时候,父亲在远方工作,一年才能见一次,刚熟识个差不多,他又该走了。再次见到,又成了陌生人。
出于对我的照顾,大约每年都有五六个月是在我姥姥家度过的,那个村子也不算大,全村几乎又都是一大家族,那边又是舅舅、姨姨众多,同样受欢迎。因为,当母亲的一个人也确实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我又是老大。
老家那个村子,土地不算多,却很肥,村子四周庄稼地,溪边是各家的菜畦,盎然生机;沟底又是各种树,春天满沟花,秋来果香浓。桃、杏、梨、苹果、山楂、桑葚、李子、葡萄、核桃、枣子……真没少吃!
忘不了烟囱的炊烟,忘不了水潭的薄雾,忘不了那帮叔叔、姑姑们,忘不了我家那大院子,那能够盖住半个院子的葡萄架。
最不能忘记的是1976年秋季的某一天,我和母亲正在家里院子里,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姑匆匆忙忙跑进来:婶婶,婶婶,快!听广播!拽开广播的开关,传开了哀乐的声音,毛泽东主席逝世了。
晚上早早吃了饭,几百号人挤在山顶上解放军微波站的小礼堂里,看那木头壳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那多人胸前都戴着白花。
后来呢,便举家搬迁到父亲工作的城市。原以为会很安定,想不到搬家的日子刚刚开始,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家每隔三两年就得搬动一次,最后稳定下来,父亲的职位也到了最高时,三十年又过去了。
从大人们的口中,我零零星星知道了好多家事。在这个明清时期就鼎盛的省份、大院居多的地方,我们也是从一个颇负盛名的大院分支出来的,而后又分了出来。
最近的两支又是由于争水源,分成了上村和下村。
至于父亲的远走他乡,主要有爷爷的原因。日本人侵略时期扫荡我们村,几十号人来不及逃走,便钻在了村底沟旁的老煤窑坑道里,有人告密,日本人点着麦草,用扇车把人都出来……
爷爷被污蔑成告密者,老人家死得冤枉,跳的就是大井!他实在担不起害死村里人的大罪。
数九寒天,人们发现时,他已经直挺挺成了一根棍。
原因是什么?家族虽大,本家人吵吵嚷嚷,新仇旧怨,耿直的爷爷成了捕风捉影的牺牲品。文革时期,家族内讧,有人又翻出爷爷的老账,同族里头,同情者寡,观望者众,剩下就是仇视的一帮,父亲的前途又受到很大冲击,一个品学兼优的人,求学的要求又只能一降再降!分配工作时,一赌气远离了故乡。
可怜的奶奶也早早去世了,我真无缘见到他们二老。
年龄越大,故乡的山山水水,在我的印象当中,又成了日渐朦胧的铅灰色。
父亲老了。
看人看事儿的方式也在改变,尤其近些年,和老家人的联系多了起来。故乡那村子,听说除了几户老弱病残,都搬走了,孩子读书的,工作调动的,挖了煤发了财的,最差的也搬到了县城里。
所以,回能回得去,它还在吗?我家的老屋,二十年前就破败倒塌了,一个本家大爷卖了那些木料砖瓦,给父亲钱,父亲淡淡一笑:这多年你照顾辛苦,就拿着吧,那钱我不要了。
人生就是一眨眼,几十年,搬来搬去,到处有熟人,到处不很熟。好多人失去了联系方式。
闹笑话的是,读初一时寒假回舅舅家,在老家县城的公交车上,我领着妹妹,为了一个座位,和一个不说理的人吵得面红耳赤。那时候的我,当然是得理不让人的。不巧的是,下车后,我们走哪里,那人跟哪里,我两个怕他找事儿,一溜烟跑到舅舅家。
就在我刚坐到舅舅家沙发上时候,妹妹从厕所里跑回来了:大哥!不好了,那人跟来了!
原来,他也是我的一个舅舅。好多年不见,彼此都不认识了。
作者阿尚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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