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困觉猪
1
窗外,修剪过的桃树枝头俏,小花一朵,几簇;粉白的,粉红的,不觉活泼了我的思绪。一下课,我便迫不及待地赴一场春天之约。没曾想,脚下的草丛里,冒出几丛胡葱来,看上去略显清瘦,却让人有捻拔的冲动,“春之味”胡葱酱丁瞬间缠绕舌尖。
江南的春天,就是野菜的一场秀,马兰头、香椿、荠菜、水芹菜、地木耳等,山郊坡地,田畔溪边,拾撷可得。春天占据餐桌C位的就是新鲜出土的“野味”。香椿掐出那新绿最尖头的地方,跑个鸡蛋,清香而又诗意,至于荠菜和马兰头,切碎了混合豆腐干小炒或者凉拌,就是最清新的春日滋味。
而通往舌尖的春天记忆远非这些。云在上面,风正吹过;树上花,枝上芽,春天裸露了它妩媚的身姿,我愿意捧出我相随的心,把紧揣在怀里的秘密,吐露一丝半缕,给一心找寻春天的人们。
2
摸螺蛳。
小的时候,中午大太阳,几个小伙伴光着膀子,提着脸盆或袋子,去泥塘里摸螺蛳,运气好的话,河蚌也能摸到。
泥塘嵌在村庄的山坳里,仅有一条蜿蜒小径通向这里。我家的几分水田,就在泥塘坝下。拔秧、种田、割稻的间隙,大人小孩都会到坝上草滩休整一会儿。这里青草蔓生而顺柔,不要说躺下,光是踩踩,就格外舒坦,也因此变得亲切。这里也是担柴下山,停歇玩耍的好去处。
那个时候,泥塘在我眼里是有多大,就凭我这水性,差不多要两个来回游到头,我竟也没有勇气尝试一回。我胆子小,不逞强,只在坝边几米远的水里,探身下去摸螺蛳。
泥塘里的水本来就浑浊,几个小鬼头一折腾,泥水就腾云驾雾了,水下就见不着东西了。但这并不要紧,这些水性好的家伙,甚至不用睁开眼来,两脚一蹬到塘底,手一抓,就一大把。那种手抓不下的满心欢喜,就像上山拔野笋,一窝一窝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伸了。螺蛳的繁衍能力确实惊人,水底下到处都是,哪一天来摸,都不用愁。
摸完螺蛳,我们会去河床的淤泥里找河蚌,它们总是在那里窝着。我们的脚也会在不经意间踏到这硬物,保护它的壳暴露了它。蚌几乎是闭合的,有一种意志里的抵抗和傲慢,而一旦它被切成段片,炖了雪菜,它就彻底成全了自己。
摸回来的螺蛳和河蚌,养在大水缸里,让它们自个儿逍遥。它那暗紫色的鳞片,是害怕合拢的。无论是在缸底的安静,还是爬满缸壁,螺蛳都显得笨拙,即使我用手指头去触碰,它们都置若罔闻。也许在螺蛳眼里,我就是一条稀奇古怪的鱼。而河蚌,一吸一呼之间,吐尽了泥腥,暴露出了它天生的鲜味。
把螺蛳一一捞出,在竹篮子里一顿搓洗,唆啰唆啰的脆响,全然摒弃了泥塘里的摸爬滚打,现出一副清爽可人的品相,独特鲜味隐约可闻。用剪刀或者老虎钳,去剪,或者敲去螺蛳屁股,再用清水冲洗干净,就可以下锅了。母亲依着我们的口味,有时清水煮螺蛳,放点小米椒、蒜段;有时又放一瓢黄辣酱,或者豆瓣酱,爆炒。她的火候扣得特别好,装盘的螺蛳,既嫩又好嘬,每一盘都是自然的馈赠,美味至极。
池塘、水田和缓流的溪河中,那些螺蛳,和这些栖身之地合而为一,低调到了可以忽视的地步,它是沉默的大多数,却并不深沉。譬如天目溪一放水,分水江的河滩上就热闹了,抖音里、微信朋友圈也跟着热闹了,喜欢嘬螺蛳的人们,晒着摸的一面盆,还有端上饭桌的一盘,竟有说不出的欣喜。
民间素有“清明螺蛳赛肥鹅”的说法,今年天暖,春分前,螺蛳就上市了,肉质肥美、口感也好,上菜场挑青色的、个头中等的螺蛳,清炒放点紫苏,爆炒舀瓢辣酱,轻嘬一口,就滚到嘴巴里去了,满口鲜。
3
掐草籽。
车子开进村庄,眼前是一片青青田野。阿庆嫂突然停下车,“想掐碗草籽吃。”雨水后,餐桌上已摆上这道春菜,但显然不是当地的食材。去年二月二,我们曾在这一片掐过几把草籽,带回去尝鲜。
草籽,也就是紫云英,土地休耕时播种,花盛时,水田里青芒紧簇,一派氤氲,看上去,鲜嫩无比。早年,因为草籽疯长,割了当猪草,一筐一筐地挑回去,煮了喂猪。人们很少吃,最多在它的嫩芽时掐一捧尝尝鲜。
在我的春天记忆里,掐草籽总是和割猪草联系在一起的。
我们割猪草,常常选择一处长得盛得草籽地,蹲下身子,快速地割几把草籽,又翻开竹篮上面的猪草,偷偷地把草籽藏到竹篮子底下。等到玩甩洞游戏时,把草籽放在挖好的泥洞里,谁丢得准,草籽就归了谁。女生兜猪草多、割草籽快,但我甩镰刀时手感好,差不多都是赢家。我后来投三分比较准,大抵是那个时候扔出来的。
近处有几垄油菜花地,金黄一片,有小蜜蜂在花丛里寻芳。几只白鹭,一会儿在水田,一会儿又飞起,栖在老栗子树上去了。我们下车,往一大片青青草草、花花点点的水田走去。
4
拗“兰鸡头”。
在桐庐俗称的“兰鸡头”,就是蕨菜,被称为“山菜之王”,是不可多得的野菜美味。它的幼苗小而尖,卷曲地向内弯抱着,形似猫爪状,又叫猫爪、拳头菜、龙头菜。
清明前后,上山祭祖,总是被山边泥地、坡地里的兰鸡头吸引。春日雨后,在矮墩的土坡,在蓬松的泥土里,兰鸡头如春笋般破土而出,伸长了它的“鸡头”,并且迅速生长,一至二尺长,叶柄渐成黄褐色,不日可拗。
小时候,母亲总是用围腰布捆回一大堆的兰鸡头,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都有。母亲将满是泥巴的雨鞋脱下,刷洗干净,晾晒在屋檐下。我在母亲笑得时候,看见很多汗珠从她的额头里滚落下来。她把兰鸡头倒入水池里清洗,再用大锅煮,用竹编摊开,照几个日头晒干,做兰鸡头干焖肉给我们吃。火锅里升腾的那个味道,三碗饭都窝得下去。
阿庆嫂也喜欢拗点兰鸡头,顺便在春日里松松筋骨。新龙村的山边坡地对她来说很熟悉,每一次,她都有备而来,换好鞋,外套是一定要穿上的。但她对我一点要求也没有,即使我在路边无所事事,她也不会生气。她对兰鸡头那一层黑褐色茸毛一点也不见外,粗壮而短小的,瘦长的,只要嫩,都照单全收,一概入袋,也不用多少时辰,一餐两餐足以应付。
阿庆嫂先将兰鸡头摘去老根,洗净后焯水,再用凉水冲洗切段。锅里倒入热油,加入一包雪菜,一把小笋,几片腌肉,和蒜、干椒丝炒香,再倒入兰鸡头,最后加入盐胡椒粉、醋和鸡精再翻炒一会儿,加盐焖上几分钟,撒上葱花就可以了。
雪菜小笋煮兰鸡头,色泽红润、质地软嫩、清香味浓,确实是春日下饭的绝佳菜品。
5
所谓“不时不食”,在面对鲜嫩欲滴的春天时蔬时,我会忍不住给自己加戏,心里总是蠢蠢欲动,想请某些识货之人,来一起小炒春天。田间地头溪边,人间烟火那么近,找寻春天,才不辜负这一季的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