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恋人

                              天涯恋人

      火车缓缓开动了凌乱地脚步声逐渐安静下来,于是,天色也暗了下来。车内有音乐缓缓流淌,宛如轻柔细腻的白丝带在一圈圈盘旋之后飘向了远方。他听到人们开始小声的交谈,还有解开食品包装袋的沙沙声。他把头转向窗外,目光透过镜片和车窗开始向远处漂泊,暮色如幽灵一样正悄悄包围大地,,也如慈祥地上帝轻轻合上了眼脸。城市外围山峦的线条逐渐模糊。仿佛许多沉睡巨兽的温柔脊背。而远处或高或矮的建筑同样半隐于幽浮的暮色中。他想起刚进站的时候在鼎沸的人潮中,他刻意透过高高地落地窗回望了一眼夕阳,那时他站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上轻轻叹息了一声岁月忽已晚,而此时,窗外的山峦 田野  建筑 闪烁的灯火,均在列车的风驰电掣中化为转瞬即逝的暗影,来不及告别。

      是的,没有告别,他们不需要告别,即使人在旅途她总是是会出现他心灵地某处,他放佛听到她在他身后轻轻浅笑,她说我见你神色犹疑,左右为难,如同一个需要帮助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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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南方的春天和夏天并无太大区别,夕阳在燏闷的空气中燃烧,皮肤上好像正经历异常核聚变。街道上人潮涌动,各色店铺的音乐如同来来回回彼此冲撞的野兽。各种小吃的芬芳春色关不住,竭尽所能的挑逗人们嗅觉。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迅速钻进一家服装店。店面并不算太大,都是些面向年轻人的夏季潮流时装。他在一排排颜色款式各异的衣服裤子面前徘徊,犹疑不定。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一种慌乱和浮躁情绪迅速穿越时光,正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直觉。店里的生意并不算热闹,前来挑选购买的顾客,也都是双双对对。也许是因为看到他的窘迫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这笑声是克制的,仅仅是忍俊不禁地轻轻两声。这服装店是她朋友开的,她只是下班过来找她聊天。后来她对他说,我看你神色犹疑,左右为难,如同一个需要帮助的男孩。他听到她清脆润泽的笑声宛如山间晨露滴落澄净的湖面,回头看到少女的面容好像水露中随风摇曳的白莲花,一头漆黑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马尾,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质地十足的光泽。水光潋滟的双眸正凝视着自己。他尴尬至极,秘密瞬间被她解剖在日光下。于是只好强装镇定,并且顺水推舟的问道,有适合我的衣服吗?当然啦,好多呢,她说。依然是那样的微笑,那样明澈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熟悉,也许像某个他少年时爱慕过的同学,他不知道。她帮他挑选搭配衣服和裤子,然后让他去试衣间试穿。这放佛是她擅长的事,得心应手。不一会就挑出了几套他非常满意的,他佩服她的眼光,并深深松了一口气,对她感激不尽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连声地说谢谢。付完款他们彼此留了微信,并各自备注了名字。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车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他从沉思中醒过来的时候,火车在一个县城的站台停稳。看到昏暗洁白灯光的映照下稀稀落落的旅客,踽踽地行走。他望着窗外暗影起伏的暗影,想象风刮过丛林的声音,只觉得无限寂静寥落。

      他想起母亲带他和弟弟离开故乡的那个冬日黎明,窗子里刚投射进幽蓝的微光,墙壁和家具的轮廓依然很模糊。母亲点了蜡烛把他们兄弟俩叫醒,催他们穿好衣服,用温水洗漱。吃了简单的早餐后,各自背起头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他们没有多说话,母亲最后站在门口环视了一眼屋里,然后给房门上锁。他记得母亲同时闪过幻灭和期冀的眼神,也是第一次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的那么厉害,仿佛欲挣脱他躯体的束缚。那一刻天地俱寂,凛冽的严寒和蓝色的天光中,整个村庄的田野 小路 房屋  树林和野草,以及他谙熟的远山轮廓,如同一副完整的水墨画,迅速在脑海里闪过,异常细腻生动。他们沿着,结了薄冰的小路,向有公路的山顶出发,母亲背着行李走在前面,弟弟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每迈出一步都有冰轻轻碎裂的声音。四面大山都覆盖着冰霜,如同盖着白棉被的老者,面对他们沉默不语。他只觉得手指冷痛的如同即将自行崩裂的玻璃。二十分钟后到达山顶,在马路边卸下行李,休憩并等待他们的车。他独自站在路边回望朝夕相处的村庄以及日夜栖息的木屋,在凛冽的寒风中他只想哭泣。他们离开了故乡,那个黎明在他心里定格,并且即将支配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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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再次开动,夜渐深,车里一片寂静。疲惫的人们靠着椅背沉沉睡去,毫无知觉。也有人睁着狄狄的双眼透过车窗望向无边的黑夜。同在一段旅途的人却有不一样的漂泊,他们都泅渡自己的彼岸。

      他记得加她的微信仅仅是出于礼貌和感激,无作他想。他深知自己不是一棵风吹到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的蒲公英。万里天涯,他只任时光荏苒。他相信人生的本质即是孤独寂静的旅途,种种幻觉最终不过灰飞烟灭。后来他收到她的信息,是一个夸张的表情。他不知道如何回复,性格里有面对人际交往迷茫的成分。思考再三,回复了一个笑脸。这是 一个中性的表情,没有任何意义。她接着又发来信息,出来喝点东西吧,小男孩。他们约在汇海路的咖啡店见面,他站在路口等她。几分钟后她出现了,穿一件纯棉制洁白长裙,高高束着马尾,笑靥如花,双眸倾斜一片清凉水光。傍晚的阳光从她身后斜照下来,那一刻他仿佛觉得她不是沿着路边走来,而是顺着金色的阳光飘下来的。

      她要了杯苏帕摩,他则是一杯清淡绿茶。还是她首先打破了沉默,那天我见你在店里徘徊,面露难色,如同一个需要帮助的小男孩,说完她笑起来。他说,我以为你是店员或者老板,我是从北方过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打算在这里工作吗?她问。只是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想换个环境,我比较喜欢呆在陌生的地方。他说。我大学毕业即选择留在这里工作,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我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座城市,但我与他的关系却日渐暧昧。她接着说,那天我见你在人群中身上有寂冷气息,仿佛来自一个陌生的世界。他说我只是没学会给自己买衣服,每次都让我汗流浃背。活了半辈子还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她笑起来。他说,小时候家里贫穷,母亲一个人养着我和弟弟,自从父亲走后母亲脾气日渐暴躁。每次出去买衣服,都在母亲的训骂和自己愤怒的反抗中收场,有时候母亲会给他买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为了能多穿一段时间都会往大的买。他觉得穿上它们在同学中总显得局促不安,有一次竟被人当着众人的面问这件衣服多久没洗过了,他觉得奇耻大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心仪的衣服和鞋子,自己的渴望总会被有理或者无理的否定。后来每当必须添置衣物的时候都要花很长时间说服自己出门。她说这是我擅长的,从此你挑选衣服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包你轻松而且满意。他看到她凝视自己的眼眸有小小的火焰升腾,微笑仿佛栀子花的馨香缓缓氤氲。

      他们就这样越走越近,最终在一起。他想生命如果注定是一段荒芜的旅程,途中总会遇见一颗奇崛馨香的花树,着同样是宿命。

      从此这座城市变多了一对幸福的恋人,他们时常在挽着手在傍晚的霞光中散步在马路或者河岸,出入喜爱的餐厅,光临就近的书店,他们拥抱,亲吻。他总会在清晨起床,为她准备小份的营养早餐,然后下楼送她上班。他是他生命中唯一一颗摇曳生姿的花树,他相信这是上天的恩赐。只是他依然时常觉的孤单,他想这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设定了偏离社会群体的自由工作的角色,不必朝九晚五,左右逢源,收获自由与丰厚回报的同时理应附带一份寂寥。有一次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坐在暮色的阳台上眺望远处暗色山峦和天空,她从后面拥抱他的时候惊愕地发现他竟然满眼泪水。她知道他心里有一口幽深古老的井,暗无天日。她记得他说过他的半生都在路上完成,如今这幽冷的火焰已成为燎原之势,不知道如何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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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开始利用周末和假期陪他去作短暂的旅行,他总倾向于小镇或者农村。路途中的他完全进入另外一个角色,仿佛唯一与这个世界的一丝联系也被屏蔽。他总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眺望田野和远山,目光追随夕阳下掠动翅膀的飞鸟,一言不发。有时候向她索要长久的拥抱。后来他开始独自去旅行,但总会及时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地点总是在僻静的山村,边远的小镇,人声鼎沸的车站,时间总是三天,五天,半个月。她知道他正在归来的路上,他也知道他的忧郁如同困兽,找不到出口,他们是相爱的,但是生命中总有些事情是要独自完成的,一步一履的修行之后,她相信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的。她只要他山水兼程,跋涉千里之后记得归路。

      两年之后她在父母的祝福中和他走进婚姻的殿堂,洞房之夜他捧着它的脸久久凝视,那一刻尘埃落定,终生不悔。她知道此刻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当日在服装店徘徊的男孩,孤独善良,自幼年起他就被一分为二,她知道他需要一个拥抱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她或许将成为他的领路人,她说,给你一年的时间,两年之后我们会有共同的宝贝。她从一开始就心性洞明,仿佛所有结局她早已未卜先知。他的心如同常年幽暗的海面终于等来一盏闪烁的灯火,只是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路途。父母在他的童年撒下了飘摇的种子,从此漂泊成为喂养他心中那头时常因为饥饿而哭泣的野兽的粮食,他心中常年大雾笼罩,唯有行走如清风能拨云见日,漂泊如宿疾总会反复发作,他就是用这种方式不断来确定和强化自己身在红尘中的位置。

      火车再次提醒前方即将到某个车站,有人开始收拾行李,窸窣有声,也有人和旅途结识的朋友挥手告别,从各在一天涯。火车渐渐减速,终于在一个陌生的站台完全停稳,车轮撞击枕木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广袤的夜空笼罩昏暗灯光下的站台,几分钟后,火车再次开动,就在他转头的已瞬间他突然看到她的声影,洁白的长裙,高高束起的马尾,推着行李箱在人群中行走,身影落寞。他想看清她的面孔,但在火车的飞驰中终于只是一闪就消失不见了。眼泪在那一刻串成线,将他彻底攻陷,他知道,他在旅途中思念她,也在她身边思念旅途。

他记得他们的约定,他记得她的微笑和眼睛。

她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棵摇曳生姿的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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