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话 星火

      我是师范专业出身,很多同学现在都已成为光荣而神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春节时同学聚会,一位在座的“工程师”给我讲了一段他早年间支教时听说的村野奇谈,我在心灵经受洗礼的同时,感受到丝丝缕缕入骨的恐惧。

      那还是同学毕业不久时的事。由于才刚转正想要积极表现,这位仁兄主动申请,代表学校奔赴陕西黄土高原上一所村办小学支教。

      听那里淳朴木讷的村民们讲,这个村子里从前没有正式的学校,只有一个解放前私塾先生的儿子每天在一个废弃的土窑洞里教孩子们学些简单的知识。

      那时候村民们都穷,没钱交学费,就家家户户拿出柴米油盐供养教书先生,他也得以靠此维持生计,这一教就是二十几年。

      一年又一年,小山村里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从教书先生的窑洞小学里走向大城市,走进更加广阔精彩的世界。那间破败简陋的土窑洞就像无明暗夜里的一盏微弱灯火,照亮穷苦孩子们追求理想的艰辛道路。

      后来改革开放了,村子里建起第一座正规的希望小学,也有了好几位县城师范学院分配下来的正式教师。村民们的生活改善了,也更加认识到“知识改变命运”这一颠簸不破的真理。纷纷节衣缩食供自家孩子去正规小学上学。土窑洞里的寒门学子们日渐星散,终至于无。

      虽然教书先生已经无书可教,但村民们感念他二十几年来含辛茹苦无私奉献地教育培养了那么多村里的孩子,依旧集体供养年迈的教书先生吃喝,轮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教书先生也是个怪人,仿佛在讲台上一戳二十来年戳出了惯性,根本停不下来。虽然已经没有一个学生,他还是每天都准时在窑洞里传道受业,对着空荡荡的四壁讲学,激情不减当年。

      过了几年,有个从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出了工伤事故,丧失劳动能力后回了村。奇怪的是,这个由于脑损伤智力只有几岁小孩水平的青年自打回来,就像小时候一般,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老窑洞“上学”,日日如此,从不间断。晚上“放学”后,再由“学生”打着手电筒把教书先生送回相隔两条街的家。

      村民们觉得这样也挺好,一来教书先生又有了“学生”不至于寂寞,二来白天人们都出去下地上工的时候,伤残青年也能有人照应了,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如此寒来暑往斗转星移,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有一年隆冬,一个村民跑肚子去厕所,当他第N次“一泻千里”后踉跄着走出茅房时,远远地看见有光,他就知道是老师放学了,正由“学生”护送着回家呢。

      及至老师走近了,闹肚子这位可是吓傻眼了:只见老师拄着拐棍眯着眼睛往前走,身前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手电筒的光圈一直照在老师的脚前。吓得村民赶紧上去把老师拉进自家院里,他一靠前,那光圈就消失了。

      老师一头雾水不明就以,拉肚子这哥们惊魂未定地告诉他原委,老师听完还挺不高兴的。他是传统的唯物主义者,口口声声告诉村民说:““学生”今天明明照常去上课了,然后照例送我回家,兴许是见你过来了就闪开去先走了吧。”

      老师不相信是老师的事儿。第二天村子里就都传开了,大家伙儿一合计,还是去残障青年家里看看吧。

      刚到大门口就觉得不大对劲,味道太难闻了。众人捂着鼻子进去一看,就见残障青年死在床上,尸体已经腐烂到一定程度了。警方尸检以后认定,是死于突发心肌梗塞,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两周了。

      教书先生听闻以后大感惊诧,他坚持说这个自己唯一的“学生”天天都来窑洞上课,从来没间断过一天,怎么可能已经去世两周了呢?难不成是一不留神,教书先生还真当了一回“灵魂”的工程师?

      自从尸体被村民发现以后,这个“学生”

      就再没去过窑洞上学了,可怜教书先生从此又是决然一人,孤独授课了。

      我同学说这个故事对他触动还挺大的,如今他已经执教十几年,门下弟子遍及四方,也算小有成绩了。他一直把那个窑洞里的教书先生当做榜样,努力成为学生们人生路途上的星火,兢兢业业为他们指引方向,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

      浓重的夜色里,一灯如豆,也许仅能照亮三尺讲台的方寸,却足以给莘莘学子们送去黎明日出的希望,是最温暖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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