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像你，却没有你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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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清理微博的时候，发现了五年前我在外公生病时发的一些琐碎的心情。从下往上数第一条，外公犯病送icu，医生说能抢救过来简直是奇迹，我跟他说他一直是我最崇拜的英雄；第二条，他第二次住院出院，我在学校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开心；第三条，外公第三次入院后放弃治疗出院回家，爸爸妈妈舅舅让我给外婆打电话聊天，我在电话里怎么耍宝撒娇她都兴致缺缺心情一点点都没有变好，隔着电话线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慌和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切身感觉到原来外婆那么那么爱外公。

我小的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在乡下住。乡下有三间能住人的房子，一间是舅舅的，一间是外公外婆的，一间是外公弟弟的。舅舅在镇上教书，有宿舍，周末偶尔回家但不过夜，只在寒暑假回来长住；外公的弟弟（我称呼为十六外公）是国家干部，在县城单位有房，只在逢年过节回来烧香祭祖，所以绝大多数时间只有我们仨在老家住。舅舅的房间是唯一一间是用火砖而不是用泥砖盖的房子，舅舅不在的时间里，我跟外婆住在那间房间，而外公住在十六外公的房间。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外公外婆不住在同一个房间，觉得外婆每天晚上抱着我睡觉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觉得外公就应当住在最外面的房间保护我们，这样的话晚上就没有坏蛋和大灰狼来啦。而后来，舅舅在县城盖起了四层的小楼房，把外公外婆接到新房子住的时候，本来是安排了他们俩一个房间，结果还是外婆一个人占了卧室，外公在客厅后面支起了一个床铺。那会儿我想，外婆可能真的跟外公没啥感情的吧。

外公是一个儒雅的农民，“儒雅”这个定语形容农民是不是有点奇妙？原谅我实在是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描绘他。外公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农民一枚，家庭经济条件的制约，他的最高学历只有小学，但是会读书会认字会算数，曾任生产队会计，他没有传统农民粗鄙的习惯，（此处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只是我们那里的乡下当时那个年代的农民受教育程度低，普遍比较粗鄙）他不会说脏话，从不打骂孩子，处处与人为善，如果他生在一个更优渥的家庭，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君子。像这样的男人，放在现在，我也分分钟想嫁。外婆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在外人眼里，外婆绝对称不上温柔，也就勉强算为善良，一回到家里，她却是化身为连我都害怕的悍妇，经常吼外公：田埂被Xx挖成什么样了你都不管吗？天黑了衣服不知道收吗一定要我收吗？没看到天快下雨了吗跑去哪里不知道回来收稻谷？……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外婆单方面的战争而已，，外公这个时候非常机智的不与女人一般见识，外婆让他干嘛他去干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些多难的家务活农活。在我小时候的观念里，外婆很容易暴躁，总是会对外公生气，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真的是一点点都不爱外公啊。

一直到外公生病，我才开始意识到他们可能不应该用相爱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是亲人，是彼此身体里不能失去的那部分。我本来觉得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见惯了身边里陆陆续续的生离死别，大家多多少少对死亡都会少了许多畏惧，多了一份坦然。可外婆没有。外公每次犯病她都会被吓得跑的远远的，好像看不见就不会发生一样，道听途说知道哪里有个佛哪里有个半仙，隔三差五要去烧香，要去求佛祖保佑不要把外公带走。外公生病了三个月，我在家里呆了一个月，我没看见外婆哭过，但她的眼睛，红肿了一个月。外公去世后，据妈妈说，外婆不敢一个人睡觉，妈妈和舅妈轮流陪她睡了几个月。我眼里的悍妇，在失去爱人之后，脆弱得连独自一人入睡都没有勇气。

外公去世后次年的春分，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要扫新坟。我跟妈妈去舅舅家和舅舅舅妈一起去。在大厅看到外婆问她去不去，她红肿着眼睛摇头说不去，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妈妈说这是给你爸爸的。妈妈好奇打开看发现无非是些纸房子纸衣服之类的，就说这些我们都买有了啊。外婆低声说那些是你们买的，这是我想给他的。

长大后我发现，我性格最像的是外婆，对外婆也就能理解得更多。外婆本就不是一个多彪悍的女人，只是上天对她不太厚道，使得她对身边的人啊事啊怨气很深，培养出了易燃易爆炸的体质，对越爱的人越苛刻，本质上却是一个极度依赖爱人的胆小鬼，不敢面对离别，不敢面对失去，不敢承认爱。而我呢，工作上雷厉风行，部门的下属对我闻风丧胆，追我的男孩子们追到一半就被我吓跑，并称我的心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还捂不热。他们说错了，其实我没有心。我不曾在厕所里偷偷哭，我不曾在半夜里难过得翻来覆去，我对谁都不曾动心过。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跟外婆聊天五年来第一次聊起了外公。我问外婆跟外公结婚前外公有没有送过你回家。她义愤填膺的说：没有！我跟他说不用送他真的直直走了，连头都不回！我说那你咋看上了外公啦？她害羞的说：眼光不好啊就看上他了，其他人要来看我，我都走得远远的，连门都不给开。

外婆还是比我幸运，最起码，有人敲开了她的心门，还住上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