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我没有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却幸运的遇到了如今的男朋友,是他慢慢的治愈了我童年的伤痛。

      我出生在一个小镇,家庭不算富裕,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务农,照顾奶奶爷爷,父亲收入还不错,所以小时候也不愁吃穿。只是老一辈比较节约,能省则省,邻居家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两家关系比较好,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小时候我总是穿那个姐姐剩下来的衣服,很少买过新衣服,至今还记得那个姐姐的衣服用麻袋一袋一袋的装起来送到我家,即使后来他们搬家了,有时间回来也会把旧衣服给我拿过来,记忆里小时候很少有新衣服,就算是这样的旧衣服,从里面翻衣服的喜悦心情现在都还记得。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很少回家,逢年过节回家我虽然知道他是我爸爸,但年少的我理解不了爸爸的含义,只觉得家里突然多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让人害怕的男人。不知为何,小时候我很害怕他,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印象里有一次从床上起来,发现旁边睡的是他,又哭又闹,把一家人搞得鸡飞狗跳。父亲也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奶奶也说他脾气不好,很硬,有印象他曾经在饭桌上因为我的一个小错误摔碗筷,骂人,吓得我想哭又不敢哭,家里人也被他突然的怒火搞得颤颤巍巍,他的脾气加上本就没什么感情,导致我直到他去世我才唯一一次叫过他爸爸。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弟弟出生在我家的二楼,是奶奶接的生,对那天晚上的印象就是大家都匆匆忙忙的,我也不知道在发生什么,和往常一样差不多时间了就上床睡觉,结果半夜发烧了,我很少发烧的,算到现在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有印象的发烧也不过就是那一次。记不得是谁发现我发烧了,迷迷糊糊的感觉爸爸和奶奶都用滚珠给我滚身体,给我退烧。那天晚上,伴随着我的发烧退烧,弟弟也出生了。

      第二天,家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生命,第一眼看到弟弟的时候,红扑扑皱巴巴的,特别脆弱,被人抱在怀里,你感觉他是那么的彷徨。他一出生我就很爱他,或许是我天性喜欢小孩子吧,自觉的想要亲近他,帮他洗尿布,想要抱他,摸他。慢慢地,他开始牙牙学语,开始蹒跚学步,我觉得小孩子刚开始学走路,跌跌撞撞的样子好可爱,他躺在婴儿床里安详入睡的时候,也好可爱,后来他离开了我,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是那么挂念他。我一直都那么爱他,想要保护他,想要亲近他,一直到我15岁。

    是的,我父亲在我13岁的时候去世了,因病去世,本来还算完整的家庭因为他的癌症分崩离析,大概在我弟弟出生半年后,他查出了癌症,他开始到处求医,本来在家闲了很多年的妈妈开始外出打工,年少的弟弟托付给奶奶带,给四姨舅舅带,父亲到处求医,家里的积蓄也耗光了,还借了很多亲戚的钱,还借了银行的钱。那段时间,我还在上小学,中午放学回家要自己做饭,记得吃得最多的就是炒饭,蛋炒饭,油炒饭,奶奶会从幺爸家里给我端点白米饭,下面悄悄压着好大一坨猪油,在她的认知里,猪油是有营养的东西,她多疑的性格又怕幺妈说她是小偷,悄悄偷东西给我,白米饭不值钱,没有那么大的罪过。现在脑海中还有一个画面,那个年代,重庆边缘乡村用的还是煤炭灶,用水泥砌的那种,要先用柴火引燃,我们叫“发火“,然后再加煤炭,小学的时候还没有灶台高,搭一个小板凳,炒一碗油炒饭(大部分时间是油炒饭,蛋炒饭都很少),端到院坝里吃,院坝是和左邻右舍连在一起的,至今还记得,我端着碗没心没肺的刨着饭,旁边出来晒太阳的邻居相互议论,这女娃子好能干,中午回来还自己煮饭,可惜了老汉得了病,也可怜啊。那时的我对于旁人同情的声音丝毫不觉得刺耳难过,反而为我的“能干”感到骄傲。记忆里的那段时间,就是这样,我知道父亲生病了,家里没钱了,母亲在外面打工,我在家里上学,弟弟也被送到远在成都的四姨那里。从大人的谈话中,隐隐约约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病情什么进展,也能感觉到父亲的病情并不乐观,开销巨大,渐渐地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希望了,无法治愈的阴影压在了大人的心里,而且感觉所有人都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到了后期,父亲的病开始恶化,他回家了,不再去医院,最开始,他自己去乡镇上的医院输液,我在家就给他把饭做好,后来他不能自己去医院了,医生开始上门来给他输液,他也不下床,就在二楼床上躺着,到饭点了我就把饭给他端上去,放在床头柜上,我每次都挑没动静的时候上去,我害怕他,悄悄的放在床头柜上,也不叫他,所以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都是侧躺在床上,等过一会儿,我就上去看一眼,看吃完没有,把碗收下来。那个时候家里很冷清,除了我,就是他,医生过来给他输液,晚上奶奶过来陪我睡觉。有一天,我照例小心翼翼的把饭端上去,小心翼翼的下来,没过一会就听见了楼上砰砰啪啪的声音,我知道,是他在摔碗,他开始破口大骂,具体骂的什么我忘记了,大概就是说我不和他说话。正巧这时候奶奶来了,看见我在哭,听见楼上的动静,大概知道了什么。

        她说别和他计较,他生病了。

        后来,我上了初中,再后来,托一个叔叔的关系,我去了更好的远地方的一所初中读书,离家里很远,读寄宿学校,上学要走山路,班车也不是经常有,每次放假返校的时候就是这个叔叔用摩托车来接我和他女儿,也是他送我们上学,遇到下雨的时候,山路泥泞,崎岖,叔叔要下车来推我们俩,但年少的我羞于启齿,甚至没有说过一声谢谢。对于父亲,对于家里的情况,我知道,身边的老师也知道,但我内心是没有给予多少关注的,我的关注还是在学校的课程,同学的关系。一天上课,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语气略显沉重的告诉我家里有点事,要我回去一趟,然后给了我一些钱做路费,告诉怎么坐车,我猜,应该是我爸去世了,或者快要去世了。我没有掉眼泪,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伤心,还是认为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就不该伤心。我坐班车到了一个地方,车开到这个地方就不走了,我只能徒步回家,一个人走在那条山路上,脑子一直在猜测是哪种可能性,我还是没有悲伤,是父亲快去世了,想要见一见我吗?我不知道。走了好远好远,都没有车,我就一直走,突然后面一个骑摩托车的叔叔叫住了我,我认识他,他是我的邻居,他叫我上车,摩托的速度好快,很快我就到家了,要是走路,我肯定可以走很久。

        我已经忘了我是从正门进的,还是后门进的,不过我知道了答案,我的父亲是去世了。似乎也没人招呼我,我一个人上了楼,我还是没有哭。我在楼上换衣服,没一会儿,我听见了我妈上楼的声音,她边上楼边叫我,我转头看见她,我觉得她也没有多悲伤,当我俩双目对视的时候,突然,我哭了,我妈也哭了,我俩嚎啕大哭,是不是我俩都觉得对方应该哭呀。

        开始给父亲举办丧事,之前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四姨、三姨、三姨父、二姐,都代表各自的家庭从成都赶来。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来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在读大学吧,至此,她的父母都没了。那场丧事不是全程都笼罩在悲痛中的,悲痛只有在奔丧者见到主人的那一瞬间,双方各种情感喷涌而出,互相抱着嚎啕大哭,好像是释放,又好像是人类的共情力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而后就像是好久不见的聚会,极好的践行着“逝者已逝,生者长存”,对逝者的感情不再适合被共同讨论。

      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他们问我去不去看,马上要钉棺了,只能看最后一眼了。我是害怕的,我没见过尸体,但他们说那是父亲,我想父亲的最后一眼是应该要看看的,我说我也看一眼。棺材盖只推出了一小半,漏出他的头,我看见他的头上缠了一圈白布,为什么要缠白布呢?这就是我对父亲的最后一眼。

        第二天,送葬的队伍出发了,姐姐在队伍的最前面,捧着父亲的相片,我排在姐姐的后面,他们让我端蜡烛还是什么东西,但我不会端东西,端不稳,可我还是接下来了,那是仪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一行人上山了,小心翼翼的走过狭窄的山路,中途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终于爬上了山顶,停在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坑前面,开始最后的流程,主持仪式的人,让我往坑里撒硬币,棺材放下去后,又让我撒硬币,让我披着一张纸绕棺材走一圈,还有各种我不太理解的环节。最后填土,放鞭炮,仪式落成。

    下山路大家走得都很轻松,没了仪式的束缚,也没有重物,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没有了。

    回家后,妈妈和奶奶开始陆陆续续的送别亲戚,我觉得大家好像都轻松了,家里的漩涡中心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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