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之殇

在出差的途中遇到她，感到欣喜异常，于是我们相约着一起吃饭聊天。

我面前的她，已经五十有余，虽然淡淡的皱纹已经在脸上肆无忌惮的爬行，但岁月比较优待那些读书的女人，她不时撩撩头发，眼神还是那么明亮，有一种光从眼里溢出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容自信。她很健谈，也是我们小城有名的主持人，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口若悬河，气场强大，显得那么熠熠生辉，知性优雅，这一直是我理想中的大女人形象。因为年轻的时候，最怕自己活成那种中年油腻妇女：抱怨、啰嗦、八卦。

认识她还是我读师范的时候，她是一名普通话老师，课堂上要求我们字正腔圆的说话，到现在我都记得她说话时那些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腔调，和文章从她口中读出来的如泉水般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坠入诗词的意境之中。那个还崇尚文艺的年代，彼时的她，是我们每个女生心中的偶像，都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活得那么从容自信，往讲台上一站，就有好听的声音和强大的气场，能够把一堂课上得那么生动优美。

问及此行的目的，她告诉我说，去见儿子的辅导员。原来她的儿子在我们省城最好的一所大学读书，读的还是最好的专业。这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信的光。说着说着，她的语调忽然慢了下来，好像在回忆，或者考虑着什么。

“其实我很失败。”她突然直视着我，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她眼中的光不见了，代替的是一种淡淡的哀愁和遗憾。

“我儿子应该能够上更好的大学，都是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能力”。我感到很奇怪，因为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是一位非常称职的母亲，儿子读书的时候全程陪同，据说暑期陪同儿子到全国各地听各种竞赛辅导的课，她为了能让孩子多休息一会儿，自己爬窗户去帮儿子占位子。况且儿子还考了这么好的大学，这样的母亲怎么会不称职呢？

“我没有能够找人为他铺平好道路，如果当年我能够找到人将儿子作为推荐生，儿子就应该上北大或清华了。”她缓缓的说着：“都怪我无能啊，所以我认识到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我这不赶到学校来，帮他找辅导员，就可以入党了。”她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明显的好转起来。

而我却愣在了那里，心里不知道如何评价这样的行为，而我的内心是抗拒的，如果我是她的儿子，恐怕不希望她做这些。可这何尝不是当下母亲的缩影呢？唯恐替子女想的做的不够多，恨不得把自己和孩子捆绑在一起，这样才能掌控孩子的人生似的，可这是孩子所需要的么？

我不懂怎么搭话，只好说着，真不容易，真不容易……

正在我觉得要尬聊的时候，她的电话及时的响了起来，脸上恢复了那样慈爱的微笑，语调也极尽温柔，不用说是她的儿子。说着说着，她就出去接电话了。

她继续坐在我的面前，脸上有些暗淡，眼睛里光也似乎退去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哎，我儿子，居然不要我去他学校，你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孩子，翅膀硬了，不要我了……”“哎，我们从小到大，为他做了多事情……为什么长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呢……”她不停的说着，还是一以贯之的主持人口才和语调，声音还是那么的优美动听，但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也插不上话。

直到她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此时的她在我眼中似乎失去了那层光辉，成了和我一样的普通女人，成了祥林嫂似的中年妇女，成了自己年轻时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正如冯唐所说：谁都逃不掉中年油腻。